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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冯道这个学生,李曜是很满意的,纵然他有些时候过于执着,甚至到了执拗的地步,也不会让李曜生起气来。
此时的李曜面对这个无法回避的问题,终于开口了:“若司马昭仍在,晋武何为?”
冯道两眼一亮,却微有迟疑:“老师的意思难道是……?”
李曜轻轻叹息一声,语气很轻但却坚决:“忘恩负义,非君子所为。”
冯道面色微微一黯,但很快又重新振奋起来,道:“老师说的是,忘恩负义,确非君子之所为。”
他一边说着,心中忽然想到:“若是大王忽然身死,老师岂不是……不对,大王神勇,岂能忽然身死?再者,老师虽是大王义子,也深得大王器重,然则就目前来看,大王并未有传王位于老师之意,老师如今也尚未有足够威望能在没有大王遗命的情形下强行登位,若是大王真个身死,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可若要等到大王有心传位于老师且其自然死亡,那却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正发愁,却听见李曜吩咐道:“你若无他事,便先下去吧,为师还要思考一些事情。”
冯道无奈,只好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是,学生告退。”
等冯道下了楼,屏风后忽然转出一个中年文士,带着笑容道:“明公高足虽然略显稚嫩,然则天资聪颖,思虑非凡,更何况又有明公悉心教导,某观其今后定是天下宰执、世之名臣……袭吉为明公贺。”
李曜笑着起身道:“袭吉先生请坐。某早已说过,明公之称,愧不敢当,先生便唤某正阳便可。至于可道,他人是聪明的,不过如今还只是一块璞玉,美则美矣,不堪细品。”
李袭吉笑着与李曜分别落座,然后道:“某也说过,一俟大王百年之后,这河东大业早晚必入明公之手,某早一日称,晚一日称,迟早也是要称的,有甚不可?”
李曜笑了笑:“某自问从未有争嫡之举,为何袭吉先生对此这般肯定?”
李袭吉也笑了起来:“没有么?”
李曜眉头轻轻一挑:“有么?”
“哈哈哈哈!”李袭吉忽的仰天一笑,然后盯着李曜的眼睛,缓缓说道:“倘使某未入飞腾,明公之布局,某自问的确无法探之。然则某入飞腾已近一月,又为掌书记之职,经手各类文书信函,不仅飞腾军,连带军械监诸事某亦可参与其闻,如此若还不能看出明公心中所想,则明公将某从大王手中要来,岂非一步臭棋?以明公之大才,焉能作如此无用之举?”
李曜也哈哈一笑:“袭吉先生此言,某却委实没有听得明白,倒要请教先生,某有何布局?”
李袭吉捻须道:“明公与折氏交好,西北非但无忧,而且虎踞强援。”
李曜笑着摇头:“某与折氏,不过是因有并肩同壕之谊,因此信函往复较多罢了,袭吉先生何必惊奇?”
李袭吉却不细说,反而又道:“大王对河东的统治时刻不敢轻忽,乃是因为以王氏为首的河东门阀世家对沙陀仍心存疑虑,然则一旦大王千秋驾鹤……王氏他们会最乐意谁成为河东之主?”
李曜笑道:“王氏与某交好非是一日两日,难道那时候某便开始布局了?再说,王氏虽然势大,然则我河东军内部王位、帅印之更迭,他们又使得上什么力气?”
李袭吉仍不辩解,只是继续道:“飞腾军很快便要扩编至一千五百人,而其兵力之来源,则分为三份,一曰沙陀五院,二曰赫连吐族,三曰边境游牧。这三股力量,若非明公,任何人都无法统一指挥得了。”
李曜哂然一笑:“三大来源不假,但也不过是为了便于控制,某来控制,亦或是大王另任军使,并无多大区别。再说,某麾下即便扩编,也不过区区一千五百人,在这巍巍河东又算得了什么大事?铁林军大军近万,常年镇守太原,某这一千五百人,只能老老实实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呆着罢了,谈何布局?”
李袭吉也哂然一笑,道:“明公勿怪某直言,军械监以往不过一下九流小衙,于河东大局无有半分影响,然则自打明公出掌军械监以来,这军械监的地位便如张了满帆一般,地位扶摇直上……如今河东军中有名有姓的将领幕僚谁不知盖仆射对明公之器重?这份器重从何而来?不就是因为盖仆射深知大军勤务之难,而明公却几乎以一军械监而供全军之需,这份能耐,换了别人,谁能有之?倘使盖仆射放权粮草之务与明公,则……呵呵,则河东之咽喉,以全然为明公所控。但凡明公不发话,漫说铁林军,就算黑鸦精骑,那也只能瞪大眼睛看着毫无办法!明公布局如此之深,于人眼不见之处操控一切,袭吉好生叹服!”
李曜脸上的笑容终于隐了去,微微沉默之后,才道:“就算军械监如今地位攀升,但军械监始终是在晋阳,而晋阳始终有非受我掌控、非受我影响的大军坐镇。如此,一旦真是情况有变,某已只能是瓮中之鳖,待宰羔羊而已,如之奈何?”
李袭吉笑了笑,依然不辩说,却道:“此事待会儿再谈,某说明公之布局,尚未说完。
李曜眯起眼睛:“先生还有见教?”
李袭吉哈哈一笑:“谈何见教?某不过猜测一番罢了,只怕还未能猜出明公布局之全貌呢。”
李曜脸上又浮现出笑容:“哦?”
李袭吉却正了正脸色,道:“如果说前面几条布局,乃是明公在蓄势,那么接下来这一条,却是养望了。”
李曜垂下眼帘,轻笑一声:“养望?养什么望?”
李袭吉毫不犹豫,决然道:“代州、府谷、晋阳乃至今日这云州,四地百姓心中已然将明公看做菩萨下凡,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不知有多少人在谈及明公之时都忍不住称赞一声‘万家生佛’?明公啊,你该知道,这号称‘万家生佛’之人,倘若只是寻常富商大贾,那是没什么要紧的。可这‘万家生佛’者,居然是节帅大王之螟蛉、是我河东军之重将、是名门王氏之挚友、是名满天下之大儒……那这个‘万家生佛’的影响力,可就非同一般了。不客气的说,这位万家生佛一旦某日有心,只须登高一呼,便是从者云集,他又有军械监在手,那更是谈笑间便可聚集十万大军……明公,你说,这是不是养望?”
李曜哈哈一笑,盯着李袭吉的眼睛:“袭击先生这般法眼如炬,想来定然知道说了这话之后,便只有两条路可走?”
李袭吉也哈哈一笑:“哪里有两条路?难道明公想说一条生路、一条死路,生路便是跟了明公,搏他个名垂青史、万古流芳,死路就是冥顽不灵,不入明公之榖?”
李曜露出笑容,看着李袭吉,却不说话。
李袭吉摇摇头:“没有两条路的,李某因祖上之故,不被朝廷所爱,原是一辈子也没法出人头地的了,就算呆在节帅麾下,了不起也就是区区一县之首,又或卖弄一下文才,算得甚事?可有祖上半分风采!不意却蒙明公不弃,招某前来效力……恕某直言,若明公只如阿斗,袭吉也就准备一辈子浑浑噩噩,得过且过罢了。然则明公却是在渊潜龙,悄然布局于整个河东,这般翻云覆雨于反掌之间,袭吉若还不知奋起投效,岂非白活这许多年,白读这许多书?”
他忽然正了正面色,肃然起身,恭敬拜倒,口中道:“袭吉言至于此,是杀是留,请明公决断!”
李曜沉默数息,忽然一笑:“你既说某是万家生佛,岂不知佛不杀生?也罢,既然先生已然这般坦诚,某若再搪塞,哪有半分英雄气概!先生今日起便是吾之子房,今后还望先生多为某出谋划策,计定天下!”
李袭吉全身一振,眼中精芒闪过,信心满满地一礼:“敢不为明公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