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泓炎直到夜深才回来,回来之时,一身疲倦。
枫红鸾身子已无大碍,一直让杨芸热着饭菜等泓炎,她猜泓炎大概是忙的还没用膳呢。
确实,一回来,六儿就吩咐了厨房准备晚膳,枫红鸾忙叫住他:“别忙了,就知道你们还没用膳,早做好了,热着呢,杨芸,端上来吧!”
回屋看泓炎,他正在揭衣衫,衣服有些凌乱褶皱,脸色颇为凝重。
他的手指,显的有些繁乱,怎么解扣子也解不开,枫红鸾一声不响的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铜盘扣,轻声道:“我来吧!”
屋子里安静极了,安静的能够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泓炎低头看着枫红鸾光洁的额头,终于先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四哥他……”
不等他说完,枫红鸾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
泓炎微微一怔:“你知道了?”
“杨芸出去的时候恰好遇见了左相大人的三夫人,听她说的。”
解开了全部的扣子,枫红鸾伸手去解泓炎的腰带:“人,怎么样了?”
心头,多少有些担忧。
泓炎摇摇头:“高烧不退,我怕你担心我,所以回来一趟,一会儿还要去的。”
枫红鸾没说什么,只是贴心的拧了一块帕子,递给泓炎:“先洗把脸,把晚膳用了,我去给你找见厚实一些的衣服,再让杨芸安排几个丫鬟婆子随你过去,我听说自从被摘了牌匾,四哥府上的人就做了鸟兽山,冷清的很。”
泓炎却道:“不必了,皇兄想来是不会让的,我今天和兄弟们去求皇兄让四哥出狱治病的时候皇兄脸色就难看的很,若是大张旗鼓操持起来,只怕皇兄一个不高兴,就不许我们管四哥的死活了。”
“那你们怎么办?过去了半天,连晚膳都没吃,想来四哥那里必定是十分的冷清,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晚上饿了冷了怎么办?”
泓炎轻轻的抚了一把枫红鸾的头发,勉强一笑:“你放心,兄弟们都在,我们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况且不是还有四嫂吗?”
言罢,他深深的看了枫红鸾一眼,嘴皮子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枫红鸾没发现他的欲言又止,想到白日里回忆的泓挚的葬礼,心中总有不祥的感觉:“你四哥怎么样?严重吗?他自幼身子就不好,更别说天牢里阴暗潮湿,这一遭,怕是吃了大苦头了。”
思及泓挚的葬礼,过去种种也不甚重要了,她心里头总有一种淡淡的难过,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曾经救过她,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曾经喜欢过她,也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是泓炎最亲爱的兄长。
泓炎看她语气中满是怜惜,眉心微微一紧,端详着枫红鸾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流露着淡淡的愁绪。
“你很关心四哥吗?”
枫红鸾站在他身后给她脱衣裳,没看到他微微泛酸的表情,应声道:“我只是觉得,太子的事情不能单凭霞妃一面之词就定罪给泓挚。”
“泓挚!”泓炎重复一句。
枫红鸾面色微微一红,她在泓炎面前,是从未这般称呼过泓挚的,因为论辈分泓挚是兄长,而以前论身份泓挚是王爷,更何况论关系她和泓挚之间,也不该直呼名字这般亲昵。
毕竟年岁上,泓挚大了她足足一轮。
“我是说四哥。”枫红鸾不自然的改口,明明和泓挚之间清清白白,可这般手忙脚乱的解释,倒是有些把关系往黑了抹。
她不知道泓炎作何感想,索性泓炎没有在称呼上多做文章,道:“我其实也觉得事有蹊跷,四哥做事素来谨慎,而且当年皇后怀太子的时候出过一件事,若不是四哥相救,哪里来的太子,四哥若是不想太子来到人世,那时候便可以见死不救的。”
怀王勇救皇后的事情,在泓朝几乎是人尽皆知的。
当年皇后身怀太子的随皇上和怀王等人下江南微服私访,结果半夜在客栈被一群恶贼盯上,恶贼火烧客栈趁乱打劫,有个人贪图皇后美**把皇后掳走,若不是怀王在楼下听到皇后呼声不顾大火冲上二楼,皇后只怕早已经被掳走。
身怀六甲被人糟践,名声不保,而腹中的胎儿必定也是保不住的。
听说怀王为救皇后还被浓烟呛到,足足咳嗽了几个月,咳的肺都不太好了。
皇上因为此时,对怀王才更加的倚重,朝中事务,无关大小都要同怀王商榷过再做定夺。
怀王名为怀王,其实早就逾越了一半王爷权势地位,就算是宣王泓文都要敬重这个弟弟三分。
泓炎的话,乱了枫红鸾心头原先的猜测。
她一直以为太子的事情或许是泓炎在一手操控,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像,不然泓炎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么,太子的事情,是谁做的。
她始终相信,绝对不是泓挚。
“如今大约皇上也不会相信的,霞妃的话,皇上是笃定了四哥就是杀死太子的幕后策划,为今之计,也只有你们兄弟几个求情,皇上才可让四哥好好治病。”
“嗯,老六和老七这会儿在四哥那里陪着,他们毕竟还年幼怕是熬不住,他两人的府邸甚远晚上回去也不方便,如果他们熬不住了,后半夜我就叫人把他们送到我们府上来,你帮着照顾一番。你应该见过他们。”
“泓鸢和泓宗是吗?我知道了,你赶紧去用膳吧,这件衣服厚实一些,晚上要陪着的四哥,你可要穿暖和了,这几日府上的事情你也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嗯,那个老太婆,若是你不高兴,便处置了,对外头我已经封死了嘴,就算是韩慧卿到时候来要人,我也会吩咐下去,只管说当日衙门是送了个老婆子来,只是你才说了她两句当年对你母亲的不好,她就赌气走了,之后就不知所踪。此事,不会有人敢泄露半分的。”
枫红鸾一笑,莞尔之中带着几分讥讽:“哼,那个人,我岂会让她死的这样痛快,你不用多管,不要为这些闲杂人等劳心伤神的,一切有我,对了,等等!”
枫红鸾忽然转身,从衣柜之中取了一个陶瓷瓶子出来,送到泓炎手中。
“这个你且拿着,这里头是一些养气补身的药丸,以前江南子给我的,你看看到时候派不派的上用场。”
泓炎神色微微一变,却是笑着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只希望四哥能躲过此劫。”
泓炎点点头:“希望如此。”
*
夜风透骨冰凉,以前花团锦簇,热闹辉煌的怀王府,如今是一片冷清孤寂,地上的落叶也不知道积了多少日了,因为下过雨,踩下去那些枯湿的叶子,很快就渗透了缎面鞋子,冷的六儿一个激灵,忙时打着灯笼小心翼翼的捡着干净的地方走。
“这府上,连个打扫的丫鬟都没有,奴才真不该穿棉靴子来,就该和王爷一样,整一双鹿皮靴子,这会儿奴才整个鞋子都渗透了,冷的要死。”
六儿在泓炎面前不怎么做规矩,不过主仆辈分还是分的,一口一个奴才的。
天色寒冷,六儿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可看前面的泓炎,却是脊背挺直,从侧面看去,那俊美的容颜上,染着几分冷漠和无情。
别人或许对这样的王爷有些陌生,可是六儿并不。
事实上从那个别苑建成开始,没有人的时候,王爷总是这样一幅面孔,六儿早就见怪不怪了。
在被人都觉得王爷骄奢,荒淫的时候,六儿已经开始习惯泓炎这般冷酷绝情,宛若地狱阎王一般的表情。
王爷这种冷酷绝情,只有在太后和王妃面前才会收敛,露出满目的温柔似水来。
在其余人面前,就算是在笑,王爷的笑容都不达眼底,带着几分疏离淡薄的距离。
不过今天看来,王爷脸色这般冷酷,似乎比以往更甚,可见王爷的心情,肯定不怎么好。
天这么冷,王妃准备了暖手的炉子,王爷却只把炉子放在袖子里,而手上,却是捏着一个陶瓷瓶子,不知道这里头是什么东西,看王爷那手劲,活生生似要把这瓶子捏碎似乎的,看的六儿心头一阵阵发凉,不敢说话了。
跟着泓炎这许多年,泓炎眉毛梢头动一动是什么意思,六儿都能心领神会一清二楚。
如今王爷的脸上分明写着一行字:本王不爽,很不爽。
虽然,六儿是猜不到,王爷是为何事不爽,但是大抵和那个可怜的都要被捏碎了的陶瓷瓶子有关系。
赶紧闷着头,不敢说话,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随在泓炎身后,走过两处回廊,前面隐隐约约有谈话的声音,声音是从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里传来的,泓炎停了脚步,六儿急急刹住,差点撞上泓炎。
“怎么了?爷?”
“一会儿进去,你先把六爷七爷带去府上。”
六儿忙点头:“是!”
他聪明的,猜到了大概是有些事情要商量,不想叫小孩子听去了到处乱传。
推门而入,屋子里倒是暖烘烘的,毕竟泓炎和泓文等人在,皇上再禁的严,再讨厌泓挚,既然答应了泓挚出来看病,自然也不会真的斤斤计较到不许屋子里烧炭炉子这种地步。
泓挚高热不退,却声声喊冷,太医已经煎了一副麻黄汤给他服下,却并不奏效,屋子里暖若冬天,寻常人甚至感觉到浑身冒汗,外衣都穿不住,可床上的泓挚,却冷瑟瑟发抖,甚至混沌,口口声声喊着疼。
太医上前询问,他似乎听不见,只喊着冷,喊着疼。
“太医,没听见他在喊疼喊冷吗?你们就不能想想法子?”
开口说话的是慕容安儿,虽然语气严厉,可是声音却是有气无力,顺着烛光望去,寸步不离守在床榻边上的她,显然是累坏了,容颜憔悴,头发微乱,面色蜡黄,因为不吃不喝不睡不眠而嘴唇苍白苦干枯,整个人娇弱的一阵风就像是能吹倒了一样。
边上的太医惶恐,忙低头作揖:“容老臣们换个方子,来人,将麻黄,桂枝,杏仁,甘草四味,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内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温服八合,覆取微似汗。”
两个医女上前,忙福身:“是!”
“这次若是王爷还不能好受些,本宫就要你们的命。”
慕容安儿冷声威胁道。
那几个太医虽然面露了惶恐之色,但是眼底却没有什么慌张之意。
大概他们心里头也明白,已经去了牙齿的老虎,虽然体型庞大,但是也没有没有什么好畏惧的。
更何况,这老虎的利爪也早就给皇上拔掉了,高丽国居然伙同倭国联合侵犯,虽然因为枫城将军的名声倭国退兵,高丽投降并且送上丰厚的礼品。
但是这一出后,泓朝和高丽联姻之仪早已经不复存在,这个高丽王妃拽什么拽,背后没有了高丽国撑腰,没有了怀王撑腰,她算个什么东西。
谁都知道,如今高丽对泓朝俯首称臣,而怀王也早就是一介庶民。
这几分的面露的惶恐,还是给了晋王和宣王两位王爷面子。
泓炎扫了一眼眼前这些奴才,他如何能看不出来他们此时在想什么。
再看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泓挚,手心里陶瓷瓶子,死死的捏了一阵,他伸了手过去:“看看,这些怀王能不能吃,若是能,赶紧给他服下。”
江南子的药,千金难求,江南子尽得了她母亲的真传,医术高明,加上这几年游历大江南北,积累颇多,所有疑难杂症他都是迎刃而解,江南子对枫红鸾的情谊他如何不知,大约这些药材,也是顶顶好的。
几个太医小心翼翼的接过瓶子,倒出几粒来闻了闻,其中几个老太医瞬间面露了惊愕之色:“能用,能用,老夫这辈子也只在皇上那见过一粒,这气味,这颜色,分明就是气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啊,里头成分,老夫说的清就只有千年人生,当归和一味海底千年珍珠粉,老夫……”
“废话少说!”
泓炎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给他服下。”
这冷漠的容颜,赫然冰冻了屋子里所有的温度,各个太医都静若寒蝉,无人再敢多言多语,一个老太医,亲自搀扶起了泓挚,将药丸送入了泓挚的口中。
慕容安儿赶紧从丫鬟手中端过温水,含在口中,顾不得众人在场,嘴对嘴,将水送入了泓挚口中。
眼见着泓挚喉头吞咽了一下,大约是药丸子已经下去了,慕容安儿起身的时候,忽然一阵头晕目眩,不等丫鬟上去搀扶,她整个人顺着床沿滑落了下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屋子里,因为慕容安儿的晕厥而一阵慌乱,好在太医都在,赶紧是将慕容安儿送到了边上房间,掌灯治病。
作为兄弟的妻子,泓炎和泓文自然不好进去,也便留在了泓挚房里,继续看护着泓挚。
大约这药丸真是什么灵丹妙药吧,泓挚吃下去也没多久,已经不喊冷了,睡的很安稳,只是身子在睡梦中忍不住抽搐一番。
泓炎让六儿将老六老七送到自己府上去,老六老七素来也不和泓挚多亲近,今天全是看在泓炎的面子上才留在这里照顾这么久。
与其说是照顾,不如说是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占地方,所有人都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泓文和泓炎两人。
泓文看着也有些憔悴,屋子里没了人,他沉沉叹息了一口:“焕景身子也不好了,本来想带他过来看看泓挚的,怕他着了风寒没敢带来,这孩子多有孝心,知道他四叔病了,心头记挂的很。”
泓文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朝着泓炎手中的陶瓷瓶子看来。
太医的话,泓文怎会没听见,这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啊。
在这种时候提起焕景,就算泓文不朝着那陶瓷瓶子看,泓炎也明白泓挚的意思。
他一笑,把倒了一粒送到泓文面前:“三哥,给你,看看对焕景有没有用。”
泓文喜笑颜开,却不敢表现的太过:“谢谢你,真要是很好的东西,一粒肯定就够了,可若是,若是以后不够,再管你要,你要是还有,能不能再给我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