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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波的攻势,明显是拓跋氏借刀杀人,李曜自然不会这时候就把床弩的威力展现出来,反正火油罐他存放得不少,至少足够给定难军造成三千人以上甚至五千人的伤亡了。当然,这些火油罐在南北二门也需要供给,并不是只在东门一处,至于火油罐守城之术,李曜早已向李嗣恩、史建瑭详细说过,想来他们也不会用错。
这一波攻势果然很快被打退……其实不能叫被打退,因为攻过来足有两千五百人,而顺利退回去的顶破天也不会有五百。而且那些逃回去的定难军身上都烧得惨不忍睹,头发眉毛全没了不说,衣服也几乎烧没,极少数穿了铁制战甲的更糟糕,身上大面积烫伤,定难军军营前一时惨嚎一片。
少数走在最后面的反而逃得最快,其中有些人没有进入火油覆盖区,因而全身而退,现在看到同袍们的惨状,也是后怕不已,心有戚戚焉。
拓跋氏部族兵受到这样的损失也有些暴躁,只是不敢对部落的头人们表露多少,但其余几家可就没有这么好的“纪律性”了,纷纷叫骂说拓跋家瞎指挥,纯属送他们去死。几家头人将领也不愿意阻拦,反而联袂找到拓跋思恩,要拓跋思恩给出合理的解释。
拓跋思恩就是要借刀杀人,哪有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说前一波李曜的火油罐守城法虽然犀利,但想来火油罐此物比较稀少,一般不会储备太多,因而他以为李曜已经把火油罐用光,这才派出“各族精锐”,意图一举陷城,哪料到李曜手中居然还有火油罐,而且似乎比第一波打出的更多。也就是说,他拓跋思恩没有错误,只是没料到李曜的守城法如此特别,如此与众不同罢了。
拓跋思谦在中军眼见得前军有异,连忙赶了过来,一问之下,心中已然明白是何缘故,当下便道:“原来是为这般,此事确非思恩之过,委实李存曜守城之法颇为古怪,我等多年来从未遇上,难免会有些错估形势。不过,诸位说的,也不无道理,大军出征却遇到这样的挫折,总须有人为此担当。这样吧,思恩身为前军指挥,虽因对手不按常理为之才导致失误,然既为指挥,便须有所担当,现暂时留待中军,全军指挥,由某亲自掌握。诸位,某如此置措,可还得宜?”
拓跋思恩目中寒芒一闪,心道:“好你个老四,竟然趁机挟众人之怒来夺我军权!让他们的人去死,难道你不知道?难道不是你我商议出来的结果?现在犯了众怒,你就拿某顶缸,此时群情汹汹,某确实不好抗命,可你若以为某便这般算了,那可就错了,待某逮到机会,总有你好看!李存曜把这区区神木寨打造得这般严实,又有如此多的火油罐,某便不信,你指挥起来就能有什么好办法!他既然能想出这一招,谁知道便没有后招?”
拓跋氏的人作为主将、作为指挥,这一点其余部族都能接受,这也是党项人的传统,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没甚好说的,再说李存曜这番打法,的确谁都没有料到,要不然他们方才也不会同意在被人烧了一波之后又派出一波,既然拓跋家愿意剥夺拓跋思恩的前军指挥权,他们也就好跟自己部族上上下下有个交代,于是也就都同意了拓跋思谦的决定。
又看了拓跋思恩一眼,之间拓跋思恩低着头一言不发,心中大是满意,暗忖道:”老五啊老五,跟你四兄我斗心眼,你还嫩了点。怎么样,现在不光咱们拓跋氏自己需要有人承担责任,就连其余各部族也都万众一心,非要找个人顶了这黑锅,你是前军指挥,你不负责谁来负责?”
但拓跋思恩不说话,拓跋思谦如何能满意?当下便问打:“五弟,你以为为兄所言可还公平?”
拓跋思恩面无表情,头也不抬地道:“公平,公平得很,太公平了。”
拓跋思谦假装听不出其中的讽刺意味,反而笑道:“好,好,五弟果然最识大体,此番之错,实不在五弟,五弟不必气馁,坐镇中军之时,正可以高瞻远瞩,思索破敌良策。”
拓跋思恩嘴角一歪,讽刺般的冷笑一记,用无可无不可地声音道:“小弟愚钝,怕是想不到什么良策妙计,还是安心看四兄大战神通,一战破敌的好。”
拓跋思谦呵呵一笑,点了点头。心中却冷笑:“怎么着,不服气?眼下某这般处置,就算你闹到节帅府,也是白搭。”
这二人各怀鬼胎,当下安抚完各部将领,便一起返回中军,各部将领回去安抚了自家帐中兵马之后,也陆续赶来,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而此时李曜所在的塔楼也收到了来自南北二门的战报,各自歼敌三百多人,敌军便已经退了下去,而且他们之经历了一波攻击,除了某一辆跑车发射火油罐时出现失误,把城楼上一位守军砸晕了过去,且满身油味之外,便再无其他伤亡。
李曜对这样的战果极为满意,传令褒奖。折嗣礼劝道:“此时敌军攻城尚未结束,此时褒奖各军,似乎有些不妥吧?
李曜摇头道:“无妨,定难军一时半刻不会再这般痴呆一般前来送死了。”
折嗣礼奇道:“何以见得?此番定难军兵力比我等多出十几倍,纵然受了些伤亡,但主力仍在。”
李曜笑了笑,说道:“兵书有云:以敌制胜。所谓以敌制胜,艰于力则借敌之力,难于诛则借敌之刃;乏于财借敌之财,缺于物则借敌之物;鲜军将则借敌之军将;不可智谋则借敌之智谋。何以言之,吾欲为者诱敌役,则敌力借矣;吾欲毙者诡敌歼,则敌刃借矣;抚其所有,则为借敌财;劫其所储,则为借敌之物;令彼自斗,则为借敌之军将;翻彼著为我著,因彼计成吾计,则为借敌之智谋……以敌借敌,借敌之借,使敌不知而终为我借,使敌既知而不得不为我借,则借法巧也。”
其实李曜说的复杂,意思倒也简单,其实就是说在作战中,要善于用计谋引诱敌人上当受骗,制造敌人内部矛盾,以敌制敌,达到战胜敌人的目的。
但李曜这番说法,折嗣礼有些不明白,奇道:“军使大才,计出如神,只是……末将驽钝,却不知此番如何便是以敌制胜了?”
李曜笑道:“以敌制胜是一个说法,或许也可以叫做以夷制夷,无非是挑动他们内部矛盾,从而为某等创造有利之机罢了。”
折嗣礼想了想,仍不明白,只好迟疑道:“那此番……?”
李曜道:“方才某不是说了,这一波攻势,乃是拓跋氏借刀杀人。他们要来借刀,某便满足他们,因为他们忘了,某这刀越是锋利,帮他们杀的人越多,那些被杀之人总会想明白其中关键,到时候等他们明白过来,自然会对拓跋氏极为不满。须知拓跋氏之强大虽然是党项诸部之首,然则却也并不能说,以拓跋氏一家,便足以压住其余诸部之联合。是以一旦其余诸部与拓跋氏先貌合神离,接着离心离德,最后反目成仇,那么拓跋氏所面临的情况,就要十分糟糕。彼时,其不仅无力再出兵夏绥之外,就连能不能保住现有的地盘、实力,也都难说得很了。”
折嗣礼没读过多少书,因此李曜前面说得云山雾罩他没听懂,这下李曜说得直白,他就懂了,当下恍然大悟:“原是如此!这么说来,倒是与用间相似。”
李曜笑起来:“不错,这便是一种无须派出说客,光明正大的用间。”
折嗣礼连连点头,心道:“难怪大伯会派李军使一个外人来守神木寨,还交代我等安心听其指挥,原来此人果然不负名士之望,妙计迭出,算无遗策。”
只有憨娃儿在一边有些无聊,瓮声瓮气道:“郎君计策,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只是这般下去,俺就闲得慌了。莫若郎君开了城门,集中骑兵,放俺出去冲他一阵,也好看看拓跋氏的党项骑兵与皇帝陛下的那群劳什子神策军有什么区别。”
李曜笑了一笑:“放你出去?嗯,这件事嘛……也不是不能考虑。”
憨娃儿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此时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忙问道:“郎君不是说笑?”
李曜又是一笑:“某自然不是说笑,如今战阵之上,某为主帅,焉能说笑?”
憨娃儿大喜过望:“那敢情好!郎君,别人不论,俺保证俺自己最少也要拿百多条人命,才回来见禀郎君。”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他亲手毙敌至少要在一百人以上,这在战场上是很少见的战绩。
但李曜却偏偏摇头道:“第一,还不是你出击的时候;第二,即便出击也不会由你带队,你自身厮杀自然横冲直撞无人可挡,但却不一定是个好指挥;第三,某也不是要你去收多少人头回来的,让你出战,并非为了这一点。”
憨娃儿愕然一下,然后道:“俺自是不大会指挥,但副军使与都虞候二位,不论谁来指挥俺,俺都听。只是既然出战,不要人头要什么?”
李曜笑眯眯地道:“只是要他们睡不稳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