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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李曜早早起来,早有王笉替他安排好的婢女准备好了一切,帮他洗漱更衣,呈上黍臛羹汤……就这么一点事,竟然足有八人在旁侍候,弄得李曜心中慨叹:“这般享乐,王家依然出了那么多文豪巨匠,真真是怪哉!我要这么享受得一年,只怕要肥胖如猪,连门都不愿出一步了。”
不过他倒不像某些穿越者,被人服侍还满身不自在,非要自己亲自动手。他只是淡定地听凭这些王家婢女摆弄,根本不发一言。这些婢女们早已做惯了这些事,你莫名其妙地不让她做,只怕她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惶恐不安。须知这些豪门巨家规矩森严,可别一番好意反倒害了人家,那才不美。
一应俗务办妥,李曜便叫上憨娃儿一同出门,准备去军械监就任。才出门口,便看见两位马童牵着两匹骏马等在门口,其中一匹正是李克用赏赐给李曜的那批棕红军马,另一匹也颇雄峻,只是比这批棕红军马似乎略逊一点。
一问之下,果然是王笉吩咐下来为憨娃儿准备的。李曜心中感慨:“燕然守孝期间,仍为我考虑得这般周全,这份人情,却不知什么时候能还了……他家富贵如此,我又有什么可以还他的呢?”想着这些,一时间居然有些惆怅。
两人骑了马,两名马童却不离开,反道:“主人交待,李郎君在太原道路不熟,由我等带您二位去军械监。”
憨娃儿第一次享受这种有人帮他牵马的待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李曜倒是已经习惯了王笉的周道,当下便道:“那便多谢二位小郎君了。”
二人忙道客气,规规矩矩牵着马往军械监而去。
王笉的宅邸离军械监不算近,走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李曜抬眼一看,这军械监“行政级别”虽然低,想不到规模倒是不小,比李家铁坊大了五倍不止。
军械监这边昨天便得了节帅王府的通知,知道今日有新任掌军械监上任,自然派了人在门口迎接。
古往今来,迎接领导上任似乎都是中华传统。尤其是这些军械监的人离节帅王府甚近,早已得知自家今后的顶头新上司来历不凡,一到晋阳就住进王家主宅,而且当天就被节帅收为义子,任命为掌军械监。这种上司,下面的人哪里敢不当回事?
因此,能来的重要人物,也就都来了。
“请教来者可是李正阳李掌监?”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笑眯眯地上前躬身请问。
掌监?李曜微微一愣,才想起这是“掌军械监”这个职务的简称,当下笑道:“某便是李曜,诸位是……?”
那人忙道:“好教李掌监知晓,某等便是河东节帅府下军械监的一应办事官吏……某是军械监主簿汪东池,草字德水。”
李曜连忙下马,扶住他,笑道:“原来是汪主簿,幸会幸会,今后同在一处为大王效力,某还需汪主簿大力配合啊。”
汪东池连连谦虚:“不敢,不敢,李掌监乃是大王螟蛉,又为某之上官,但有吩咐,只管示下,某与军械监众人,必当谨遵号令,尽职尽责。”
李曜笑道:“好,好,这便最好……这几位,汪主簿何不为某介绍一番?”
汪东池忙道:“理该如此,理该如此。”他指着两位胖瘦不一,却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中年人道:“这二位,便是甲坊署和利器署的署令。这位是甲坊署署令孙翊礼,这位是利器署署令周宗平。这几位乃是……”
如此,李曜在汪东城的介绍下,一一与军械监的官吏们见了面,便被一众人迎进了议事堂。毫无疑问,李曜自然是上席就坐,其余人各按方位坐好。唯独憨娃儿被李曜安置在他身边坐下,让一干人颇为意外。
不过李曜现在是“一把手”,又顶着节帅螟蛉的帽子,在这个人治的年代,自然一切事务他都归说了算。
但李曜并不打算用这种办法树立什么权威,而是解释道:“某这位伴当,深悉炼钢之法,某昨日已经向大王提起,任命他为署丞,不过并不占甲坊署和利器署的名额,平时也不过问两署公务,唯主炼钢事务。”
众人这才恍然,既然不占名额,也不管他们原先管理的事务,只专心管炼钢的事,他们也就没什么意见。反正新官上任,带上几个亲信,这早已是官场惯例,自然不算什么。
李曜见寒暄已毕,也就不再罗嗦什么,开门见山地道:“此番节帅用某来掌军械监,主要是因为最近几年军械监所产军械,无论质量、数量都大幅下降,如今军械监所供应之军械,居然还不如私家作坊。长此以往,军械监还有何存在之必要?因此,某此番前来,便是为了解决这两件事……汪主簿,对于某方才提到的问题,你如何看?”
汪东池“啊”了一声,忙道:“大王英明,以李掌监之才干,军械监必然再兴辉煌。”
李曜皱眉道:“某不是问这个,某是问你,对于军械监所产军械质量、数量双双下降有何看法。”
汪东池干笑一声:“这个嘛……原因就很多了。呃,此事说来话长……”
“既然说来话长,那就长话短说便是。”李曜淡淡地道:“昨日某已经问过,汪主簿来军械监时间甚长,足有十三年了。从利器署直长做起,历任利器署署丞、署令,最后做到军械监主簿,某以为军械监为何败落至此,汪主簿定然有言以教我……汪主簿以为然否?”
“啊?这个……咳,李掌监说的是。汪某在军械监的确做了十余年,不过正是因为某一直在这军械监中,有些事反而未必看得分明,掌监大才,定能深知汪某难处。”
“难处?”李曜呵呵一笑:“这倒真是一个大难处啊……那好吧,某便不追问汪主簿了。”
他淡淡一笑,眼皮轻轻一抬,似笑非笑地扫了众人一眼,问道:“然则诸位可都是如汪主簿一般,‘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了呢?”
有一人忽然直起身子,道:“李掌监出口成诗,果然大才。对于军械监质量、产量双双下降之事,某倒是知道一些缘故。”
李曜瞥了他一眼,却是利器署署丞顾艋,字大舟。便道:“好!顾署丞且请道来。”
利器署署令周宗平忽然轻咳一声,瞥了顾艋一眼。
不等顾艋说话,李曜忽然道:“八戒,周署令似乎有些身体不适,你去将之送到王家宅邸,请王家帮忙医治则个。”
“好叻!”憨娃儿立即起身,朝周宗平走去。他比李曜还高半个头,而身子强壮更不是李曜可比,这一凛然走来,周宗平大吃一惊,忙道:“掌监误会了!掌监误会了!某身子好得很,好得很,不必医治什么,快……快叫朱署丞安坐则个。”
李曜微微一笑:“周署令果然无恙?”
“自然,自然。”
李曜这才点点头,叫憨娃儿坐下,又道:“我开会……咳,这个,某议事之时,颇不喜人胡乱发声,以及咳嗽、交头接耳等等,周署令可能做到?”
周宗平才知李曜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但他也知道现在肯定惹不起李曜,故而强忍怒气,点了点头,只是却不肯说话了。
李曜也不介意他的态度,只要你暂时不敢跟我闹就行。当下转头对顾艋微笑道:“好了,顾署丞现在可以说了。”
顾艋见李曜毫不把周宗平看在眼里,心中把握顿时大了三分,拱手道:“李掌监,某在利器署也有十余年了,十余年前,河东利器署所产横刀、马刀、弓、弩、箭矢乃至车弩床弩,便是长安,也时常前来调拨。而后大王出掌河东,又将军械监扩大近半,利器署原本产量大增,便是大王征兵十万,且连年征战,利器署也可供应大半。”
李曜点点头,问道:“那后来又怎么不行了?”
顾艋又一拱手,道:“好教掌监得知,后来军械监所购入的木料、矿石、木炭、牛筋等物,皆尽涨价,利器署成本大增。另外,这些购入的材料质量却是比以往差了许多,因而利器署所产军械,质量越来越差,产量越来越低。”
李曜点了点头,心道:“这不就是原材料价格和质量把关不严么?但是其他私家作坊没有问题,偏偏军械监就有了问题,这就很不应该了。按说在这种人治时代,有李克用罩着的军械监,采购什么的,河东地方谁敢不给这个脸?这里头必然还是‘人’出了问题,要说这军械监里面没有人上下其手,那是绝无可能的,老子自己就是国有企业干供销的,就凭你们这几块材料,也敢在老子面前卖弄?”
当下便轻笑道:“不知采购这些原料,是哪位……或者是哪几位负责的?”
汪东池面色一滞,干笑道:“李掌监……”
“哦,汪主簿负责的?”李曜头便笑着问。
李曜笑得很和善,甚至是温情脉脉。但汪东池却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忙道:“这个自然不是……只是,呃,只是采购原料这件事,颇为复杂,眼下在议事堂上,只怕一时商议不出什么结果。”
李曜呵呵一笑,摆手道:“不妨,不妨。大王昨日对某说,最好今日就重新开工……可见大王心中急切啊,某如何敢耽搁?另外,大王今晚要为某设宴,与某家诸位兄弟都见上一面,你们想,要是届时大王问其某来,说‘正阳啊,军械监的事情,你弄清楚没有啊?’,某该怎么回话?总不能说‘汪主簿说了,这事儿急不得,咱得慢慢来’……对吧汪主簿?”
汪东池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干笑道:“这个,这个自然不成。”
李曜万分欣慰地点点头,赞道:“汪主簿果然是军械监的老人了,就是识大体啊……汪主簿,那你可否给某讲一讲,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复杂的?”
汪东池面色一滞,支吾道:“这个嘛……呃,主要是因为买家故意抬高价格,我等军械监之官吏,对于这些商贾之道,又不甚了了,是故经常会买到一些高价低质的货物,因而造成了一些损失……某办事不利,还请掌监责罚。”
李曜心道:“不错嘛,还知道赶紧跳出来先承认自己负有‘领导责任’,倒是有到咱们大天朝干领导干部的潜质。只是你想就这么逃避责任,那就不是你想的这么容易的了……不过你运气不错,老子暂时不准备给军械监动大手术,先要保持平稳过渡,尽快给李克用弄出一批好货来,今天就先放你一马,不过你们还想在这其中赚钱,那可就真真不好意思了,军械监是老子发家的本钱,可由不得你们这群蛀虫硕鼠乱折腾!”
当下便道:“原来如此……”当下假意沉吟片刻,才道:“汪主簿管理失误,按理某该请示大王,调汪主簿到别的官署换任,但照某想来,汪主簿也不是故意为之,实在是那些商贾之辈过于狡诈……”
“是是是,掌监果然英明,正是这般。”汪东池一听自己还有被调离的可能,当下大吃一惊,再一听还有转机,连忙抓住机会。
李曜轻笑一声:“但是这事情却也不能不办啊……汪主簿,你说这怎么是好?”
汪东池忙道:“掌监不必担心,只消掌监再给某一次机会,某一定严格把关,亲自去跟那些商贾谈价!一定要拿到最低的价格,最好的质量……李掌监您看这样可好?”
李曜看似很无所谓地道:“哦,某倒是无所谓,不过某瞧昨日大王说起此事来,颇为关切,说到军械监的表现,则十分愤怒!”他说到“愤怒”二字,用力做了一个手刀的动作,断然道:“某估计,若是军械监再出这等事情,只怕主事之人人头不保啊,汪主簿,你……可有把握?”
汪东池一听,大王居然这般愤怒了,弄不好的话还会人头落地,这……这可就有点难办了……当下支吾道:“这个,这个……某突然觉得,此事只怕不是某等能够担当得起的,咱们军械监除了李掌监您之外,怕是没有人担得起大王雷霆一怒啊!要不……”
“要不什么?要不某还来亲自挂帅处理这档子破事不成?啊?某堂堂正八品上的朝廷命官,你汪主簿要某去跟人家谈生意?啊?”李曜忽然怒了起来。
汪东池吓了一大跳,忙道:“某岂敢有这等不敬之念?只是,只是……此事委实干系太大,万一办砸了,某等丢了人头事小,坏了掌监精明干练的名誉甚至坏了大王大事,那可就百死莫赎了啊!掌监!”
李曜面有难色,迟疑道:“哦?嗯……听你这么一说,倒也确实有些棘手……只是叫某去谈生意,某明年开春说不定还要去长安赶考呢,这可不是什么好名誉啊……”
汪东池忙道:“不碍事,不碍事!掌监,您大可以不必出面,只须您坐镇其后,为某等撑腰,一切事情大可由某等来办!”
李曜一拍大腿:“妙啊!此计甚妙!……不过,你这么一说,某倒是突然想起一桩事来了。”
汪东池忙问:“不知掌监想起何事?”
李曜道:“某在代州时,手底下倒也有几个能谈生意的人,既然军械监这边原料这般难谈,干脆某便叫他们也过来帮帮忙,一来呢,是给诸位打个下手;二来呢,也就是表示某在此事之中为你们担了干系,你们也就不必太过慌张,怕大王雷霆一怒,一口横刀就抹了脖子……汪主簿,诸位同僚,你们说是不是啊?”
汪东池心中一凛:“这小子年纪这般之轻,怎的说话办事如此滴水不漏?他说调几个人来给某等打下手,可到时候那些人都是按照他的意思办事,某等还真敢管他们不成?只要那批人一到,只怕某等便是萝卜大印,纯属摆设了!只是他前面把话已经撂下来了,这件事若不按照他的主意来办,只怕他还真敢上报给大王,届时大王雷霆震怒,没准真会要几颗人头!须知大王那可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几颗人头摆在他面前,他都能开开心心下酒吃!”
汪东池想明白此节,知道这事已经不可避免,干笑起来:“这个……掌监说得是,说得是,此事既然是掌监亲自坐镇,派些个人手,那是再应当不过了,某无异议。”
汪东池一说这话,下面的人自然也都想明白了其中道理,连他汪主簿都不敢跟李曜硬抗,明显是怕了李曜背后的李克用,既然李曜背后是李克用,他们这些人就更加不消提了,哪里能不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李曜心中哂笑:“想跟老子玩人海战术,欺负老子人少?你们这群不懂民主集中制的家伙,今天就让你们知道知道一把手的权威,哼哼……”
当下欣然点头,笑道:“如此就好,大伙儿众志成城,才能成就大事。啊,说到这个成就大事啊,眼前便有一桩大事要办。那就是黑鸦军必须全面换装,昨日大王找某去,主要也就是说这个事……今天咱们趁此机会,就一并解决了。”
一众人等都还没明白李曜说的一并解决是什么意思,李曜已经自己接口道:“大王既然交代于某,某也只好勉为其难,将此事负起责来。这除了采购之外,其余诸如仓储、改进制造工序以及质量检测之类,某在代州时,都是做过的,倒也熟门熟路,诸位忙于梳理采购之事,某瞧着也够忙了……这件事诸位就不必过问了,某自己安排人手,将之办妥便是。啊,诸位不必多说,某年纪还轻,多做点事,累不着的……好了,诸位若无他事,今日便先商讨到这儿,如何?”
汪东池一脸呆滞,心中却是咬牙切齿:“好你个李曜!一口气把咱们的权解了个一干二净,什么事都给你包干了,咱们喝风拉烟去么?不成,某得去找存信总管!不能由李曜这般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