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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心里头满满的遗憾,没能给儿子娶一房好媳妇回来,自己得了病还累得家里举债度日……不过回头想想,若是自己硬捱着早早去了,这世上哪里还有个替世羽知冷知热的人……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转眼就到了八月。葫芦嘴处的湖泊里飘满了水葫芦和荷叶,绿油油的芦苇荡里头时不时发出咕咕的叫声,还有水狸子窜出来,惊得一片鸟雀乱扑。
周幕迟难得有了空闲,驾了一条小船往莲叶密处随意飘去,仰面躺着看天上的白云,随手摘了一只莲蓬拨出莲子给朝秋。朝秋笑的眯起了眼,看看后头的人没有追上来,更是笑了:“阿幼和阿袖真慢。不过郡主居然也敢自己驾船,也不怕掉水里去。”
周幕迟看着高远的晴空,高杆的荷叶遮下金色的光线,时不时有水珠从荷叶上滑落,剔透晶莹闪出一抹五色的光:“有纪山看着,不用担心。倒是纪先生,现在看着气色已经好了很多,朝秋,是你的功劳罢?天天给他开小灶呢,我都只能隔几日才能蹭一顿……”
话里有隐隐的酸味,朝秋歪着头转了转眼珠,捂着嘴一笑:“谁叫言璟哥你是大忙人,你可是城主哩,有事不找你还寻谁去。”
“……说到这个,京里的文书快要下来了。林家将营怕是会直接拨五万人过来驻下,届时又是大忙时候。”周幕迟望着朝秋清朗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嘴角噙着一抹笑,“等到今年秋收,漠岭才真正过了第一个收成年。我想,很快十万大军也能聚到这处,那才是……真正的一座铿锵之城。”
“错了。是鱼米之乡。”朝秋指着不远处水面的波纹,一尾大鲤鱼拍了下水面又惊慌地游走了,心里也充满了期待。她相信言璟哥,相信这里的人,也相信这一步步下去,在不越过大周律法的情况下渐渐改变旧观念。
他们想要打造的一片天地,是淡化阶级观念的桃源城。不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世事依然被法所缚。他们不过才刚刚开始,至于以后的事,不说朝秋自己憧憬过。想来周幕迟夜夜埋头书案,也是做了无数的策略罢。
朝秋坐在柳叶小船前头,手肘抵着膝盖处。细白的手指撑着下巴:“北地也有如画江南,莲叶碧荷,庭院巷道。若是再咱们这儿再出个状元,不管文武都好,桃源城可就是真正的福地了。”
周幕迟把眉毛一扬。随手拨动了一下水面,掬起一捧来捏了捏,“武状元应该能有,不过文状元嘛,说不定那个宋解元还真能试一试呢。”
“诶?你觉得他如何?”朝秋眼睛一亮,扯着手上的荷瓣有些激动地喊。湖里水面噗通一下,却是一尾鱼跳了起来。她将声儿压低,悄悄地问:“那个小宋先生还悄悄地拿了一大包枸杞来。说是她娘去摘的,要谢谢大姐上回帮她挑了一条蛇哩。哎呀,我都不晓得竟有这样的事,我和娘晓得后都听呆住了,大姐居然还有这般的缘分。”
周幕迟和朝秋在一起。轻松且自在,说起话来也大大方方的。“宋世羽是个不错的塾师,端看他对孩童的心性,人是不错的。傅院长做了好些年的翰林主考,听得他曾说宋世羽文章质朴,纤细入微,知之甚多,无一丝浮夸之谈,纵使遇上较爱华丽璨文的考官,也能保得榜上有名。”
朝秋闪着黑宝石般的眼睛,心里头有些主意,可觉得说出来又有些不好,只是现在若不先想办法,等到明年事情或许就变卦了,“言璟哥,我觉得大姐对他还算是有心的,不过就是未曾去想罢。我也不知这般做是对了,还是错了。也是大姐以后会遇上更合适的,但是……但是你也知道,过十七就别人说做大姑娘,家里都舍不得就这样急匆匆地寻一门婚事。哎,这该怎么办……万一那宋世羽得了官职,去了老远的地方,那这以后就真是很难再见着了。况且现在他们俩什么都没说呢,就咱们在一旁干着急,真是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啊呸呸,什么太监……”朝秋说完就嗨了自己两声。
周幕迟坐直身来,手上这一会儿已经摘了好几个莲蓬,正一粒一粒剥出来给她吃,嘴中应道:“这你不用担心,傅院长托过一句口信,宋世羽似乎有心留在黑水城附近的县里当个地方小官,实实在在地办些事。我想若他愿意,就暗中帮一把,将他留下。或许以后咱们就一直住在桃源城,你织布我种田,乐呵呵地过日子,比以前都要快活。”
朝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觉得不对味儿,拍了一下水面哼道:“谁……谁跟你咱们,美的你。”
周幕迟忽然认真地看了一眼朝秋:“我是真心的,等明年……明年我出门回来……”
朝秋一听隐隐有些要求婚的意味,脑袋热热的,这都还是小毛头孩子呢居然就自我议论起婚事了……简直羞晕了,忙不迭地打断道:“出门?你要去哪里?难道……难道你要去云莱洲!”
周幕迟奇异地看了朝秋一眼,“你知道了?可是纪先生与你说了什么?”
朝秋忽的有些寞寞的样子,下意识咬着手指头,点着下巴把眼神转向湖面,“是啊……是知道了一些云莱洲的事情。言璟哥,你是不是……是不是真的学会了阵法?那种东西真的有吗?”
周幕迟摇摇头:“我如何学的会,不过是懂了一点门道罢了。再说就连纪先生也说,真正的阵法早已失传,如今留下来的威效远少了百倍千倍,再不能跟古时相提而论。不过这漠岭你大可放心,纪先生……确实是有心了。这桃源城说来,看似无要害,又是御守难攻之地,实则也是个困局。他为了这里,花费许多心血布了阵,一旦起了异变,这桃源城也能有自立的根本。”
“怪不得……怪不得他身子变得这般虚弱,那个时候,我真怕,真怕他得了什么重病……不过还好,如今我做出了药丸,平日里在大家喝的水中也兑了一些,想来身体会越来越好。”朝秋沉吟了一会儿,又细声说,“言璟哥,你们带着那么多人去海上,一旦布好了阵,真的……不会伤一兵一卒吗?我心里怎么总觉得有些荒谬,不像真的似的。你们这是在变幻莫测的海上,总有难以把握的时候。而且那云莱洲……从未亲身经历过,言璟哥,你也要去吗?”
“朝秋,你听我说,纪怀安他很有可能……是王室贵胄,只怕这些年南海诸域发生的海匪之类的事,就跟云莱洲有关。我猜想,那里定是发生了权变,才会令这些人流落大周。”
周幕迟说完,又竖耳细听附近并无任何声响,看着朝秋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接轻声说了出来:“无论是纪怀安和纪山也好,还有那阿幼阿袖这些人,虽与常人无二,可他们懂的东西,自小就深入骨髓。我想,他们终究是要回去的,只要我能帮到一日,渡过这次难关,这以后再不理会天下乱事,本就与我这个名不副实的皇子无关。太子……就是我大哥,他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如今我父亲执掌大权,当面还能点头笑言,可是以后若……若这天下有变,朝秋,我怕难以护你周全。所以我一定要帮得纪怀安重新回去,只要这个人情护得你一生,那也值了。”
朝秋身子僵了一僵,觉得整颗心都坠坠的,精神也有些恍惚。万一,万一这还真的有什么九龙夺嫡的,那不是……会害了许多人。家里,杭城那儿的,还有许多有交情的,或许连这桃源城也会变了个天地。
朝秋抿了一声:“言璟哥……你觉得二皇子如何?”
“二哥,他是个……很奇怪的人。”周幕迟双手摊开,扣在脑后仰天,“我小时候只知道他经常生病,可在太学里,他读书明明是最好的那个,可从来都不出头,也不落在末尾,将将的能让父亲尚且心悦,并无太多垂爱。等到以后,你也知道,他这个病愈发严重,反而醉心于民间水利农事,甚少居在镐京,与太子也离得不远不近。有时候我觉得他只是觉得好玩罢了,就好似咱们在生病之时,寻些能解乏的趣事。”
“我明白我明白。”朝秋点头,心里只差没说出腹黑病公子这个称呼。不过说来他那病灶已久,而且身边又有能人暗士,朝秋根本不敢拿出仙果灵液给他,生怕太过明显反而招疑,也只是顺带着请他吃过一些糕点美食,聊以养体罢了。
只是她心里还是隐隐希望,那未曾看见过的太子能够倒台才好,言璟哥虽未曾说,可她明白这皇家兄弟如祸
若是……若是让周晟衍的身体彻底好起来,是不是有可能……皇帝会考虑真正的贤君……
朝秋咬着唇,看着周幕迟有些想迷糊了。
言璟哥不能……可不能坐那个位子,那个地方可是个牢笼啊,全天下最吃力不讨好,还是最短命的地方,她可不想成一只麻雀在里面苦苦地熬。
想到这儿,朝秋脸颊陡然发烫。
咳,什么嘛……哪里就非得嫁给他……还是个十六岁的毛孩子呢……
正这么想着,周幕迟忽然一句话将朝秋吓得差点就跌水里去:“所以我会尽力帮二哥,哪怕他不喜欢那个位置,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我们不仅要助得云莱洲,更要做一回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