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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茬来得莫名其妙,换成旁人,只怕就要吃亏。但璞之却心中默默说一声正巧。她临危不乱,也不管刘氏家主鞭子正挥过来,突然向前两步,伸手在刘氏家主左边肩膀上方一抓,口中低声念了一道正源咒。这咒语简单,却最能凝聚正气。璞之虽然只是个少女,念出这咒时,目光沉稳,身周气息凝聚,隐隐之间居然颇有几分架势。
刘氏家主本没把璞之放在眼里,此时听见她的咒声,却面露慌乱之色,赶忙又挥了一鞭子,这次却是直直地冲着璞之而去。亏得璞之灵巧得很,侧身一避,将一只手臂举起,护住头脸。
刘怅见状,一个箭步上前,回身护住璞之,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他连头都不回一下,一边一手搂着璞之后退,一边怒道,“不要命了?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去抢?”
璞之的袖子果然已经被鞭子划破了,手臂隐约也被抽出一道血痕,但一脸满不在乎。她一只纤白的手正紧紧握拳,眼中一片狡黠之色,低声道,“我抓住它啦!”
璞之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在虚空中飞快划了个印记。这却是一道蓬莱印,乃是璞之在人间保命的招数。蓬莱印是蓬莱三岛仙众合力炼成,印成后昭告了三界,以示蓬莱护佑各道之决心。此印对寻常人、妖无害,却有震慑邪物之用。仙人结此印,威震四方。人结此印,可以自保。
璞之托生后毫无灵力,但如何结蓬莱印,却还是记得的。她自小被王家保护得滴水不漏,如今是第一次在人间使出这印记。但她是个不怕事的性子,此时丝毫不露怯,稳着手飞速将这印结成,再把握拳的手一松,将手中之物冲着虚空中的蓬莱印扔过去。
只见半空之中,璞之划了蓬莱印之处隐约一阵金光闪烁,接着便传来一阵惨叫,并一股浓浓的焦臭之味,令人作呕。一个半人高、尖耳猴腮的肉色怪物,抽搐着落在地上,翻滚不停,半边身子上满是焦黑的灼痕。蓬莱印将这怪灼伤如此,可见它邪门得很。刘氏家主与这怪同时惨叫出声,手上的鞭子也掉了下来。璞之还被刘怅护在怀中,听见刘氏家主惨叫,立刻低喊道,“务久,快扣住那邪物,它已被我蓬莱印记灼伤,翻不出风浪!”
刘怅与她默契无间,反手就将袖中的一把玄铁匕首飞了出去,寒光闪烁,狠狠贯穿那怪的肩膀而过。这肉色怪物尖声惨叫,刘氏家主也捂住肩膀,痛得蜷下腰去。
这怪物声音尖利难听,喊道,“家主救我!我若有伤,你也命数有损!”刘氏家主闻言,就要扑上前来,抢夺这怪物。
刘怅眼疾手快,一边将璞之往身后一推,一边上前将那怪物狠狠踩住,脚上用力,那怪物疼痛尖叫不已,只能喊道,“竖子!妖孽!早该依家主之言,将你命数吸尽才是!”
此话一出,刘氏家主怒喝出声,身后不远处的刘氏众人也起了一阵骚动。刘怅面色冷酷,咬牙不语,璞之却忍不住低低惊呼出来,声音中又是愤怒,又是鄙夷。
果然璞之猜得不错!这正是一只跗骨怪,乃是最阴毒的邪物,生来就以他人的精气命数为食。这怪物是从生前极恶之人的腐烂尸骨中幻化而出,从前有炼邪术求长生之人,就专门豢养这怪物来偷取他人命数,更有用童男童女来献祭这怪物的。养跗骨怪这样的逆天阴毒之事,在各道中都被唾弃不已。
璞之何等聪明,心念电转之间,已经知道其中内情。她打定主意要一举替刘怅解除后患,便强忍厌恶,假意问跗骨怪说,“怎么,听你意思,你倒冤枉?”
跗骨怪尖着声音道,“我自然冤枉!我乃家主炼了无数腐烂尸骨而生,一化形就与他结了血肉契约。家主说过,刘怅这妖孽,天生霸道,命数难得,特意养了我来将他吸食。但我一向惧怕这妖孽的命格傲气,只敢每次靠近他时吸食少量命元。家主却说,不如找个机会,将他这难得的命格一次吸尽,好让家主重回如日中天之势。你们不敢碰家主,如今倒来除我,可不就是欺软怕硬?”
堂堂百年刘氏的家主,竟然养个怪物吸食自己亲生儿子的命数,可不就是天底下顶大的荒唐事!看这只跗骨怪已经长到半人高,又会口吐人言,可见已经被养了一二十年了。再瞧着刘氏家主的样子,印堂发黑,癫狂无状,已然是颓势尽显。这跗骨怪确实没有撒谎,它只怕一开始就是被养起来吸食刘怅的命数的。刘怅命格盛气凌人,势不可挡,自然令刘氏家主即厌恶,又嫉恨。只是谁又能想到他堂堂百年世家的一家之主,居然会下作到如此地步,不惜豢养邪物,用术法将亲生儿子的运势引到自己身上?
一直远远看着的几个刘氏旁支族长,早已经羞愧难当,此时听到跗骨怪之言,脸上更都露出鄙夷之色,气得不管不顾,大声啐了几口,拂袖而去。几位青年的首领,更是都涨红了脸,远远地冲刘怅一拱手,满面惭愧,疾步出了刘府。百年的刘氏在这一任家主手中江河日下,已经引得族内颇多不满,不过是畏惧嫡枝,不敢发声罢了。年轻一代心高气傲些的,更是早就暗暗不服这等无能无状的家主。如今又闹了这么一出,略有些血性的族人,只怕都不屑于再听命于他。
刘怅只冷着脸将这几人一瞥而已。璞之手臂上受了点伤,他心疼得很,又不大会说和软话,只端着她的手臂问说,“你是不知道怕?还是不知道疼?”璞之这样的出身,家里又当眼珠子一样爱惜着,只怕从小到大连皮都没磕破过。他性格有些极端,此时看见她手臂上隐隐约约一道鞭痕,便想着,她如今为了我受伤,我也不知如何补她,更无物可补偿。左右我也有一条命,哪日她要,我自然便随时给她。
璞之虽然娇生惯养,却绝不娇气。她此时也正皱着眉去看刘怅背后,心中想,亏得刘氏家主以邪术养怪多年,已经折损了自身的福德,亏空了身体的底子。这一鞭子又被自己侧身躲过一大半,故而只是擦着自己手臂而过,并不算重。倒是务久,背上结结实实挨的那一鞭子,只怕不是闹着玩的。
刘氏家主看着刘怅与璞之只顾着问对方,就面目扭曲,露出嫉恨之色,怒道,“妖孽岂配!你这妖孽,本就是不祥之身,天生的灾祸,还妄想得人喜爱?你既然是我所生,我养这怪来吸你命数补贴我身,乃是天经地义!”
璞之再也按捺不住,小脸气得煞白,也顾不上自己是晚辈,就要上前与这状若癫狂的刘氏家主理论。刘怅一把将她拉住。少年方才脸上的一丝伤心不过是一闪而过,此时已经消失不见,唯剩下一片冷漠,对璞之道,“也罢,从此不用再瞻前顾后,倒省了我的心思。你别乱动。”言毕,走上前去将那跗骨怪拎起。
那怪物感受到刘怅浑身杀气腾腾,又拼命挣扎不过,便尖声叫道,“我也可为你所用,你难道就不心动?少男少女之精气,我可尽数吸来,替你强壮命数!”刘怅冷笑出声,手上猛地一用劲,就把这怪物往蓬莱印上狠狠按下去。那怪物惨叫数声,肉色的身子蜷缩成一团,不过片刻之间,就被蓬莱印灼成灰烬。
刘氏家主披头散发,冲上前来,趴在地上将那跗骨怪的灰烬往自己怀中拢去。他一边高声怒骂刘怅,一边口中还在说些“定要用你这妖孽的命来滋养我”之类的疯话。
这孤傲的少年,见到刘氏家主这样,心中已彻彻底底将那仅剩的一丝舐犊之情斩断。他拉着璞之就要走,刘氏家主又扑上前来。这次刘怅不再退让,一把将他手中长鞭夺过,扔到地上。刘氏家主大怒,要来推搡刘怅,却被刘怅狠狠一把推在肩上,踉跄了好几步。他这边肩膀正是之前跗骨怪被刘怅匕首贯穿之处,他又与那怪结了契约,血肉相连,因此被刘怅这么一推,剧痛无比,只能蜷着腰,哑着声音咒骂。
刘怅冷笑几声,居高临下看着刘氏家主,面上一片寒霜。他眼中,既有厌恶不屑,又有一丝释然。璞之在一边看见他神情,心中恻然。她从小受父母疼爱,兄长爱护,从未见过如此父欲子死的恶事。此时待要安慰刘怅几句,却觉得这样的事,实在非言语可以抚慰。
刘怅凝视刘氏家主片刻,不再留恋,转身牵着璞之离去。二人沉默不语,出刘府而去。璞之一言不发,一路默默伸手将刘怅握住。少年的手冰凉一片,微微一僵,也反手将她的手紧紧扣住。璞之这样无忧无虑的洒脱少女,第一次体会到人力不可扭转的仇怨。刘怅一贯是孤傲惯了的,却唯有此时璞之纤细的手,被他紧紧握住,传来一片温暖。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他已经是无父无母,无亲无故,除了璞之,世间再无值得牵挂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