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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树参差疑待晓,鸡虫恍惚欲传秋。
兖州城东门泗河左近,正是葛从周大军的中军扎营之处。
葛从周历来不闻政事,唯勤军务,即便屯驻大军围攻只有三千守军的兖州,仍是颇为谨慎,在其军营南北西三面,都派有三道游骑巡哨,唯独东面乃是泗河,不必设防。
按葛从周的思虑,王师范被困青州,自顾尚且不暇,岂有余力来管刘鄩生死?况且,就算他还有援军可以来救兖州,却也没有内河水军,是以东面泗河乃是天然屏障,虽然兵家兵不主张在河边扎营,但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此时临河而设营,却是可行。
至于李曜是非会前来兖州,这个顾虑只是在葛从周脑子里一闪,便即被其否决。理由着实简单:李曜此来是为救王师范而来,目的是让王师范继续杵在大王后院,使大王“家宅不宁”,顺带也让天下诸侯看看,朝廷对于忠臣还是非常重视,并且也能够对忠臣们提供保护。再加上李曜乃是从水路而来,虽然仗着水军优势,能够由水路提供一定的粮草补给,但必然不能离黄河太远,否则便有断粮及被围之虞。
有这两条在先,葛从周认为李曜只有两种选择:一是直捣汴州,以围魏救赵之策逼前线杨师厚甚至自己这一路撤围回救汴州;一是直插青州,将杨师厚击败,并帮青州军稳定防线,成为大王的在背芒刺。
既然认为李曜不会南来,葛从周自然也就只将注意力放在兖州,如今他兵力超过刘鄩十倍有余,虽然刘鄩善守,又仗着兖州城池坚固,他一时难以攻入,但死死围住,等杨师厚攻破青州之后刘鄩投降,这还是全无压力的。兼之刘鄩此人颇为聪明,不曾对自己家眷有任何侵犯,甚至颇为优待,因此这些日子以来,他也就不曾强攻猛打,只是一味围困,战局平淡,人都有些懒散了。
葛从周自律颇严,觉得这般下去也是虚度光阴,便在营中安心读起书来,每夜春秋、左传乃至史记,竟然颇有心得。这夜读书至三更天才安寝,五更天时正睡得沉重,忽有汴州来报,葛从周带着满身倦意起身,问其何事。那信使答道:“大王得知消息,蒲军未曾往东,恐向兖州而来,请司空小心防备。”
葛从周先是吃了一惊,继而又摇头道:“纵观右相用兵,虚虚实实,难以逆料,他既然掩藏行迹,便正是要我等心中不安,由乱生错,他再雷霆一击,其势成也。某观右相此来淄青,所为不过救青乱汴而已,来兖州无益。”
话是这般说,但葛从周毕竟谨慎,当下仍吩咐牙兵传其号令道:“帅令:即刻在大营南北西三面再各自加派一路巡哨。明日一早起,军中加固鹿柴,增设绊马索、铁蒺藜等物,以防蒲军骑兵突袭。”
那牙兵刚刚抱拳领命,营外忽然响起低沉地“得得”之声,帅帐中地上的横案微微颤动,军用插地烛台也稳不住其上的火光,猛然摇晃起来。
牙兵与信使尚在惊愕,葛从周已然睡意全无,霍然立起:“这是大队骑兵!淄青绝无这般大队精骑,大王所料不差,真是李河中来也!”
他二话不说,一边自己猛地取过甲胄兵器披挂在身,一边喝道:“传令诸军,无须惊慌,结圆阵以待!边寨各营原地防守,主将不得擅退,违令者斩!中军诸营即刻集结,主将来我帅帐领命!”
葛从周所命,不可谓不及时,但憨娃儿随李曜多年,静如磐石、动如雷霆早已学得十足,既然已经发动,其势焉有可挡?
“掷弹骑!”马上的憨娃儿一马当先之势不减,口中大喊一声,从马背上摸下人头大小的一颗黑陶罐,猛然朝汴军营中扔去。他身后的三百余骑也纷纷效仿,每人扔出两个陶罐,然后迅速分成两拨,左右回转,朝后退去。
唯独憨娃儿立于阵前不动,摸出一支大头箭,冷冷地道:“火来!”
后方跟上的牙兵一甩火折子,“嗤”地一下将那火箭点燃。
憨娃儿熊腰微弯曲,凝神搭箭,弓开满月,忽然吐气开声:“咄!”
那火箭上也不知点燃的是何等燃料,如此疾射竟能不熄,只见一道火光划破黎明前的夜空,点燃之前投掷在汴军营中、流得满地都是的火油,“轰”地一下,南营瞬间火起。
憨娃儿眼中无喜无怒,只是喃喃道:“要凿穿中军,南营必得全破才行……”忽然一勒马缰,振臂高呼:“直娘贼!俺们河中‘火龙骑’训练许久,生生要闷出鸟来!今天总算是到了扬威天下的时候了!儿郎们,让这些入娘的草包杂碎,在俺们的铁蹄下颤抖求饶吧!——火龙骑!随我……穿火破阵!”
也不管身后猛然爆发起如山的欢呼或是怒吼,憨娃儿再次一马当先,纵马越过烧得坍塌的汴军鹿柴,将两名赶来欲要救火的汴军士兵一棍横扫进火海之中。他身后的“火龙骑”受主将鼓舞,更是悍不畏死,纷纷跃马而入,疯狂屠杀敢于抵抗的汴军。
憨娃儿却深知李曜“凿穿”战术的精髓,当下喝道:“俺们不与南营这些杂碎纠缠,直接去提了葛从周的脑袋来送给右相下酒!”
“提了葛从周的脑袋!”
“送给右相下酒!”
蒲军放声大笑,张狂高呼,这些如狼似虎的骑兵精锐,为了练就这套偷袭敌营的办法,可真是憋得太久了。若非此番李曜欲让憨娃儿建一大功,只怕他们仍捞不到出战的机会,如今岂能不拼死效力,以证明自己已经无需再那般苦熬,已经到了杀敌立功的时刻了?
“好男儿建功立业,就在今朝!火龙骑,随我破他中军!”憨娃儿猛然冲出,直接杀入葛从周中军,无人是其阵前一合之将!他甚至还有余力偶尔朝中军某些大帐仍出火油罐。
葛从周万料不到来袭之军强横至斯,直到憨娃儿怒喝之声传来,他身边诸将有不少面色顿时惨白,纷纷失声惊惶道:“擎天一柱朱八戒!他……他可是李正阳牙兵主将,李……右相到了!”
“右相亲临……大事不妙,大事不妙了。”竟有人忍不住喃喃念出声来。
众人心头都是一紧,不约而同的想到一件事:李右相兵锋之向,至今尚无一人能挡!
那岂不是说,今夜自己这一百多斤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最大的失败,是失去战斗的勇气。而如今的汴军,只是一听憨娃儿的声音,想到李正阳的名字,就再也生不起抵抗的勇气。
汴军此败,已难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