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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夜家庄的房屋构造与分布,都有其固定的模式。就好比北苑,北苑的所有厢房,其结构和布置基本上都是一模一样的。当然主院略显不同,主院就是当初方问山所住,如今也都空置了下来。
时隔几日。高渐房中的血腥气早已散去,但是踏入这间死过人的屋子,还是有些阴森森的寒意。到底,这里出过人命。又是冤死的!
“你找什么?”容哲修问。
林慕白到处翻找,翻箱倒柜的找,“随便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要找的,夜凌云都找过了,你确定还能找到漏网之鱼?醉三的解药如果这么好找,你也不必如此费心了。”容哲修双手环胸,饶有兴致的看着林慕白忙碌的模样,“要我说。那女人应该是你的恩人,如果不是她,也许今日的你还是当初的你,哪有如今的本事。你说,对不对?”
“接话不错,谁教的?”林慕白斜睨他一眼,打开衣柜,挨间衣服的抖落过去,生怕若有夹带,早前找不出来。
可这房间,都被她翻得差不多了。也没找出个子丑寅卯,不觉顾自嘀咕,“难道是我想错了?想太多?”
缓步走到梳妆镜前,林慕白打开了抽屉。里头摆放着一个个小盒子,都是高渐专属的胭脂水粉盒子,还有簪盒之类。在抽屉的最里端,有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墨色木盒,与旁边的那些盒子放在一起,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林慕白娇眉微蹙,小心的取出簪盒。
“不就是个簪盒吗?你若喜欢,我爹可以送你很多。”容哲修撇撇嘴,极为不屑。
“无需世子提醒。”林慕白不冷不热的回一句。打开簪盒,里头只是放着一枚木簪,极为简单的木簪,雕功也不错,应该是上好的黄梨花木雕琢的,顶端是一朵半开半掩的火花兰纹饰。
又是火花兰?节名亚巴。
林慕白端详着手中的木簪。这木簪只上了一层清漆,似乎还来不及镶嵌,也没来得及修饰,边角上的一些地方还没能做到尽善尽美。对于高渐这样吹毛求疵的人来说,收容这样一枚簪子,似乎不符合常理。按理说,他的簪子应该像抽屉里的其他簪子一般,不是珠翠宝玉,就是金银之物。
“这簪子有什么不妥吗?”容哲修不解。
“送你,你要吗?”林慕白问。
他横了她一眼,“死人的东西,我才不要。”
“敢问世子爷。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将不符合平时审美眼光的东西留在身边?”林慕白挑眉笑问。
容哲修瞧了明恒一眼,明恒忙道,“卑职不知。”
“换做我爹,只要是我娘的东西,他都会照单全收。哪怕是米饭团子,只要是我娘咬过的,估计也能当宝贝一样捂着。”容哲修撇撇嘴。
在抽屉内,林慕白找到了不少手脂膏,可见高渐对自己双手的保护,是极为仔细的。还有一个工具盒,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的,一系列雕刻刀。
“看样子应该是高渐自己做的。”林慕白蹙眉,可好端端的雕刻火花兰做什么?记得方仁杰说过,高渐打碎了云水的火花兰,为此云水还哭过。难不成高渐做这样的簪子,是打算弥补云水的?
若是如此,那高渐此人的心性不坏。
可若不是如此,那又是为何?
这火花兰栩栩如生,想要雕刻仔细,绝非一朝一夕之事,能雕得如此精致,必定费了不少功夫,还得有最好的样本来模仿才行。
可这抽屉里,别说火花兰,连模本都没有。
将簪子放回簪盒,林慕白若有所思,而后沉默着走出了房间。
“不找了?”容哲修问。
林慕白点了头,“去找云水,我有些话想问她。”
容哲修挑眉,“女人真麻烦。”
林慕白也不理会,顾自收了簪盒往云水的房间走去。远远的,她看见了哑叔站在院子里,似乎在清点什么。瞧见林慕白的时候,哑叔含笑打招呼,咿咿呀呀的点头做手势。
“哑叔?”林慕白上前,“容我不敬,问一句,你是天生的还是后来”她笑道,“我是大夫。”
哑叔笑着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而后展现一个抱着孩子的动作,意思是他,生下来便是哑巴。
如此,林慕白一笑,“原来如此,对了哑叔,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一道妖娆轻浮的声音骤然响起,欧阳蕾扭着腰肢冷飕飕的走过来,哼哼道,“班主死了,高渐也死了,如今连付流都被杀,这如意班还能事事如意吗?既然组不成班子了,自然是要散伙的。各走各的道,难道还要一起饿死不成?哑叔,你还愣着干什么,把该分的东西都分清楚,到时候一个个都各谋生路去!”
语罢,剜了林慕白一眼,笑得有些寒森森,竟是凑了上来,将身上一股子脂粉味,都扑在林慕白身上,话语低沉而幽冷,“夫人现在插手这个案子,就不怕吗?”
“怕什么?”林慕白睨了她一眼。
欧阳蕾笑得凛冽,“就怕有人多管闲事,抓错了人,最后不得善终。夫人,如果凶手盯上你了,你说怎么办呢?高渐死得好惨,班主也是,那一下个会是谁?会不会是夫人你啊?”
“如果真是我,让他只管来,我等着。”林慕白依然面色平静,一身淡薄清雅,“就怕他没胆子来。”
“夫人好胆魄。”欧阳蕾冷哼一声,仿佛极度不屑,转身就走,这脾气真是古怪至极。
哑叔连连躬身如同致歉,一脸的惶恐之色,想来平素也没少吃欧阳蕾的亏。
“没事,你忙吧!”林慕白含笑离开。
林慕白进门的时候,暗香正在给云水倒茶,见着林慕白回来,甚是欣喜,“师父,你回来了?”
“云姑娘怎样?”林慕白问,缓步坐在云水床边。
“好多了,就是受了惊吓刺激,如今都起不来床,身子很虚弱。”暗香轻叹,一脸惋惜,“下个月都要成亲了,谁成想,竟然会出这样的事,真是可惜了一对璧人。”
林慕白示意她莫要多言,伸手扣住云水的腕脉,瞧一眼床上面色惨白的云水,眸色暖和少许,“虽然气血不和,好在脉象平稳,也没什么大事,好生休养就是。”
“付流再也回不来了。”云水泪如雨下。
“若他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见你如此伤了自己。”林慕白道,“不如想想你们当初的相遇,想想你们的美好过往,有回忆支撑着自己,也能好过一些。”不像她,连最基本的回忆都没有。
云水泣不成声,“我无依无靠,如果当初不是遇见了他,如今早就死在外头了。没有他,就没有我,是他一直在照顾我,可是”
她勉力撑起身子,暗香慌忙上前搀着她坐起,拿了枕头垫在云水的背后。云水拭泪,故作坚强的模样,教人心酸不已,“付流是个好人,可为何是这样的结果?我不相信他会杀人,打死我都不信,他会杀了班主。夫人,付流一定是冤枉的。我知道,你肯定有什么要问我,你只管我,我什么都肯告诉你,只要你能替付流报仇,抓住陷害他的真凶,我什么都愿意做。”
“好,你先别激动。”林慕白想了想,确定她如今是清醒理智的,才开口道,“方仁杰说,那天晚上你与付流吵架,付流负气离开。可有此事?”
“有。”云水泣声,“那天晚上,他确实离开了北苑,一夜未归。可是就凭这个,方仁杰为何就认定付流是杀人凶手?”
林慕白娇眉微蹙,“这话其实该问你。为何方仁杰会觉得,付流有杀人的动机呢?”
云水一怔,长长的羽睫瞬时垂落下来。
“他们二人都喜欢你。”林慕白一语中的,“可你是付流的未婚妻,直接导致了二人的不和。”她想了想,又道,“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很多时候缘分到了,谁也拦不住。”
暗香站在一旁轻叹,林慕白起身,缓步朝着那架琴走去。早前,这琴是在付流的房间里的,如今付流没了,云水便把琴留在了自己房内。
“琴还在,人却没了。”云水啜泣。
林慕白道,“有好琴,却无伯乐无知音,真是太可惜了。云姑娘随付流身边这么久,可会弹琴?”
云水摇头,应声道,“不会。”视线却随着林慕白的举动,落在了琴身上。
“那真是遗憾,我记得那一曲高山流水,可是最悦耳动听的。”说着,林慕白轻叹,伸手撩开了裹琴布,“真是可惜,再也听不到了。”却见琴身一角上,贴着一朵印花纸剪的兰花,剪纸栩栩如生,倒像是真的开在了琴身上,小巧精致。
林慕白神情微恙,指尖触过那朵剪纸兰花,随即笑道,“没想到付流还有这样小巧的心思,这朵兰花剪得这样好。”回眸望着云水苍白的脸,“或者,这是云姑娘的手笔?是一朵火花兰吧!”
云水点了点头,垂头轻轻拭泪,“是我剪的,夫人若是喜欢,我可以剪一个送给夫人,夫人”
“暗香,去拿剪刀和纸过来。”林慕白略带欣喜,“你可知我最喜欢的也是火花兰,听老人说,火花兰代表着人灵魂深处最沉重的情感,意味着心里有忘不了的人。可惜我手拙,剪得不像样。云姑娘,难怪他们都喜欢你,如此心灵手巧,美貌清丽的女子,谁不喜欢呢?”
暗香虽然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一时兴起,但也乖乖的拿了纸张和剪子过来,“云姑娘,烦劳了。”
云水不疑有他,拿起剪子,细细的剪着,神情专注而温婉。面色苍白的女子,垂头时的温柔,足以教人动容。
修剪完毕,云水脸上带泪的将剪纸递上,好一朵栩栩如生,手工精致的火花兰剪纸。
“这真是极好的,看你那熟练的样子,想来是剪过多回了。”林慕白笑着双手接过,“来日我去找个店铺,雕上一支簪子,就当是馈赠。云姑娘莫要嫌弃,我这厢只是个大夫,也没多少银子,送不起金簪银簪,到时候送个木簪,你也别”
云水蹙眉,不解的望着林慕白。
“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一个夜家庄的夫人,怎么可能”林慕白自嘲般的笑了笑,“可我若说,我早已不是夜家庄的人,你信吗?如今的我自食其力,自由自在,没有夜家庄的束缚。即便没有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可我过的是我想要的生活。赠医施药,只为自己活着。”
那一刻,她看见云水眼底的错愕。
林慕白继续道,“人要为自己活着,为自己所爱的人活着,才算真正的活了一回。人世间的爱恨离愁,都有终结的时候,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云姑娘,你觉得呢?”
云水垂眸不语,笑得那样艰涩,泪水沿着面颊,不断的滚落,滴落在素白的罗裙上,漾开水花般的浅色。
“云姑娘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我还有点事,就先离开一下。夜庄主已经安排了人,待会就过来照顾你,如今你好好休养才是正理。”林慕白笑了笑,“对了,那个欧阳蕾平素为人如何?”
“还好。”云水拭泪回过神,“欧阳姑娘就是嘴上不饶人,为人还是很好的,对所有人也都是慷慨仗义的。”顿了顿,云水不解,“夫人为何好端端的问起她?她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不妥,就是随口一问。”林慕白起身往外走,“好好休息,药还是要吃的。”
云水点了点头,“就算为了付流,我也会好好的。”
她说得很轻,面色很白。
林慕白拿着剪纸走出门去,暗香紧随其后。长长的回廊上,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暗香不明白的问道,“师父怎么喜欢上剪纸了?以前在清河县也没见你这般喜欢。何况那火花兰,师父这些年也没见提过,怎么今日这样不同?”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握着手中的剪纸,看着剪出来的火花兰样式,眼底的光越发沉了沉。一路无言,她几乎是黑着脸走进房间的。
容哲修正津津有味的吃着烤鸡,而后瞧了一眼林慕白的颜色,冷飕飕的讽笑两声,“看样子什么都没发现,又白忙一场,唉”
林慕白睨一眼容哲修嘴角的油花,“不怕牙疼?”
他撇撇嘴,嫌弃至极的白了她一眼。
临窗而坐,两手相握抵在唇前,林慕白沉默不语。暗香蹙眉,师父很久没有做这样的动作了,今儿个是怎么了?
往常,师父一个人想事情的时候,她才能看见师父如此深沉的模样。可方才师父与云水的那些对话,暗香一点都没觉察出问题,师父难不成发现了什么?
容盈从外头进来,一眼就看见了临窗而坐的林慕白,突然红了眼眶。身子僵在那里,任凭容哲修低唤,他也没能回过神来。他就这样,像泥塑木雕般盯着窗边的女子,视线如同生了根,再也无法从她的身上挪开。一步一停顿,他迈着机械性的僵硬步伐,在所有人的屏息中,走到了林慕白的身后。
突然躬身,从身后将她圈住,紧拥在怀。
羽睫陡然扬起,林慕白未曾防备,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情,未曾想却是如此温暖熟悉的怀抱,突如其来。
心,骤然漏跳一拍。
猛然回头间,冰凉的薄唇,温柔的擦过他的肌肤,偏巧停在了他的脸颊。属于他的温度,突然从他的脸颊传递至她的唇瓣,最后直达左肩下方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