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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浅然一笑,“吾之所爱,是天界的箴言帝君,亦是魔尊箴言。”可若是你继续留在这里,那么,他将不会再是我所深爱的那个箴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清澈,撇去了迷惘,扭曲的嫉妒与偏执,有的只是知晓自己想做之事的坚毅。
杏妃虽然在魔域待了数千年,但到底是在天界出生成长的仙子,说话方式依旧秉承天界的优良传统——绕着圈子让人难解其意。
我打从很久之前起就一直不太明白她的想法,可这一次,我却一下子了悟她话语中的含义。
原来是这样。
如果我领会的没错,她暗通天界的原因应是与最后一道封印有关。
“若不是此地实在不是个聊天的好地方,我还真想与你好好聊聊——这样吧,外面一时半会儿也打不出个结果来,你光站在那里也无聊,不如让我进来,我们好好叙个旧?”见她有些犹疑,我又加了句,“放心,我没有用丸子的命冒险出手的打算。”我说着试探性的迈了只脚进正殿,只见杏妃一瞬间僵直了身体,手中的剑却没有动,我便放心的将另一只脚也迈了进去。
难得见杏妃如此明白事理,我竟莫名有些感概。
“等等,你有何居心——!”一边的冰夷见她一个没注意我竟然进了正殿,立马亮出武器想来拦我。
这种不明事理的魔本仙子向来不喜理会。
我要是真不顾丸子的生死,有什么谋害箴言的居心,如此大好机会我早几个月就动手了,何苦等到现在。
本仙子的憋屈苦闷也真是无人倾诉。
说起来,箴言没有找处密室之类的地方,只在正殿内设了个结界就开始帮丸子引导心魔,这到底是对自己的力量过分自信,亦或是颇有信心的认为魔域的众人绝不会背叛,故而如此安心大意?
就箴言那种多疑的只信自己的性格,我直觉第一种的可能性较大。
可不知为何,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可现在这种时候我又想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我深吸了口气,安定下心神,捏了个诀,碧息扇化为长剑自腰间飞出插在了我身后,亦是正殿门口的地上,碧色的光自剑身上散开形成一道结界将整个正殿包围在其中。
“现在,总算是没人打扰了。”我在八盏烛台所造的结界外站定,一挥衣袖关上了正殿的大门,隔离了外面的视线与吵嚷的冰夷。
然后我看向杏妃,因为不确定自己是否领会到她话语中正确的意思,便带着些许试探道,“所以,你是因为[那件事],与上面的那个达成了共识?”
杏妃没有否认,只是看着我,眼神沉静,“无论是我还是那位大人都不愿最后一道封印被解开,真正的魔得以苏醒,所以,我打开了通道,而那位大人派出了天将,为了将你带离魔域。”
[那位大人]啊…
用红娘的话来说,对那个混蛋用这种尊称真的好吗?我跟箴言的那些个糟心事他大概是知道的,[勾结魔域]这个罪名真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听杏妃的回答,似乎确实是知道[那件事]的。
我与杏妃对视半晌,见她眼底一片透彻,不由叹了口气,多少有些无奈,“你为何会知晓最后一道封印与我有关这件事?”
最后一道封印的所在,我也是在融合了过去的记忆之后方才知晓,按理说即使于天界知晓此事的也不过数名当年曾参与仙魔大战的上位者,其中之一的西王母还已然仙去,不过两万年仙龄的杏妃到底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杏妃笑了,“我自是知晓的,因为西王母是为此才将早生魔心堕入魔道的我赐名清华,留存于天界。”
“……”
我在恢复记忆后确实对杏妃清华的名字与外貌有过怀疑,可真从她口中得知[真相]后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原来,西王母在那么早之前就为了以防万一给最后一道封印加上了一把锁。
“相仿的身形,相似的容貌,以及[清华]这个名字,世间哪来这般多的巧合,”见我沉默不语,杏妃笑了,“我确是依着你的模样化了形,也正因此才被西王母看中,成为了你的替身,那个女人是真的狠,为了迷惑尊上,将尊上的目光自你身上移开,莫说是我这般不值一提的瑶池青莲,就连自己的女儿也加以利用。”
因为那是东王公的遗志,所以西王母才拼尽一切,为了最后的封印不被发现,为了不让真正的魔苏醒,为了不让东王公的辛劳毁于一旦,所以她必须狠下心。
我张了张嘴,刚想开口,却听杏妃自嘲般的长叹一口气,像是要将多年来憋在心里的话都倾吐出来一般继续道,“刚开始的时候,即使体内被下了禁制,即使我是作为替代品被西王母命令去接近尊上,我也毫无怨言,只为能陪在他身边,可随着陪伴的时间越来越久,我开始明白,尊上眼中的并不是我,无论我做什么,无论我怎么做,我都不会成为你,我不甘心,凭什么他看的不是我?我开始憎恨让我经历这一切的西王母,憎恨那个能印在尊上眼中的你,连带着恨上了整个天界,所以在我意外得知真正的尊上其实是被东王公所封印的时候,我想真正的尊上也许就会看着真正的[我],而不是身为[你]替代品的[我],于是我背叛了天界,翻阅昆仑宫的藏书记载,助他于各界寻找封印之地以及解开封印的方法,再后来我便知晓了,西王母为何要让我代替[你]…”
听到这里我忽的想起之前西王母对箴言说的话,似乎是什么[演了一场情深不悔的好戏],难道说我之前在凡界峡谷那个[世外桃源]找到杏妃的时候,她并不是跟箴言情到浓时私奔下凡,而是在凡界寻找封印?如果真是这样,她与当时还不是魔尊的箴言的演技,简直突破天际,比凡界话本上描述的还要精彩逼真。
毕竟他们当时,可是骗过了一整个天界。如若不然,就算司命说出一朵花儿来,西王母也是断不会派我下凡才对。
我一时间涌上胸口的情感真是难以言叙,若不是杏妃当初没有照着我的模样化形,若是西王母没有为了以防万一而找杏妃当我的替身,若是杏妃与箴言没有于三十三重天上演那出戏,四十九世的凡劫也许就不会发生,我说不定到现在都还是那名无忧无虑的执扇仙子,可若真是这样,我就不会恢复红缎与赵清华的记忆,就不会记起丸子…
此刻,我深感到红娘有句话说得对,[世间安得双全法],虽然那时她是以唱戏般的方式唱出来的。
我揉了揉额角,视线扫到杏妃依然没长出来的断臂,打断她的[倾吐]道,“你可是因仙身被西王母下了禁制,方才于凡劫中舍了仙身,入了妖魔之道?”
大致是因为正说的兴起,乍听我这么一问,杏妃顿了顿才答道,“当时西王母已察觉到我翻阅过昆仑宫内典籍,知晓封印一事,我若不那么做,等着我的仅有灰飞烟灭一途。”
“可是,你为他舍了仙身,陪着他来了魔域,助他解开了四十九道封印,都走到这一步了,却在这种时候回头去跟天界合作,不觉得不值吗?更何况你认为他醒来后会放过你?”见她神色有些许松动,我立刻劝道,“不如趁此收手,你也不想多年来的陪伴好不容易生出的信任就这么毁于一旦不是吗?”
她能松口改变主意是最好,毕竟,先不说我回天界后会面临什么,我要是能安心的把这种状态下的丸子一个人丢在魔域,我现在早不在魔域这鬼地方了。
杏妃沉默半晌,还是摇了摇头,看向坐于榻边的箴言,神色柔和充满苦涩的爱意,“仙子你可明白,随着封印的解开,亲眼看着所爱之人逐渐变得陌生,变得不再像[他]是多么可怕,又痛苦的一件事,所以,我必须做点什么,在他变得完全陌生之前。”
闻言,我胸口忽的一窒。这种感觉木藤不明白,红缎也不清楚,可赵清华却是知道的。
当年的赵清华就是一点点的看着那个会在雨天背着自己,踏着泥泞一步步的走下山,会在雪天为自己披上狐裘,为自己撑伞的男人变得冷漠,变得无法看透,变得陌生,最后亲手挖出了她孩子的心脏。
我隐约在杏妃身上看到了当年的赵清华,不同的是,当年的赵清华什么都没有做,杏妃却还想着要做点什么。
杏妃虽然在历凡劫时坑了我不少次,不过说到底她坑的都是我的凡胎肉身,于我的仙身未有丝毫损坏,外加之前我来魔域要回藤萝玉扇的时候,她还有意助我逃离魔域,所以我放缓了语气,很是诚恳的劝解道,“整整十万年,他才将四十九道封印解除,东王公所下的最后一道封印,又岂是这般容易解开的?”
杏妃抿着唇沉默不语。
我颇为苦恼的道,“要不这样吧,等丸子一醒来,我就带他远离魔域,从此再也不回来。”
我话音刚落,忽的听闻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杏妃脸色一白,手中长剑一抖差点割到丸子的脖子,却见一只手捏住了剑刃,那柄长剑眨眼间便断成了两截。
“尊上?!”
随着杏妃的一声惊呼,我顺着那只手看过去,只见箴言坐于榻边,纤长的手指轻拂着断剑的剑刃,面色沉静淡然,那一瞬间,我不知为何,竟想起了已经回归宇宙洪荒的东王公。
既然箴言这么清醒的坐在这里,那么丸子也该醒了才对。
我立马看向丸子,却见他依然躺在榻上,深陷梦境一般闭目皱眉不醒,明显还在被心魔侵扰的状态,一声质问不由脱口而出,“你竟没有帮他引导心魔?!”
箴言似是对我会问这种问题而感到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以一种淡然却理所应当的口吻道,“孤已度他万年修为,若无法自己挣脱心魔,那般无用便不配当孤的儿子。”
“要是可以选,你以为他想当你的儿子?!”
虽说我并非第一次如此深刻的体会到[魔尊箴言是个禽兽不如的男人]这个事实,可这口气却还真是没有办法顺利咽下去。
“那您一直待在殿内是为了——”
一旁的杏妃已经跪倒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子一样,一张惨白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箴言自榻边站了起来,走至杏妃身边,状似亲昵的抬起她的下巴,语气很是温和,“孤在等你。”
“尊上…”不知是放弃了还是被迷惑了,杏妃的身体慢慢停止了颤抖,她看着箴言,唇角含笑,眼角却落下一行泪来,“我一直,爱着您。”
箴言笑着抚上杏妃的脸,动作轻柔如对待着亲密的情人,手上断剑的剑刃却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的划过杏妃的面颊,停在了喉管处,血混着泪顺着杏妃的面颊流下,箴言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很是温柔的低声说了一句,“我知道。”
然后,停在喉管处的剑刃刺穿了杏妃的喉咙,干脆利落的仿若方才那温柔低语的男人是错觉一般。
血喷涌而出,箴言在血沾到手背前松开了杏妃的下巴,向后退了一步,立于一侧静静的看着杏妃捂着脖子神色痛苦的倒下。
血自喉咙处的伤口蔓延开来,却在溢出八盏烛台的范围前改变了方向。
我一瞬间明白了我进入正殿时那不好预感的由来,八方烛台的方位,蛛网一般的形状,这个八方结界不是为了不让他人从外面进去而设,而是为了不让里面的人轻易出去而设,所以杏妃能顺利进入结界,所以结界虽有被闯入打破的迹象,却依然稳定,仿若从未被破坏过一般。
这不是为保护而设的结界,而是为了囚/禁而设的牢笼,是蜘蛛捕食猎物的网。
希望还来得及!
我迅速捏了个诀袭向其中一盏烛台,箴言一挥手,烛台应声而动改变了方位,八方结界瞬间扩散到覆盖住整个正殿。
“啧。”失策了,这种只能从外部破坏的结界,一旦被拉进来就麻烦了。
“原只是想处理些不安分的虫子,却未想到有意外的收获,”箴言含笑说道,看着我的眼神一如当年郑言看着赵清华那般温文尔雅,然后他伸出手,食指中指并列弯曲形成一个我没见过的诀,指向躺在榻上的丸子,用柔和的让我心底发毛的声音对我说,“最后一道封印的钥匙果然是在你身上,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