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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在现代,李曜说不定就过去给人家一个拥抱了,可这是唐末,这等动作却是万万做不得,是以李曜也只能笑吟吟地走上前去,拉她一起坐下,问道:“这些天一切安好?”
赵颖儿点点头:“家中如何,郎君还不知晓?左右不过那些情形罢了。”
李曜微微眯起眼睛:“如此说来,我那三兄……还不死心?”
赵颖儿苦笑道:“三郎君自恃身份,不达目的,岂肯善罢甘休?奴家阿娘前两日还曾说起,叫奴自回家中随她操持家务,虽然日子苦点,总好过每日里担惊受怕。只是耶耶却说,便是要决意如此,也须得等郎君回来,求得郎君准许才是道理。”
李曜讶然道:“怎会这般严重?”他心中一动,想到某种可能,顿时面色一沉:“怎么,某不在家的这些日子,李晡又有什么过分之举吗?”
赵颖儿摇摇头:“这些日子东家一直在家,三郎君自然不会过分逼迫,只是他自己不便每日来郎君这偏院寻奴,却遣他那妾室赵氏来与奴攀亲谈故,一会儿说她与奴家都姓赵,乃是本家,不若结为姐妹,一会儿又说她有一房堂叔,与奴家耶耶早年交好……总之每日不胜其烦。”
李曜一听就明白了,那赵氏必然不会只说这些,恐怕多半还要说些什么嫁与三郎君如何如何有好处之类的话,当下冷哼一声:“她又不是大妇,这些事情也轮得到她来找你说项?左右不过是被李晡或哄骗或逼迫,才来这边卖脸罢了,不去理会便是。”
赵颖儿欲言又止,李曜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颖儿,你且放心,你家郎君今时不同往日,不会再如过去那般谨小慎微、唯唯诺诺,李晡若再不知收敛,某早晚必叫他好看!”
今日之李曜,不是原先那个李曜,如今这李曜,毕竟是在大企业干过供销处长的,多少算个小官儿,就算迎来往送不得不强打笑脸,那毕竟只是一种“技能”,而非本性。后世之人,毕竟从小感受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平等,等到长大之后还能混到一定地位的,谁都有几分脾气,这却不是讲究名门、血统的古人所能比拟。
古人自懂事起,就知道人是分等级的,因此哪怕是在最为开放、最具气魄的大唐,小民能在宰相面前坦然自若地自称“某”,但真正为人处世之时,也依旧会恪守尊卑。
现代人则不同,自小学的都是“人人生来平等”,哪怕年长之后,面对社会现实不得不做出一些违心地逢迎举动,可连骨子里都充满奴性的人毕竟极少极少。就如同诸位看官或许也有领导、上司,但诸位定然不会觉得他们天生就比您尊贵。
是以,李曜对李晡既然没有好感,甚至全是恶感,那么对信得过的人说起他来,也就丝毫没有客气。
赵颖儿听了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她毕竟年纪尚小,也没细想李曜有何能耐说此大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忽听得水沸,“呀!”地惊呼一声,慌忙道:“郎君稍待,奴为郎君侍奉茶汤。”
李曜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禁想:“为毛我总觉得这话听起来有些暧昧,尤其是这又是‘奴’,又是‘郎君’的,总感觉像小妻子服侍丈夫一般?啊,是了,还是我不习惯唐朝人这种自称,才会这般觉得吧……嗯,应该是。”
赵颖儿煮茶的手法极为纯熟,行云流水一般的摆弄片刻,便为李曜呈了上来。
李曜笑道:“你这煮茶的手段,是跟你阿娘学的?”
“是呀!”赵颖儿点点头。
李曜略微好奇,问道:“某曾听闻,你阿娘本是淮扬人士,只因躲避战乱,才辗转来到代州,不过眼下中原虽然仍不时有些动乱,但也有许多时候道路通达,怎未听说你阿娘设法与老家联络联络?”
赵颖儿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慌乱,立刻低下头掩盖过去:“哦,那是因为……阿娘听说老家那边的亲戚都已经因为战乱而殁了,所以便不愿再找这等伤心。”
李曜作为一家大企业的供销处长,眼神何等敏锐,立即发现赵颖儿神色有些不对,想了一想,忽然问道:“听说你阿娘姓庞?”
赵颖儿身子微微一震,头垂得更低了:“嗯。”
李曜笑了笑,忽然站起来,踱了几步,道:“咸通十年,江淮死了一位大人物,也姓庞。咸通十三年,你阿娘来到代州,在我家谋了个浆衣的事做。咸通十四年,嫁与铁坊大工赵钢。三年不孕,乃求医,到乾符四年,生下了你……颖儿,某可曾记错?”
赵颖儿身子微微颤抖,却不说话。
李曜知她不善说谎,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叹了口气,问:“那庞勋……应该算是你什么人?”
赵颖儿再也控制不住,朝他叩头泣道:“郎君!奴实不愿相瞒于你,只是郎君若知道此事,是否就要向官府告发奴家阿娘?若是如此,奴……无论如何也不会说的!”
“你这是做什么?我何曾说要告发你阿娘了?”李曜连忙弯腰扶她。
赵颖儿却不愿起来,挣开李曜的手,哭道:“阿娘近日突然病了,不过半月,便已形销骨立,耶耶在铁坊又忙,阿娘实在无法,这才想让奴家回去照拂家务……郎君怎忍心在这等时候揭发阿娘身份?”
李曜没料到弄巧成拙,一跺脚:“胡说八道!你怎不想想,某是那种人吗?……你先起来,我问这话,不过是因为你们对这些事根本没有遮掩妥当,我问得清楚了,才好教你们把事情完全掩盖过去,你怎么反倒怀疑起我来了?再说,庞勋之事过去了这么久,你阿娘又不过一介女流,此后也只有你一个女儿,庞家都没了,就算陛下知道了,也不会当什么大事!何况我等在并帅治下,难道并帅还能把这个放在心上?”
赵颖儿听了,这才迟疑着被李曜拉了起来,问道:“郎君此话当真?”
李曜瞪了她一眼:“某是何等人,说话自然一言九鼎。”
赵颖儿见他说得诚恳,这才信了,破涕为笑:“郎君问得没头没脑,又这般严肃,奴家自然着慌了……”
李曜一咧嘴:“哟,还是我的不对了?你阿娘或许是读过些书,可反侦察意识太差,遮掩得半点也不牢实,还要怪我一眼就看出不对劲?嘿嘿,旁人只是没想到这上头去,否则啊,能看出破绽的人多了去了。”
赵颖儿又慌了神,拉住他的袖子:“那如何是好?……郎君,你定有法子是不是?”
李曜神气活现地摸了摸根本没有胡子的下巴,干咳一声,打起官腔来:“这个嘛,也不是那么好办的,尤其是你这小丫头疑心病这么重,竟敢怀疑你家郎君我……气得我啊,就想不到法子了!”
赵颖儿睁大眼睛,忽然明白过来,不依道:“郎君尽欺负人……”她忽然灵机一动,做出幽怨之状,道:“外头都说郎君宽厚仁德,最有君子之风,难道还会跟女儿家一般见识不成?郎君……”
“哎哎哎,打住,打住!”李曜连忙喊住,心道:“乖乖的不得了,这小丫头才多大年纪啊,就知道用这么有杀伤力的招式了,这要是再大几岁,身子长开,再来施这一手,哥不得直接举手投降了?……还好哥总算是有见识的人,不至于直接缴‘械’投降……”
赵颖儿见绝招奏效,雀跃起来,眨眼道:“郎君这下有办法了?”
李曜苦笑道:“这么简单的事,你真当有多复杂?赶明儿我在商队中找个出行淮扬的队伍,跟领队的说一声,叫他去淮扬查探一番也就是了。”
赵颖儿大吃一惊:“那怎么成?万一要是查出来了,岂非弄巧成拙?”
李曜嘿嘿一笑,道:“你怎的这般老实,淮扬那么大,你阿娘……嗯,你阿娘到底是庞勋什么人,你还没告诉我呢?”
赵颖儿这时已然放心下来,当下痛快道:“阿娘是他幺妹。”
“哦,这样啊……”李曜摆摆手道:“那她老家究竟是在徐州还是泗州?”
赵颖儿道:“是在泗州。”
李曜笑道:“那便好办了,我假意受你所托,叫他去宿州、楚州一带打听。可他们乃是行商,行程速度本有限制,又错过地头,哪里打探得出?回来定说没有,彼时你阿娘便可作心安之状,外人自然也再不至怀疑,此中情由,便从此淹没无闻了。”
赵颖儿大喜过望,敛袖一礼:“多谢郎君成全,此事实乃阿娘心中一根骨刺,若是因此消除,只怕连娘亲的病也要好上许多。奴家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郎君才好……”
李曜笑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说什么报答?”
哪知道赵颖儿却正色道:“郎君此言却是不妥。此事在郎君而言,诚然小事,在奴家母女而言,却是性命攸关的大事,郎君或许不放在心上,奴家却不能不时刻谨记。这便如那些使君、明府为官一方,有那清正廉明者,泽被许多百姓,他离任之后,兴许早已不记得了,可当地百姓却为之口耳相传,甚至家供长生牌位,乃至建造生祠以为纪念。郎君予此大恩,奴家无论如何是不敢忘记的。”
李曜一愣,苦笑道:“那也随你……好了好了,喝茶吧,茶都要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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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宅,后院,正东院。
硕大的斗拱,粗壮朱漆门柱,显示着这栋房子的主人与住在偏院的李曜地位相差巨大。
房中两人各置食案,案上有河东清酒,有黄羊肉脯,有青花白瓷碗,有银丝象牙箸。
便是高官贵戚之家,寻常宴饮,也不过如此而已。
然而,盘坐案边的二人,却似乎都无甚胃口,那上好的黄羊肉脯,散发着阵阵诱人的香味,二人却根本不置一箸,只是时不时拿起酒来,闷闷地饮上一口。
“啪!”地一声,其中一人忽然忍不住用力拍了食案一掌,震得那上好的河东清酒也飞溅不少。
“大兄,某等再不能这般优柔寡断下去了!那贱婢卑儿如今连立殊功,心气已然比天还高!大兄,你曾几何时见到他敢如今日这般对你说话?当时他那模样,叫某看了就生气,要不是顾忌耶耶在场,某当时就拿大耳刮子扇他!今日他敢顶撞大兄,明日他就敢与大兄相争!若是你我兄弟再不做些什么,任其坐大,长此以往,他都要忘了他是何等卑下的身份了!”
能说这话的,自然只有李晡无疑。
大兄李暄听后,面无表情,拿起酒来,再喝一口,竟似不打算说什么。
李晡脸色一沉,抢上前去,一把抓过他提壶斟酒的手,直视他的眼睛:“大兄,你是嫡长子啊,你就真能容忍这个贱种在你面前作态?你就不担心,咱们兄弟二人,被他抢了风头,失了耶耶器重?”
李暄手一挣,冷笑道:“器重?你若上进一些,怎怕失了器重?整日里就知道流连勾栏瓦肆,挥金如土,却什么正经事也不做,你叫耶耶怎么能器重你?啊!”
李晡脸色一变:“大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挥金如土?我一年还花不掉五千贯,可人家呢?五千贯钱扔出去跟放个屁一样轻松,连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李暄哼了一声:“他那是自己得的赏钱,你若是眼馋,怎么没见你请命去潞州?某说你不务正业,你还不服气是么?当初你得表字之时,耶耶就打算让你主事铁坊,结果你是如何说的?你说铁坊贱役,你不屑操持!现在五郎在铁坊上做出了业绩,你便眼红他了,担心他了……你早干嘛去了?”
李晡虽然火大,可这事他确实没甚话说,只好悻悻道:“某是打算读书做官的,若是去了铁坊,万一今后同僚相问,某如何回答?”
李暄冷笑:“你读书做官?你在勾栏里读的好春-宫卷!哼哼……好,某就当你心气高,不愿操持贱业,那么去年耶耶叫你打理东山下那块田庄,你是怎么打理的?嗯?一年不到,三百一十二亩地,就只剩下一百九十七亩!年底总账之时,耶耶问起,你还诡称说亏了……三郎啊,你就连撒个谎都不知道用心!大好年景,三百多亩地能亏掉一百多亩出去?某要是这般告诉你,你信是不信!”
李晡火了,把眼一瞪:“我是卖了,怎么的?我欠了人家的钱,难道不还?就那么点钱,我若是还赖着不还,人家怎么说咱们李家?人家会说,代州李家行商河北这么多年,想不到连这点小钱都拿不出来!真到了那个时候,丢的可不是我李申午一个人的脸面!”
李暄怒气一闪而过,又压低声音,沉沉地道:“你若是真把正事放在心上,哪里有那么多工夫出去玩耍,又哪里会欠下人家的钱财?三郎,不是做大兄的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做点正事了!”
李晡忽然灵机一动,道:“好啊,做正事可以啊。某现在也想开了,不就是铁坊嘛,某乐意去管!不怕操持这贱业!大兄,你去跟耶耶说,就说某愿意去打理铁坊,叫李曜那小子滚蛋!”
李暄目光一凝,反问道:“你去打理铁坊?”
李晡傲然点头:“某以嫡子身份去打理铁坊,难道不行?某去了,难道李曜还能爬到某头上来?只要某去,他就只有滚蛋!没了铁坊这一块的事儿,某看他还有什么本钱猖狂!”
李暄微微眯起眼睛,沉吟了一番,似乎在考虑得失。
“大兄!”李晡忙加一把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眼下李曜还只是刚刚有些不安分的苗头,对于铁坊,也只是主事了不到一年时间,若是等他将铁坊经营久了,里头全成了他的人,到时候咱们再要收回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暄忽然胃口好了起来,提起象牙箸,夹了一块黄羊肉脯,细细咀嚼了一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道:“计划不错,不过,五郎才立大功,如何让耶耶去了他的铁坊主事之位呢?”
李晡愕然奇道:“管他那些作甚,大兄你去说,难道耶耶还会不答应么?”
“莽撞!”李暄训斥一声,道:“某若真这般做了,一次两次或许无妨,久而久之,必与你一般,再难得耶耶信任。”
这话李晡不爱听,但现在他要求李暄,也只好忍下来,岔开这一条,道:“那大兄说该如何是好?”
李暄又吃了一口肉脯,淡淡道:“自然要让他犯错。他眼下连立大功,平白无故是不好动他的。只有犯了错,咱们才好告状,状告得准了,顺便一句话,就能让他从铁坊主事的位置上挪走,你也就能如愿以偿进入铁坊。”
李晡心道:“你道我爱管那破铁坊?我到铁坊,便是赵钢的主管,他是他们一家吃饭的本钱,我掌着他的工钱,就掌着他们一家,到时候,李曜也被夺了差事,闲人一个,还能庇护得了赵颖儿那小娘?嘿嘿,那时节,我只要一个暗示,还怕赵钢不乖乖地把女儿献上,任我搓-捏蹂躏?”想到这里,忽然感觉浑身有些发热,看起来倒像是酒劲上来了一般。
不过口中却连连称是:“还是大兄高明。如此果然万全,只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安排才好……那李曜自来谨慎,要他犯错,这个……倒是有些难办。”
李暄瞥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动动脑子?”
“这个……”李晡今番反正是豁出脸面去了,干脆道:“反正又大兄你在,某出的主意也比不上的,干脆大兄你就直接告诉某好了,某只管照做,如何?”
李暄看了他一眼,心道:“三郎虽是无用,不过也好,他这般不成器,也只合做我借用的刀子,今后没了李曜,他也没有本事与我相争……毕竟是嫡亲弟弟,只要没本事也没心思跟我相争,你便做一世纨绔又如何?到时候我继承这偌大家业,也不怕多你一个吃闲饭的。”
心中主意打定,李暄便淡淡地问道:“听说,你趁五郎出门,最近让你那妾室每日里去找五郎身边那个赵家小娘,可有此事?”
李晡心中一突,忖道:“大兄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他也看上了赵颖儿吧?要是这样,可就有些麻烦了……不行,不能直接回答他,总要先试探试探。”
于是干咳一声:“这个……大兄觉得那小娘子可有几分风韵?”
李暄皱眉道:“十二三岁,能有什么风韵?也就是你有这等嗜好……某问你话,别扯些有的没的。”
“是是是……”李晡一听李暄的话,总算放下心来,立刻回答:“是有这个事,大兄不知道,这小娘子仗着李曜那小儿的照拂,几次三番拒……咳,这个……误会某的好意。所以某便让赵氏去跟她解说解说。”
李暄根本懒得理会他那点龌龊心思,直接道:“那么,解说了这么久,这二女之间就算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情,起码赵颖儿也该给赵氏一点薄面了吧?”
李晡有些不理解:“大兄此言何意?”
李暄呵呵一笑,道:“若是赵氏邀请赵颖儿去她房中说些女儿家的事情,你说赵颖儿会不会答应?”
李晡迟疑了一下,道:“这个,某也不敢肯定,不过某觉得,大概也有七八成把握吧。”
李暄一拍手:“好!那么这件事就容易办了。”
“啊?”李晡奇道:“这……这如何就成了?”
李暄招了招手,李晡迟疑了一下,还是立刻凑了过去。
李暄附耳对李晡说道:“此事易办,只须如此这般……届时,李曜有口难言,这般丑闻,耶耶岂能不怒?便是后院那女人,也保不住他。”
李晡面色有些不好,皱眉道:“可若是如此,赵氏那里……”
李暄面色一沉:“区区一个小妾,难不成还要奢谈什么名节不成?何况又不是叫你把她送人,你有什么舍不得?”
李晡想了想,点点头:“那好,就这么办,了不起……某多在她房中睡几晚便是,嘿嘿。”
“咳!”李暄咳嗽一声,皱了皱眉,李晡却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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