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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家兄弟没在医院久留。

    回到车子里,气氛变得颇为沉重。

    江崇文健硕的身躯窝在驾驶座上,几次嘴巴嗡动却未吐一言。眼神不时飘向身边的江越,欲言又止,很是无措。而后者正在一遍遍的翻看诊断结果——这是他苏醒之后做过的一系列检查的总结。

    他的目光在一个个曾经听过却混不在意的名词上扫过,费解、迷茫、苦涩、难以置信……他的心情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复杂过。

    一切都是因为诊断结果上两种疾病的名字:肌萎缩侧索硬化;阿尔兹海默症。

    通俗点说就是渐冻症和……老年痴呆。

    江越甩手把诊断结果摔在挡风玻璃上:“坑爹呢这是!?”

    “噗!”江崇文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老年痴呆!老年痴呆!心理年龄只有十七岁的你为毛会患上七十一岁才会罹患的病啊哈哈哈……”

    “行了行了,不会调节气氛就别逞强。”江越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送我回家,然后你该上班上班,人民比我需要你。”

    车厢里强壮出来的笑意戛然而止,江崇文还想说点什么却被江越挥手制止。

    “你不用安慰我,虽然我这一觉把脑子里尔的东西睡掉了七八成,医生也没有明说……但我还是知道现如今的医疗技术还无法治愈这两种病的。”

    无论是老年痴呆还是渐冻症,都是医学界至今未解的难题,不久前江越还通过网络看到大名鼎鼎的霍金都因渐冻症病逝了。

    以这位的条件能享受到的医疗水平都无力回天,更别提他们江家这个还没够着小康的普通家庭了。

    记录着诊断结果的文件撒了一地,江越瞟了眼洁白的纸张,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弯腰把它们一一捡了起来,随后注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叹息道:

    “我肯定是不想死的,前两天我才刚看了《滚蛋吧肿瘤君》……可悲啊,老年痴呆把我做癌症战士的资格都剥夺了。”

    江越的十七岁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言语中流露着悲观。作为他的兄弟,江崇文会因大哥能够苏醒高兴得手舞足蹈,毫无疑问也会因为他再次跌入深渊而痛苦。

    身为一个实习民警,执勤的过程中他也遇到过罹患次此症的病人,那些老人记忆、认知混乱,几乎丧失了保存知识和自理生活的能力。

    还有原本慈祥可亲,到最后却变得自私易怒,对子女拳打脚踢,乃至失去羞耻心而随地大小便的……

    可以说得了这个病想维持正常的心态都难,更何况成为一个需要坚定意志和求生信念的癌症战士呢?

    江崇文觉得自己得说点什么,数次欲言又止是因为话到嘴边了,却又觉得不合适;想活跃下气氛却又没那个才能。可总得想个办法让亲哥保持愉悦的心情,这对他的病情很重要。

    想了半天,江崇文选择陈述一个事实:“至少老年痴呆的症状还处于痴呆前阶段,渐冻症暂时也不会影响日常生活……无论如何,还有时间去弥补那丢失的七年里……你该有的快乐时光,毕竟那是当代人这辈子最轻松愉悦的日子了。”

    说完,他发动了车子,引擎声似乎驱散了车内沉重的气氛。

    江越把车窗打开,他微微眯着眼睛感受着随秋天一块到来的清凉微风,“得了吧。”

    闻听此言,江崇文忧心忡忡,最怕的就是患者本人失去与疾病抗争的念头。

    “这种话从你这肌肉斯巴达嘴里说出来,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了。”江越说道。

    江崇文宽阔的手掌一下握紧了方向盘,这种讨人嫌的语气是自家大哥的‘家庭独享版毒舌’,它的出现代表着他此时此刻的情绪是向上的!

    紧接着又见江越一挥手继续说道:“想当年我手提两把西瓜刀,追着穷凶极恶的毒贩,一路从二高东门砍到市东郊眼睛都没眨一下!区区小病就想让我束手就擒?别闹,我药都不用吃,凭意志力就能打得它们哭爹喊娘!”

    江崇文吐出一口气,然后说:“哥,这个梗应该已经过时了……”

    “我不管!反正我是两个星期前才知道的,我快死了,所以一切以我为主!”

    “那个……其实渐冻症并病因是你自己的免疫系统出了问题,所以假如你暴打她的话算是家暴……吧?”

    “岂有此理!不孝子居然敢跟老子玩父慈子孝?更该打!”

    “……”

    就这样,车厢里洋溢着快活的氛围一路乘着江越回到了家中。

    江崇文本就是请了假来陪江越面试的,事情结束他就得赶回派出所。

    走之前,他问江越:“你的事真的要瞒着爸妈吗?”

    江越回道:“先瞒着吧,这事儿再多人知道没什么用,只会让他们无谓的担心罢了。”

    想到父母因为自己苏醒之后的种种事宜忙的不可开交,连刚有起色的生意都耽搁了,江越便心生愧疚,暗自下定决心不再给他们添麻烦。

    “毕竟我今年已经二十四岁了。”

    江崇文选择尊重兄弟的决定,即便以后大哥以后有个万一,父母会因此责怪他。

    他曾经也是少年,而且江越是和他共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所以他能够理解大哥的决心。

    于是在叮嘱了江越一番后,他便朝派出所赶去。

    关上门,房子里只剩下江越一个人。

    这座房子正是他七年前一直居住的地方,它坐落在一片老街区里,随着城市的规划建设,俨然有成为城中村的趋势。

    他的父母和江崇文原本已经搬离了这里,而江越苏醒后医生为了让他保持精神稳定,从熟悉的环境慢慢过渡,方才建议江家搬回来住。

    只是医生也没想到江越的精神状态十分耐操,完全没有出现割裂感带来的精神问题,反而求知若渴,对一切陌生的事物抱有极大的兴趣。

    医生甚至怀疑如果不是身体原因限制了他飞一般的思绪,恐怕早就去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了。

    家里人一看儿子除了身体问题哪都没有问题,便陆续搬离了这里,毕竟这屋子盛下一家五口很是勉强——他还有一个六岁的妹妹。

    而江越是个比较怀旧的人,他也一致很向往一个人的生活,家里人看他的身体状况足够自理生活,其次也是照顾他的心情,而且邻居也是老相识了,就索性让他一个人在这调整心态,慢慢适应这个社会。

    房间里静悄悄的,江越不动便一点声音都没有。

    “没人了,我可以哭了吧……”

    江越拿着块镜子看着里面的脸,熟悉而又陌生;包括拿着镜子的手掌也不是记忆中的大小。七年的时光足够改变太多事情,变化并不可怕,但不能参与其中的遗憾,曾让江越数次午夜梦醒。

    他本想抓住以后的每一刻,却没料到命运又给他开了个玩笑:“嘿!你的未来就是没有未来!抓屁去吧傻逼!”

    “MMP!”他说着网络流行语揉了揉眼,没有半滴眼泪,“切,亏我酝酿了半天。”

    眼看快没命了,江越就想着找点事做,但刻意去想的话,一时间又想不到什么好主意。

    “要不去咨询下所谓的临终关怀组织,集思广益嘛。”

    接着他便打开了电脑,开机过程中,他的手机忽然响起铃声。

    “未知号码?本市的……难道又是哪个同学?”

    江越在学校人缘不错,七年过去了还有不少人记得他,只不过同学们大都成家立业了,没时间过来探望他,像这样通过电话联系的倒是不少。

    “喂。”

    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很陌生。

    江越没有在意,毕竟变声是很正常的事情,他自己的声音也有很大的变化(他刚苏醒那会儿录音对比过),便回道:“我江越,你是……”

    他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一起自杀吧。”

    “哈?”江越愣了下,旋即不假思索地回道:“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