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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郡王府,等立在暗处的慕容楚迎了上来:“如何?”
慧音见了礼,道:“小公子的心结已有多年,恐怕不会那么快就能全部解开,不过应是信了贫尼的话。只是他的身子不大爽利,恐怕要好好调养许多时日。”
慕容楚点头:“寡人会派最好的医师,用最好的药,只望他能早日恢复。”
慧音告辞离去,秦青见天色已暗,知时间不多,也向慕容楚告辞,脚下准备开溜,谁知被慕容楚一把拉住:“青儿,这件事总算办完了,你该和寡人回宫去了。”
秦青干干笑道:“大王,我其实……不属于这里,真的,不管你信不信,我要是再不走,就来不及走了。”
慕容楚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手底下松了一松,秦青趁机结出一个印伽,从慕容楚眼前活生生地消失了。
再回到现实中时,悦宁已近弥留。目不能视的她感觉也不甚灵敏,听到似有脚步落在身边,悦宁的头偏了偏。秦青将她的手握住,见悦宁的脸上似有红霞飞过,嘴角也艰难地扯出笑容来:“是公子吗?”
秦青没说话。
悦宁的眼中有幸福神采掠过,缓缓地道了一句:“公子,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悦宁走的这夜,郡王府上开着的春花突然一齐凋零,化成漫天红的粉的白的飞絮,飞过院墙,飞过胭脂河畔,飞过紫金山巅。
慕容湮在睡梦中忽然惊醒,眼神定定地落在窗外飞舞的落花上,心里没来由地抽了一下,有极致的疼痛袭来,他支撑不住趴在床沿不断地吐起血来。
死讯在第二天一早便传到了郡王府。彼时慕容湮正坐在院中光秃秃的梨树下,虚弱无比。管事的将情况说明后,慕容湮手中的暖炉滑落了下来,落在地上厚厚的花瓣上,陷入一半。
管事的有些不忍,上前将暖炉拾起重新放入慕容湮手中,轻轻道:“主上,秦青姑娘来了,还带了一位师太,说是有要紧的事与主上说。”
与悦宁的记忆中不同的是,慕容湮并未表现出对黄色小笺上所述之事有太大的触动。他坐在那里,仿佛一堆快要燃尽的灰烬,听闻这样的秘辛,只不过闪现了几点火光,很快又黯然下去。
秦青静静看着慕容湮,道:“其实这些年你本可以过的很好。”
慕容湮闭上眼,良久复又睁开:“悦宁她,走的时候可有留什么话?”
“她说,‘公子,你能在我身边,真好。’”
慕容湮瘦削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有一滴清泪沿着苍白的脸颊静静滑落。
这些日子他常常想起悦宁,他有时会问自己,如果当初见到她时,她长得与画像之上并不相像的话自己还会不会救她。他还会问自己,如果她无可利用之处,自己会不会对她照顾有加。如果他对她有着单纯的欢喜,会不会舍不得放她进宫。
慕容湮想到这里,吓了一跳。在此生中,他一直认为自己从来没有喜欢过哪个女子,也永远不会喜欢上哪个女子。所以见到悦宁时,他只是认为她是自己的一枚棋子,与其他的棋子相比,并无什么不同。
他记得有一次,悦宁刚刚学会了一支舞,兴奋地跳给他看。梨花树下她一袭红衣,跳的很卖力,一曲罢了她小脸红扑扑地过来讨赏,他当时故意逗她,说跳的不好,板着脸要她回去继续练。悦宁一副失落的模样,晚上真的在院子里反复练习,结果一不小心把脚伤了。慕容湮又好气又好笑,亲自将她背到房中,亲自给她上药,当时的悦宁笑眯眯地望着他,道:“原来我受伤的时候你会对我这样好。”慕容湮瞪着眼:“下次再敢伤一次试试看。”如今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是否有过一丝心疼?
胭脂河畔,悦宁那般开心,他却心事重重。第二日,她便要进宫献舞,他深知,这一去便再也回不来。他本应该开心才对,从此计划可以铺开,离他的目标便会更近一些。
可是他明明有着心慌,甚至有着愧疚,还有着自己从来不愿意承认的不舍。
她只是枚棋子,不是么?当悦宁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看她的眼睛。
悦宁进宫的那日,他站在官道上的一座茶楼上,他只能这样送她,连靠近都不可以。
如他所愿,悦宁顺利地被慕容楚看中留在宫中封了妃,享尽荣宠,她回舞坊的时候,他自知为了不引起怀疑,自己本不应该出现,可是他仍心存侥幸,一向谨慎的他去见了她。
悦宁到底是怨他的,慕容湮至今仍然记得她的眼神,有着无尽的失望,他竟心慌起来,脱口承诺将来必会接她出宫。如今在她看来,俱是谎言。
原来,他是喜欢她的,那样的喜欢。
如果可以回到初见,他一定不会让她如此辛苦地练舞,他会在每一个空闲的日子里带着她逛遍整个江宁。他忘了告诉她,上次在紫金山上看见的那棵长势不好的菩提树其实是他小时候所栽种,就像他的身体,虚弱无力却依然坚持。他还忘了告诉她,胭脂河上其实有一条画舫上的水煮干丝最为美味,整个江宁城也找不出第二家来。他一定会陪着她放河灯,许上许多的愿望,然后一件件一桩桩的去实现。他一定会乖乖喝下她为他煮的汤药,让身体慢慢好起来,这样他们才有想要的以后。
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不会送她进宫,她也一定不会死。
如果可以的话……
秦青走后,慕容湮在园中独自又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日暮。黄昏下的暖阳渐渐冷却,慕容湮身畔的海棠树上落下最后一朵凋零的花,落在他前襟大片的血迹上,在风中瑟瑟颤抖。
慕容湮歪着头,面色安详,仿佛长久地睡着一般,他走的时候很安然,生前那么微薄的拥有一旦消散,便连半点牵挂都没有。像是一片流云,一朵浮萍,在春的尽头,找到了唯一归宿。
秦青从郡王府离开后并未回到吴王宫,而是顶着一头星光去了红叶舞坊。
本以为会看到霍三娘和林霄云你侬我侬的情景,却不想舞坊内并不见林霄云的身影,月色下的霍三娘正坐在后院的石桌边自斟自饮。
见秦青到来,三娘拍了拍旁边的位子,道:“过来陪我喝两杯。”
秦青蹭过去坐下,问:“怎么就你一人?”
“何时不是我一人呢?”三娘爽朗地笑起来,“他伤好后便让他走了。”
“你还是赶他走了?”秦青不解道,“你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三娘为秦青斟上一杯酒:“尝尝,‘梨花落’,我新琢磨出的甜酒。”
秦青舔了一口,满意地一饮而尽:“你若是把酿酒的心思放一半在感情上,便不会赶林霄云走。”
三娘白她一眼:“谁说是我赶他走的?”扬脖一杯酒下肚,“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有妻室的人,所以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虽然他永远都在我这里。”三娘指了指心口,“也只能在这里。”
秦青坐着发愣,一副垂死的模样。
三娘瞧瞧她,体贴地为她又斟上杯酒,秦青来者不拒,一边喝一边扶着额头:“可是我就是不想错过怎么办?”酒杯“哒”得往桌上一放,道:“小白说过的,等找齐玲珑镜后会娶我的,但是他为什么还没等到找齐,就要娶了诏兰呢?”
“做得到的事,何必要用承诺来约束?”三娘说的通透,“所以说,有没有承诺都是无谓的。”
秦青换上碗:“你酿的果汁真好喝,我要多喝点。”
三娘摁住秦青端碗的手:“你醉了。”
秦青哭起来:“就喝你这么点果汁都舍不得,还骗我是酒。”抹了把眼泪道,“我最讨厌被人骗了。”
秦青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接回宫的,只依稀想起自己抱着酒坛子满园子跑的时候,迎头撞上了慕容楚,她记得当时慕容楚似乎有些生气,将她手里没有喝完的那坛“梨花落”给扔的老远,酒坛碎成了好几瓣,于是秦青也很生气,扯着慕容楚让他赔钱,结果被满面怒容的慕容楚捞起一把扛走。
扛在肩上被晃荡晃荡晃得满目金光的秦青突然就想起了一首歌,一首云兮曾经唱给她的歌。
“芦苇叶,水中央,河谷月细又长。帘后雪,杯中霜,忘了相思多长……”一路上秦青扯着嗓子唱了一遍又一遍,唱到没有力气,唱到意冷心灰才沉沉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接近第二天晌午,秦青忍着头痛欲裂的感觉勉强睁开眼,见慕容楚合衣靠在床沿打盹,不远处的旋龟落离依旧用充满怜悯的目光望着自己。
秦青挣扎着坐起身,惊动了慕容楚,见秦青醒来,慕容楚的心稍稍落了地:“青儿你醒啦,昨晚你可吓死我了。”
“昨晚?”秦青莫名道’“我好像喝醉了,是怎么回来的,给别人添了麻烦了吧?”
慕容楚干干笑道:“不麻烦不麻烦,就是唱歌的声音有点大,唱的时间又比较持久,于是几乎阖宫的人都被……被……”
“都被秦姑娘优美的歌声所感染,纷纷起床争先恐后地想要目睹一下姑娘的风采。”汪珏适时地插了句嘴,博得了慕容楚一个赞许的微笑,一直蹲着不动的落离在一旁则露出鄙夷的表情。
天边突然传来隐隐的雷声,然而窗外仍然明媚一片,只是方才还在叫唤的一对红嘴玉收了声,甚至连窗外的芙蓉也闭了花瓣。落离眯着眼睛看去,见云端有隐隐金光,知是天庭来了人。
慕容楚不明就里,与汪珏出门查看,却见院中已站了一男一女二人,均生得气质出尘,一派端华。
“你们是什么人?”汪珏紧张道,“是怎么进来的?!”
那两人并不理会他,只道:“秦青出来。”
秦青抱着旋龟也出了门,见男子是天帝座前的火凤,女子是王母身边的另一名仙使,心道是来收玲珑镜碎片的,便从怀中取出血泪凝成的碎片递了过去,仙使接过后并没有走的意思,而是冷言道:“秦青,你可知道你闯了弥天大祸?”
这章很虐对不对?嘤嘤嘤……我其实后面很想写一个慕容湮的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