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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宁元年五月十七是新帝诞辰,因尚在服丧期间,宫中的一切喜庆活动全部停止,就连之前的端午节,新皇亦只是吃了两个粽子应应景。
宫中之人需要茹素禁舞乐,宫外就不同了,适逢春天,莺莺燕燕,绣户珠帘。
永安城的春天总是罗绮飘香,郊外的那些樱花、梨花、杏花争相开放,引得才子佳人们纷纷出门赏花,雕饰精美的马车将通往城郊的路都堵塞了。
而映山湖边尤为春色妖娆,云鬟香雾将湖水都映得灵动耀目,一艘艘精美香艳的画舫点缀湖面,从舫中传出的笙管琴弦之音缭绕在水面,不时夹杂着软糯清甜的歌声,真是比春色更让人沉醉。
“新皇登基果然国泰民安,不到半年的功夫,京中风貌竟是比先皇时更繁茂。”
“匡兄很久没有回京城了吧,此番可有什么新的感触?”
“其他没什么,只觉得这京中的酒肆花楼似乎多了几家。”
“百姓富庶,酒肆与花楼自然便多,匡兄可是看上了哪个花楼的娘子?”
见被问之人毫无反应,只痴痴望着湖面上那一艘艘画舫,众人笑开了。
“匡兄可是在看湖中的画舫?那是花楼姑娘们邀着恩客们游湖赏景,你可看见湖中央那艘双层的楼船?那便是‘慧心雅叙’的船了。”
姓匡的男子顿时脸便红了,“听闻‘慧心雅叙’的蘅芷姑娘才貌双绝,艳冠京城,某久仰已久。”
众人皆起哄道:“既如此明天便替你去约了那蘅芷姑娘出来游湖如何?”
“某感激不尽。”
湖边众人笑闹起哄,湖中的画舫上,却有美人托腮惆怅。
“慧心雅叙”的楼船上,既无笙歌舞乐,又无衣香鬓影,只有几个穿着粉色罗裙的小姑娘在窗边嬉戏,那才貌双绝的蘅芷姑娘,正坐在二楼的窗边对着大好惷光叹气。
“姑娘,别再叹气了,下来吃鱼吧,小玲刚从湖里捞出两条鲜鱼。”
蘅芷整了整衣衫,随众人下楼来,见竹篓里果然有两条活蹦乱跳的活鱼,一挑眉:“留一条活鱼带回去。”
小玲笑着将装了一条鱼的竹篓重新放进湖里将鱼养着,“就知道姑娘你会这么说。”
“是啊是啊,‘慧心雅叙’都知道,蘅芷姑娘最放不下的便是阿离师傅,不管到哪里都惦记着。”
蘅芷妆模作样地鼓起腮帮子,“再胡说,小心把你们扔湖里去喂鱼。”
一面自己憋不住先笑了起来,“你们这帮小没良心的,也不想想,要不是阿离师傅,你们哪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是啊是啊,吃完鱼咱们快些回去吧,阿离师傅该着急了。”
仍有调皮的丫头取笑蘅芷,蘅芷也懒得跟她们多废口舌,吃过晚饭后见天色差不多了,便吩咐将船靠岸,一行人坐着马车回“慧心雅叙”准备晚来的生意。
“慧心雅叙”坐落在京城的东南面,途中必须经过法录寺,蘅芷像往常一般掀开车帘望了一眼,寺前空空荡荡,唯有那颗银杏树伫立,马车驶过寺门,一个白色身影闪过,似乎正从门中走出,蘅芷心里咯噔一下,吩咐车夫停车。
众丫鬟都疑惑不解,蘅芷却已跳下车,将兜帽一遮向法录寺走去。
“姑娘,你去做什么?”小玲急忙赶上,护在她身边。
“我替阿离师傅来上柱香。”
小玲沉默地点头,扶着蘅芷到寺门前,蘅芷四处打量,都没见到那个白色声影,她自嘲一笑,进寺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还点了一盏长明灯。
从法录寺出来,蘅芷吩咐身边的小丫鬟,“今日来法录寺上香的事,不能告诉阿离师傅。”
众人回到“慧心雅叙”的时候已经将近黄昏,正是酒肆花楼最热闹的时候,蘅芷由后门进了房间,等候多时的鸨母立刻找来。
“我的小祖宗,你怎么才回来,裴家二少爷可等了很久了。”
蘅芷吩咐人将活鱼送去厨房烹煮,又从从容容地换了衣裳,这才斜眼看着鸨母,“阿离师傅答应去了?”
“那是当然,阿离师傅不点头,我怎么敢来请你这尊大佛?”
鸨母陪着笑,脸上的脂粉显出一道道皱痕,蘅芷傲慢地点头,“我先去看看阿离师傅,你将裴少请去‘清歌缈’。”
“好嘞,”鸨母立刻满脸堆笑,两眼放光仿佛见到一堆堆银子在眼前环绕,立刻下去准备。
蘅芷冷哼一声,出了房门穿过长长的回廊到达西边最偏僻的屋子。
“阿离,你在吗?”
只一会,房门便被打开,门内是一名穿织锦白袍的男子,他的脸被一层白纱轻巧地遮着,隐约可见秀气分明的轮廓,令人惊异的是,他的头发竟是银白似雪,用一根银白丝线系了垂在背后。
“你回来了,”阿离的声音深沉低黯,隐约透着嘶哑,他低咳一声让蘅芷进门。
“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无妨,已经服了薛大夫配的丸药,不会影响一会的演奏。”
阿离淡淡看她一眼,走回琴案前将琴又擦拭一遍,这才抱着琴起身,“走吧。”
“不急,”蘅芷按住他的手,将小玲送来的鱼汤端起,“将这碗汤喝了,薛大夫说过鱼汤对你的咳喘症有帮助。”
阿离看看蘅芷端着的鱼汤,又看看蘅芷的双眼,就着她的手将鱼汤喝完,“走吧。”
蘅芷叹一口气,放下汤碗随他一起出门,“真搞不懂你,这个裴少有什么特别?居然让你病中也同意抚琴。”
阿离隐藏在面纱下的脸上微微露出笑容,“这是一位故人。”
挂着“清歌缈”牌匾的水榭中清香萦绕,晚风吹拂榭中屏障后挂着的墨紫轻纱,香炉中已焚起一炉金颜香,气味温婉、芬芳怡人。
裴墨和众人由鸨母领着踏入水榭,立刻欣喜道:“这香气颇为特别,似乎从未闻过。”
蘅芷站在水榭中央缓缓转头,一颦一笑皆风情万种:“此香只‘慧心雅叙’专有,因今日贵客前来,奴家特地点了欢迎裴少。”
裴墨听了心花怒放,由丫鬟领了在自己席上坐下,便对身边人说:“花魁不愧为花魁,不光容姿绝美,就连手段也玲珑贴心,让人掏银子掏得心甘情愿。”
蘅芷向裴墨微一点头,“各位公子既是初来,蘅芷献舞一曲《良宵引》为各位助兴如何?”
众人自是不会反对,屏风后的阿离却轻笑,蘅芷这是体贴她,特意挑了个最容易的曲目给他呢。
纤长细指轻挑琴弦,一曲流利的《良宵引》缓缓弹奏,轻柔应景地琴音配合着蘅芷妙曼柔软的舞姿,让这群公子哥皆沉醉不已。
一曲终了余音回绕,裴墨带头叫好,“怪不得京中盛传花楼最妙之所是‘慧心雅叙’,花魁蘅芷艳冠京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人皆点头附和,裴墨这时起身,向屏风后的阿离作揖,“抚琴之人可是阿离师傅?”
阿离低沉的嗓音从屏风后响起:“正是在下。”
“听闻‘慧心雅叙’除了花魁蘅芷,另一位名动京城之人便是乐师阿离师傅,高超卓绝的琴艺无人能及,某久仰大名,还望阿离师傅能移步堂上,让某拜会。”
蘅芷有些不高兴了,莲步轻移行至屏风前,冷笑道:“裴少不会不知阿离师傅从不出来见客吧?这是‘慧心雅叙’的规矩,从来没人破例过,裴少这是多大的面子,要让我们阿离师傅出来见你?”
裴墨脸色一僵,面上青白不定,场面颇为尴尬。
阿离在屏风后低笑,“蘅芷心直口快,裴公子不要与蘅芷计较,裴公子是贵客,阿离本应出来答谢,只是近日阿离旧疾复发,确实不宜见客,望裴公子体谅,阿离为裴公子弹奏一曲以示请罪如何?”
阿离的台阶给得明显,裴墨这种久混风月场的人怎能不晓,自然顺势说:“是裴某唐突了,还望阿离师傅不要怪罪,蘅芷姑娘也请不要在意,裴某愿自罚一杯。”
众人忙打着哈哈将裴墨拉回席上,蘅芷的面色稍霁,亲自执壶为裴墨倒了一杯酒,裴墨一饮而尽。
阿离在屏风后看得清楚,无奈地摇摇头,起手为他们弹奏一曲《玉楼春晓》,水榭中的气氛这才缓和下来,衣着妖娆的姑娘们进来斟酒布菜,将一众公子哥伺候得心花怒放。
“裴兄,听说忠王又要娶亲了?”
“奇怪了,这忠王不是年前刚娶了西夷国那个孔莹公主吗?怎么又要娶亲?”
“原来你们不知道?忠王娶的这位侧妃,听说是皇后的表妹,海泽江家的小姐。”
阿离的心听得一抖,连带着手上的按弦的动作也有些走形,曲调微有变调,屏风外的蘅芷皱眉看向阿离。
还好席上之人皆热衷于谈话,并未察觉阿离的失手,阿离连忙收敛心神,将最后的尾音收得完美,停下琴音专心听席上的谈话。
“照你这么说,苏家不是起死回生了吗?裴兄,你跟苏家的两兄弟关系好,你听到什么风声没?”
裴墨正享受着美人送上嘴的玉兰片,舒展着眉头道:“当今的皇后是苏家的,忠王侧妃也是苏家的,苏家在朝中人脉深厚,哪是那么容易没落的?”
“既如此,裴兄可否替咱们引荐引荐?求苏相谋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吧?”
裴墨叹气:“你们不知,苏相近来低调不少,轻易不出来见客,不过苏家那两位少爷倒是颇为随和,因为免了官职闲赋在家,所以对于裴某的邀约也从不拒绝。”
“既如此边让裴兄替我们引见苏家二少好了,就定在这‘慧心雅叙’如何?”
众人连连附和,一时将裴墨吹捧得得意洋洋,“这样吧,半月后是苏家二少苏源的生辰,就由裴某做东,以帮二少过生辰为由请他过来,到时候邀请你们到场,这样结交起来也不算刻意。”
“如此甚好。”
“谢过裴少了。”
那裴墨腆着笑脸看向蘅芷,“到时候蘅芷姑娘和阿离师傅可要赏光啊。”
未等蘅芷回答,阿离先开口,“恐怕让裴公子失望了,三日后阿离便要回乡祭祖,恐怕赶不及裴公子宴请。”
裴墨失望地望向屏风,“不知阿离师傅祖籍何处?”
“甘州。”
“甘州距京城颇远,走水路来回要一个月。”
“如此便赶不及半月后的宴请了。”
“真是可惜了。”
在众人的惋惜声中,阿离告退离开水榭,留蘅芷应付那群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今日听到的消息太过震惊,他的心到现在都难以平静。
回到房中取下面纱,镜中映出一张洁白无瑕的脸庞,绝美的五官与精巧的脸庞,让人看一眼便移不开视线,旷世惊才的阿离师傅居然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女子。
阿离丢开面纱,从妆奁中取出一支桔梗花发簪轻柔抚摸,“一年多了,为何听到他们的消息还会心颤?宛离,你还是无法平静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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