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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外云卷云舒,院内白雾朦胧。
沸腾的锅子里堆满食材,燃烧的炭火边烤着羊肉。
萧瑾瑶做饭不行,炮制食材还是很有一手的。羊里脊被片得极薄,以便涮锅,又将腱子肉切成小块穿在柳枝上炙烤,将陈伯今晨才摘的野菜洗净摆好,待香味一出锅,齐活!
今儿个走了大运,出门就遇见一只小肥羊,萧瑾瑶本打算卖了换钱,又想着这么好的东西贱卖可惜了,干脆直接拎回家自享口福。
屋内的小虎闻着味儿就出来了,巴巴守在碳火旁边想偷吃一串羊肉,被萧瑾瑶白了一眼,将跃跃欲试的小爪爪挪开,没隔几秒,罪恶的手又伸了出去。
萧瑾瑶见之好笑,故意逗他,回回趁他得逞之际,便又故意一声轻咳吓得他讪讪收手。只等到口水流下三千尺,人也快成了望夫石,萧女侠才终于大发慈悲,宣布开饭。
贺元阑腿脚不便,萧瑾瑶干脆将门窗大开,锅子端进屋里,贺元阑直道不必麻烦,可惜在场无人搭理,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摆好了碗筷又将饭菜递到他手中。
他连声道谢,显得有些局促。太过热情,的确有些招架不住。明明身为天潢贵胄,却也同时被那道身份再三束缚,竟连这寻常人家的烟火之乐也不曾体验过。
陈伯注意到他脸色不佳,忙出声道:“咱们山里人自由惯了,教公子见笑了。”
贺元阑忙摆手道:“无妨,就这样挺好的。”说着夹起块羊肉往嘴里递去,虽是寻常野味,却被事先炮制得当,去除了膻腥味儿,佐以蘸料入口鲜美。
“姑娘好手艺,”贺元阑笑道,“今日之事是我误会,小生在此以茶代酒,还望诸位海涵。”
说完自斟自饮连罚三杯。
他伤势未愈,杯中也尽是茶水,只不过这态度倒是让人满意,萧瑾瑶素来直来直去,见之误会已解便也不再多计较,举起杯子碰上一碰,这事就算过去了。
陈伯见状总算放下心来,调笑着给几位后生夹菜,说笑,一顿饭吃得也算热闹至极。
只他们仨习惯了饭间谈天,又见贺元阑话少,便主动搭话道:“公子家住何方?你此番遇险久不归家,家里怕是都担心极了,需要不要老夫替你传信一二,也好教他们安心些。”
贺元阑笑意敛了,摆了摆头:“不必劳烦了……家中,应是无人在意的……”
小虎闻言眉头一皱,不解地望向大哥哥:“这是为何?”
贺元阑苦涩一笑,似是回忆般怔了片刻还缓缓开口:“家中兄弟姐妹众多,个个才华横溢,独我身有残疾……不得父亲大人喜爱,母亲也偏爱长兄……”
小虎闻言啊地一声,同情心乍起,忙夹了块涮好的羊肉放进贺元阑碗里,眨巴着眼睛宽慰道:“湛哥哥别难过,等再过些时日,你的腿伤好了就和你兄弟姐妹一样了,届时你爹也就喜欢你了!”
贺元阑笑着谢过,心下却一片漠然,不过是从厌恶到更厌恶罢了,无甚差别。
小虎素来被放养在山中长大,见着村里小孩有兄弟相陪,羡慕得紧,便以为每个家里都是兄友弟恭一片和谐的,最过分不过大打出手,隔日便又重归于好的那一种,遂笑着问他好些个家长里短,直听得贺元阑笑意凝在脸上,险些维持不住。
出身在皇族,便再无亲情可言,打一落地,众人便是竞争关系,为了王位为了圣宠,明里争暗里斗。表面光鲜亮丽,实则心思阴毒,背地里的阴招层出不穷,一招不甚便误入陷阱之中坠入万劫不复。每日面对这些人,耳濡目染之下,再纯洁的一颗心也被染得深不见底漆黑如墨。
他望着小虎亮晶晶的眼睛,低笑一声。罢了,就当哄孩子开心。
“大哥生来天赋异禀,优于常人,是父母眼里的掌中宝心头肉,走到哪里都是众人捧月惹人喜欢,二哥聪明绝顶却只爱诗词歌赋,一众友人居多,惯爱设宴待客,三哥骑射俱佳,英武不凡,母家出身尊贵,年纪轻轻便已得有所作为,四哥天性潇洒惯爱自由,游历大山名川,看遍四时四景,还有那些小弟们年岁尚幼每日在家中读书,闲时疯玩胡闹,倒也热闹……”
小虎闻言哇地一声,眼睛都亮了,家里这般多人,定是好玩得紧吧。复又出声问道:“那你呢?”
贺元阑握拳抵唇轻咳一声:“我自幼体弱,骑射不精文采也不行,后来又因着腿疾不愈,便常在房中养病,整日只看看闲书蹉跎时日罢了。”
小虎还待再问,被萧瑾瑶在桌下重重踩了一脚,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而后老实埋头不再多话。
陈伯干笑着又给他布菜,偏头问道:“那不知公子此行是要去往何处?”
贺元阑向他颔首,恭敬道:“原是要去齐国探亲,谁料出了这档子事,承蒙诸位大恩,晚辈感激不尽,待来日病好,定奉重金答谢。”
萧瑾瑶下意识就要回句好啊好啊,还未开口,便见陈伯抢先一步,连忙摆手摇头道:“公子此话严重,相逢既是缘分,救你不过顺从本心,不为求取什么回报,你且安心养病,余事不必担忧。”
贺元阑笑着如沐春风,萧瑾瑶笑得咬牙切齿。
忿忿望天,气得饭菜都难以下咽。
又闲谈了不知多久,贺元阑才想起什么地开口道:“不知诸位搭救我时,可曾见到周围有无他人?”
萧瑾瑶回忆了下,摆了摆首:“没有,当时捡你时就只见着粉身碎骨的你和那只鲜血淋漓的马,再无旁人了。”
贺元阑嘴角抽了抽,垂眸无话。
萧瑾瑶又道:“你坠崖时车上还有其他人?”
贺元阑点了点头道:“那是我的小厮,打小一块长大的……”
萧瑾瑶咧嘴干笑,都这么久了,怕是早已遭遇不测了,又想起那匹被啃得只剩骨架的马,估摸着那人的下场怕是也差不离了,于是良心发现似的没有明说,只语气惋惜道:“公子节哀。”
贺元阑苦笑一下,陷入沉默。
若是如此,那便糟了,此番乔装出行就是怕惊动另外几个,如今自己出事,他们指不定又要借机生事,眼下还是得尽快联系上他人才是。
思及此,他又开口问道:“那不知诸位,可有见到我的随身玉佩,那是……我贴身之物,持它才能去齐国寻我亲人……”
话音一落,众人顿住。
仨人面面相觑半天没接话,陈伯老脸一红,刚想将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便见萧瑾瑶满不在乎地开了口。
“哦,你说那个呀……当了。”
“……当了?”
萧瑾瑶瞅他一眼,下意识双手抱臂道:“你也不看看咱们家这情况,穷得叮当响了,好容易挖了颗人参准备换钱,结果还拿去给你吊命了,你膝伤如此之重,山中草药也只是寻常,不得又要花钱去买……当就当了,怎么了?”越说越发硬气起来。
贺元阑生生被她这气质喝住,连忙摆手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责怪的意思,”顿了顿又道,“那我还有个白玉扳指,那个也可。”
“……也当了。”
“玉扣?”
“……这么说吧,你身上但凡能换钱的都当了。”
贺元阑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声,继续沉默。
到底是别人救了自己,拿去换钱便换钱吧,都是小事,只是失了信物又该如何联系上其他人,属实有些麻烦。
眼看着他的面色越来越差,陈伯以为他误会自己别有用心,赶紧起身往回走,任凭身后人再喊也劝不住。直到一盏茶之后,这才疾步赶来,将票据取出递给贺元阑道:“公子莫要误会,实在是事发突然情势所迫,这是收据,待老夫筹齐银钱定会将东西赎回原封不动地交还于你。”
贺元阑忙出声解释他不是这个意思,却又在余光扫到票据时手下一滞。
……二十两?
话说他一个茶盏都不止二十两,这票据上四样东西竟只当了二十两。
他下意识抬头望向这位面容和蔼的老伯,心下不由得生出几分恼意,如此善人竟敢欺他,待他病好定去砸了那家铺子。
萧瑾瑶瞧着他那面色,终于找到共鸣,笑着将陈伯搀扶着坐下才悠悠道:“所幸只当了这么多,到时筹钱去赎倒也方便,行了吃饭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