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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泓鸢再无上山过,而京城之中关于枫红鸾和泓鸢的传闻,听说朝廷已经开始介入封口,一旦有人胆敢肆意妄言,便要吃牢狱之灾。
至于泓鸢,苏嬷嬷送了消息过来,说是泓鸢被皇上罚跪在太庙一天一夜,之后几天都禁足在太庙,让他反省己过。
皇上总归还是对泓鸢念着几分兄弟之情的。
可没过几日又听说,皇上的意思,是让泓鸢在太庙反省三年。
三年之久,禁足太庙。
三年时光,即便对于寻常人而言,若是数着过,也是难捱,更何况在太庙之中,每日对着祖宗牌位,除此之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呢。
皇上的这个惩罚,虽然没有折磨泓鸢的身体,却也算是折磨了泓鸢的心。
枫红鸾故意将苏嬷嬷引来,让她将所见所闻传给皇上听,虽则是要皇上惩处泓鸢,镇压流言蜚语,却也没想到,皇上的惩处,是消磨泓鸢最是血气方刚的三载光阴。
也好,三年磨练,修身养性,大概再出来,泓鸢也能够脱胎换骨,不作出那等暗恋兄嫂的荒唐事。
而且泓鸢那日冷冽握着拳头的眼神,枫红鸾如今想来,心中稍有不安。
如今她禁足于太庙之中,少了见面机会,甚至是完全没有见面机会,倒也好。
三年,三年时光,或许这个天下早就变了。
那些杀戮纷争,腥风血雨,眼不见,也是好的。
泓炎,已经开始行动了,家里那个皇上赏赐的倭国美人居然是泓炎的人,她可以想见,倭国和高丽送来的那些美人中,大约都是泓炎安排的人。
皇上还将这些美人赏赐给了臣下,也便是说,如今朝中官员家中,几乎都藏着一个泓炎的人。
这些眼线,时刻都向泓炎汇报着朝堂一丝一缕的动荡,泓炎虽然不知道身在何处,却完全掌控着整个京城的人脉关系。
无论泓炎要做什么,她都会义无反顾的支持,她只盼着泓炎早日进京,一家团聚。
*
这几日天气暖了一些,桃花已经开始纷纷落下,风起,那缤纷的花瓣落了满院子,芬芳熏的人一头一脸的舒畅。
唯独元氏的脸上,笑容一日少过一日,枫红鸾知道,大约是焕景不好了。
这日下午去看了元氏,一进去就见到元氏掩面低泣,声音很轻,大约是怕吵醒沉睡中的焕景。
焕景气色很差,小脸苍白一片,同为母亲,枫红鸾对元氏悲伤感同身受。
山上相处这几日,她也觉得元氏是个脾气十分温和的人。
见她哭的难过,就悄悄的吩咐小福去院子了凉亭下备上糕点茶水,她想和元氏去看看桃花,宽慰宽慰她。
她进屋脚步声惊动了元氏,元氏抬起头来看看到是她,忙起身:“妹妹。”
“姐姐又在哭了,仔细哭坏了眼睛,若是让焕景知道了,必定要心疼的,今日阳光甚好,姐姐终日的在屋子里呆着,怕是会憋闷坏了,不如出去和我看看桃花,落的十分缤纷,很是美丽。”
说到桃花,元氏哭的更厉害了。
枫红鸾知道为哪般,因为焕景上山,就是想死在桃花缤纷下。
“姐姐!”
“妹妹,有些话,我也想同你说的,也算是交代一下。”
交代?
莫不是要交代焕景的后事,想同枫红鸾商量焕景最后一段日子该怎么配他度过。
枫红鸾点点头,上前拉住的元氏的手,元氏的手很冷,大约是因为心里太过难过。
院子里八角凉亭,小福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还很是贴心的拿了两个软垫子,山下是酷暑,可是山上却很是风凉,她是怕两人直接坐在石凳子上,寒气入侵。
落座,打发了小福下去,枫红鸾给元氏满上了一杯茶,道:“姐姐,喝杯茶吧,我听人说,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用膳歇息了,你这样下去,身子怕是要撑不住的。”
元氏悲悲戚戚的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妹妹,我这里有一封信,劳烦等宣王上山的时候你亲手交给他。”
枫红鸾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姐姐为何不亲手交给三哥?”
元氏的眼眶红了一下,有眼泪就要落下来,却被她强忍住,道:“我只怕我倒是太忙了,忘了这事。”
到时候,大概是说焕景没了的时候。
枫红鸾且把信收下,心里却暗暗记下了元氏这个表情,她只怕元氏莫不是想不开,要随着焕景一起去了。
但愿是她多心。
和元氏吃着茶点,宽慰了她一个下午,枫红鸾也不是很会说话的人,而且她也知道焕景必定命不久矣了,她能安慰元氏的,也就是让元氏吃多一些,睡好一些,如此才能更好的照顾焕景。
元氏一一点头,那日下午,风很暖,元氏许久未展露笑颜的脸上,也有一两分笑意,虽然不是倾城绝世的佳人,笑起来总归是好看的,枫红鸾大抵是想不到的,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元氏。
至于元氏去向何方,她无从知道,只晓得那个午夜,元氏屋子里的嬷嬷急急匆匆的来寻她,说是元氏说去看世子,结果外头人左右等了半晌也不见元氏出来,破门而入的时候,屋内只剩下焕景一人,窗户洞开,元氏不知所踪。
元氏跑了,起初的震惊,最后转为了愤怒,她就这样丢下生病的孩子跑了。
就算要离开,如何也要陪焕景走过最后一程。
可她就这样走了。
这个消息,快马加鞭的让人送到了京城,当天的傍晚泓文就来了。
对于元氏逃跑的事实,他黑沉的脸上,就写着他有多么愤怒。
记起元氏留下的一封信,让她当面交给泓文,她忙把信送到泓文手里,泓文看完,铁拳抡上了墙壁,一把将信笺丢弃在地上,转而对枫红鸾道:“弟妹,焕景先托付给你,我必定把这贱妇找回来。”
说完,转身而去,地上,落着那张信纸。
枫红鸾好奇心驱使,捡起来看了一眼,只一眼,便震惊了。
原——
焕景并不是泓文的孩子,当年泓文看张了花样年华的元氏,娶进门为侧妃,元氏腹中已有身孕,所以,这些年泓文宠爱的那个孩子,其实根本不是泓文自己的孩子。
而信件上,还写了孩子自幼体弱多病,并不是因为娘胎落下就如此,是因为正妃诸葛氏知道焕景非泓文所出后,痛下杀手,在焕景乳母的身上涂抹了毒液,至孩子吸食了毒液,长久往来,才会积毒至深,回天乏术。
元氏在信中表示,她此生困于宣王府,日日痛苦,夜夜郁郁,再不逃走,她只怕她会疯了。
所以,抛下了怀胎十月的孩子跑了。
所以,她狠心不陪焕景走完最后一程就跑了。
难怪那日,她哭的那么伤心,就好像焕景已经没了一样。
将信握在手中,泓文恰回来,大约是来拿信的,见到枫红鸾神色,泓文苦笑一声。
“让弟妹看笑话了。”
“……”
枫红鸾不知该说什么,泓文脸上疲倦,痛苦,无奈,失落,和愤怒,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憔悴。
“我早就知道了,焕景不是我的孩子,我也早就知道了,焕景是怎么得病的,所以这些年,我觉得是我害了他,如果不是我不知他母亲早有相好,不下聘提亲,这个孩子或许可以和所有的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而不用这般受尽折磨。”
泓文的庸碌,曾让枫红鸾不屑。
泓文伟大的父爱,曾放枫红鸾感动。
可如今泓文的自责和愧疚,却真正让枫红鸾对他刮目相看。
他在朝堂无所作为,他被人人背地里戳着脊梁骨说是废材王爷白拿俸禄,可是他责任,他的善良,却不是天下男人都学得来。
及至今日,泓文才真正的让枫红鸾刮目相看。
那些自诩为大的君子,在泓文面前,却也不过尔尔了。
那段婚姻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对一个美丽的女人动了心。
错误在于,元氏的家人,攀附权贵,明明知道她早就有了心仪之人,却强迫她嫁给泓文。
错在于诸葛氏,血脉虽然重要,可是却也无需毒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这一瞬,忽然对于三妻四妾制有些厌恶起来。
若当年父亲不是娶了两个,她母亲也不会死。
若不是皇上坐拥后宫万千佳丽,骊妃也不会郁郁而终。
若不是泓文娶妻三两,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一刻,她心从来没这样讨厌过三妻四妾制。
可是,谁能来改变这个天下,谁能来改变这种根深蒂固了的思想。
如今,焕景危在旦夕,元氏桃之夭夭,泓文愁眉苦脸,而诸葛氏,大约毒手摧残过一个孩子,此生良心也会不安吧!
*
元氏终究是寻不见了,此事对于泓文打击甚大。
大约是因为焕景每次醒来都会询问母亲去了哪里。
而焕景,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风暖花香的下午,结束了他在认识短短不足十载的光阴。
历经了痛苦,折磨,他小小的身体躺在布满了桃花花瓣的树下时候,枫红鸾的眼泪,落的很是心疼。
焕景的尸体在桃花树下停留了一晚上,次日泓文就来感谢了枫红鸾,将焕景的尸体运送下了山,回京安葬。
至此,别苑里,少了一批人,多了几分冷清,每每想到焕景,枫红鸾总忍不住的伤怀。
半多月后,一切总算渐渐归于平静。
山下酷暑已经消散了去,枫红鸾再没有理由终日的不回家了。
九月底的时候,山上的桃花刚刚落尽结果,山下的桂花却盛开的芬芳。
带着一行回了京,京城一切如旧,街巷繁华,人声鼎沸,可抬起头,枫红鸾却分明看到了晴朗的天空上,布满了乌云,看来,用不了太久,就会变天了。
这几年,走了太多人,枫红鸾一个人静坐的时候总在想,是不是,其实这重活的一世,她可以有另一种活法。
她带着满身戾气和怨毒重生。
那分明是个阳光明媚午后,她睁开眼睛的那刻,看到的却只有血腥和复仇。
她以前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行为,可是最近,无恨那种冷冷的目光,却让她想太多。
她在想,如果只是使计让何吉祥和董氏被扫地出门,如果对于凌澈也是打压一辈子,潦倒一世。
如果不给韩慧卿下毒,如果……
她记得她做过一个梦,梦里面她母亲说,一切因果自由报应,因有果报,那她和那些人,是不是在纠缠不休进行着因有果报?
因为她给韩慧卿下毒,所以韩慧卿要报复她,因为她的要报复韩慧卿的报复,所以韩慧卿才会想尽一切办法要弄死她和孩子,因为韩慧卿对她起了杀意,所以她对韩慧卿起了杀意,以为她杀了韩慧卿,所以无恨才总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里,冰冷如霜,那不该是一个两岁都不到的孩子的眼神。
这些日子,无恨同小汤圆走的很近,虽然多数时候是小汤圆缠着无恨,可是每每看到无恨眼中的冷意,就算知道他才是个二岁的孩子,枫红鸾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她只怕无恨,做出伤害小汤圆的事情。
而她的害怕,也终在这一日的下午应验了。
午后下过雨,天气顿然清冷了许多。
她在小憩,芳姐忽然心急火燎哭哭啼啼的冲了进来,看到她就跪下:“主子,主子不好了,主子公主她……”
枫红鸾的睡意几乎是瞬间烟消云散。
“怎么了?”
“公主烫伤了,虽然不严重,但是啼哭个不休。”
枫红鸾蹭一下站了起来。
烫伤了。
平素里除了乳母阿芳,另外还有好几个人照看小汤圆,尤其是小汤圆会走后,怕她跌到,她身边的嬷嬷,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伺候着她,怎么会烫伤。
眼下也顾不上这许多,她急匆匆的跟着阿芳往小汤圆屋里去。
远远的就听见了小汤圆撕心裂肺的哭声,枫红鸾一阵的心疼,怕是烫的极疼,不然小汤圆不会哭成这样。
不禁加快了脚下步伐,她恨不能健步如飞。
阿芳在后面吃力跟着,入了屋子,跃入枫红鸾眼前的景象,着实刺痛了她的心。
只见嬷嬷撩着小汤圆的衣袖,小汤圆左手小臂上,一大块细嫩的皮肤都起了水泡,红彤彤一片,嬷嬷抱着小汤圆,两个端着她的手不停的呼呼想减轻她的痛苦。
见到枫红鸾进来,人人面若死灰,惊惶不已。
枫红鸾爱女心切,平素里从来也不对下人大吼大叫,这次看到小汤圆如此,不觉大吼一句:“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烫伤手?”
“娘娘!”几个人跪了下来,抱着小汤圆的嬷嬷,战战兢兢的看了一眼角落。
枫红鸾这才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小人儿,面色冷冷,目光怔怔的看着小汤圆的手。
“到底怎么回事?”
她怒吼一声。
嬷嬷不敢有所隐瞒,颤颤巍巍回话道:“是无恨少爷,撞了奴婢一下,奴婢手里拿着滚水,一个没端稳当,就倒在了公主身上。”
这么小的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力气,才能撞的那么大一个人身形不稳。
除非,并不是无意跑过来,而是故意撞过来。
枫红鸾面色一惊,回头看向无恨,满目不敢置信。
无恨的脸,有些泛白,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
“呜呜呜,疼,母亲疼死了!”烫伤的地方并不大,看嬷嬷半个人都湿了,脸色很不好,大概水翻到的那一瞬,嬷嬷就立马用胳膊护住了小汤圆。
看看桌上的铜水壶,如果嬷嬷身上的水,都撒上了小汤圆身上。
枫红鸾不敢想象,脸色一片惨白。
她冷冷的看向角落,无恨咬着嘴唇的牙齿更紧了几分,唇瓣一片雪白。
枫红鸾要努力的克制,才让自己不一巴掌打过去扇死无恨。
这,难道就是母亲说的因果报应吗?
她对韩慧卿种下的因,都要让无恨来报应吗?
就算要报,也不该报到小汤圆身上。
那水必定是滚烫的,孩子的皮肤,怎经得起那样的折磨。
恐怕再好的医术,也会在小臂上落下伤疤了。
泓炎若是知道,该有多心疼,不说泓炎,她也早心疼的巴不得能替小汤圆承受。
抱住孩子,她一面安慰,一面让阿芳去拿醋水来清晰,目光扫向角落的无恨的时候,带着无边的寒意。
无恨小小的身子,明显的瑟缩了一下。
大夫来的时候,脸色十分凝重的告诉枫红鸾,再好的烫伤药也必定会留下一些伤疤,孩子的皮肤嫩,经不起烫。
枫红鸾心头一痛,泓炎让她照顾好孩子,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早就从无恨的眼中看出了威胁的气息了不是吗,为何哈任由他靠近小汤圆。
终于小汤圆的伤口包扎了妥当,因为哭的太累了,她沉沉睡去,睡梦中还因为手臂上的痛楚而阵阵痉挛,睡的十分不安稳。
枫红鸾看的心疼,在她床边陪了良久,手掌温柔的抚摸着小汤圆被汗水渗透的额发,满目凝重。
直到天色擦黑,小福来劝她吃点东西,她才对小福道:“去把无恨给我找来。”
小福出去,不多会儿却战战兢兢的回来了:“主子,不好了。”
“什么事?”
“无恨少爷,无恨少爷他不见了。”
“什么!”
“嬷嬷说他犯了错误,惹了您生气,伤害了公主,就罚他在屋内不得用晚膳,结果方才奴婢过去,他人就不见了。”
不准用晚膳,哪个人胆敢私自下这样的命令。
她虽因为无恨撞倒嬷嬷烫伤了汤圆的事情对无恨耿耿于怀,但是冷静下来后又觉得事情可能是她想的太过偏激,无恨咬着嘴唇脸色苍白的样子,并不像是故意要害汤圆,那眼神,虽然冷,仔细寻味,却也满是内疚。
再说,就算真是无恨故意,处罚也该由她定夺。
这些吃了雄心豹子胆的,居然敢不给无恨饭吃。
而现下紧要的,不是这事,而是无恨不见了。
他去了哪里?他又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