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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居民能够明显感觉到这几日城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大队的士兵驻守在街道巷口,城门处的盘查严格了许多,就连宵禁这种从未在凉州地界出现过的东西,这几日也粉墨登场。
山雨欲来风满楼,人人自危,家家囤粮,商贩皆息,门户昼闭,行人殆绝。
初春时节,万物竞发,生机勃勃,本来是生灵复苏的时节,凉州却上演了一幕绝对的冰冷,就在朱雀街上,一道浑身是血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过,他大约只有一个人形,因为若要仔细看去,除了那只眼睛和嘴巴以外,整个脑袋上已经不剩其他器官了。
他的一条腿已经被砍去,左腿上刻着几道深深的伤痕,翻出了白骨,那柄长枪在他的右手上拄着,暂时代替了不知所踪的右腿,他就这样一晃一拐,从另一条街道跑到了这里。
夕阳下,冷风中,浑身是血的男人就这般赫然出现在朱雀街上。
如你所愿,他在逃命。
身为森罗殿的杀手,以往都是他看着别人逃命,而现在,他也终于要体验一次濒临死亡的滋味。
这本是一条死路,朱雀街上的守卫力量是何等的严密,当这道浑身是血的身形踏出第一步,训练有素的东秦士兵便挥戈袭来,将他的前路封死,他无法回头,身后的箭矢急速射来,嗡的钉在了地上。
濒临死地,他的咽喉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牙齿咯咯打颤,舌头僵硬无比,呼吸极为困难,没有人不会畏惧死亡,即使是一个整天和死亡打交道的杀手。
死地在前,追兵在后,深深的绝望笼罩在他的心头,长枪重重落下,与青石板相碰,溅出一阵火星,他停下了脚步,那只还有一丝亮光的眼睛透过血污,惊恐地看着围起来的东秦武者。
“投降吧。”身后一名士兵高声喊道:“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哈哈哈,投降?”那道满身是血的人仰天大笑,脸部的肌肉僵硬的配合着,舌头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恐惧中缓过来,含糊不清的说道:“你几时见过森罗殿的杀手投降!”山穷水尽,穷途末路,但他不必遵从刺史府的安排,还有另一条路可以选择。
这个人突然抬起左手,伸出两个手指,闪电般刺进了自己脸上还剩下的那一只眼睛,刹那间凄厉的哀号响彻整条街道,他浑身抖如筛糠,右手快要握不住那杆长枪了。
“他要自杀,快,拦住他!”
有人惊呼道,而后抢先一步出手,手中兵器眨眼间就刺中那人抬起的左手手掌,那人痛苦地大吼一声,手上的动作稍慢,趁此时间,他欺身而近,以灵气附着于枪尖,卸去那人的左臂。鲜血顿时如泉水般涌出,他还来不及用灵气封住这名杀手的伤口。
余下几人也反应过来,出腿、伸手,几乎已经完全控制住了那人的躯体,随后先前第一个出手的士兵收枪,挥掌便上,灵气自掌中涌出,侵入那人的脑海中,一连串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再看那人,只见他顿时如提线木偶一般,不吵不闹,不言不语,神情呆滞——如果还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神情。
那名领头的士兵转过身,轻舒一口气,拍掌而笑。
“想死?哪有那么容易!”
一个活着的森罗殿杀手可比一具尸体值钱,这个准则不仅适用于森罗殿的客户,也适用于森罗殿的敌人。刺史府不会是森罗殿的客户,那么现在他们所做的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是一场针对森罗殿在凉州分殿的清剿行动,由凉州刺史府最高执政者刺史江负牵头,会同刑司、兵司、明司三司之力,隐藏在凉州的森罗殿杀手被他们一个一个揪出,下至不会修炼的俗世之人,上至分殿的副殿主,没有人可以逃出刺史府的手心。
如今,就只剩下一个分殿殿主和残余的几个杀手还未伏法。
展术只是一个小队长,自然不用去考虑这些,一挥手,道:“走吧,把他带回去,找个医师赶紧治疗。”能够活捉一名森罗殿杀手,这原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要是府中那些同仁看到,不知还要多羡慕他。
后面几人将大约还有个人形的杀手抬起,大摇大摆的跟在展术身后。这几人恨不得招摇过市,敲锣打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活捉了一名森罗殿的杀手,可惜的是街道两旁并没有居民,时近傍晚,加之这几日城内令人不安的氛围,即使是最繁华的朱雀街上行人也少得可怜。
不过还好,街上没有人为他们叫好,回了刺史府和兵司,同僚们应该会替他们倒上一碗酒,贺此大功。
理想总是这般吸引人,因为相比于现实,它就像一个顽皮的孩童,总是围绕在你的身边,让你常常满心欢喜,却又时时无可奈何,它触手可及,却又遥遥无期。
当那道黑衣身影飘然而至时,兵司的这一小队士兵都未发现任何异样,他们都是军中好手,领头的展术更是得到过兵司主将的称赞,但那黑衣身影境界实在太高,宛若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直到手上抬着的森罗殿杀手突然消失,这几人方才反应过来。
展术最先反应过来,转身便瞧见黑衣身影肋下夹着那名森罗殿杀手,出现在几人的身后,他怒喝一声,“什么人!”话音还未落去,近在几步远的黑衣身影就缓缓消失,再次出现时已是街道的尽头,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展术心头一沉,当街被抢走犯人,这是有多瞧不起他们,纵然他一直不太在乎自己的脸面,但面对这种被人直接啪啪打脸的事情,他断不能就这么咽下这口气。“追!”说罢,他自己一马当先,朝着黑衣身影消失的街道奔去。
“不必了,你们追不上他。”
突然有人声传来,展术几人停下脚步,立刻转身向后看,但见一膀阔腰圆,容貌严肃的中年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见到此人,展术和几名兵司士兵赶忙行礼道:“将军!”来人正是兵司主将赵寄奴,刺史府的最强战力。
赵寄奴随意的看了看前方,街道尽头一闪而过的黑衣身影正是他此行的目标,从城南一直追到城北,没想到这人还挺能跑,带着他这个兵司主将一直遛弯儿,显得颇为潇洒,这让他分外恼火,可惜他的速度没有对方快,只能跟在身后,却无法逼近。
展术不甘心的问道,“将军,我们不追吗?”倒不是他贪功,只是被人家当街抢走犯人,不管对他们几人还是对兵司来说,都算不得一件好事,纵然如今的兵司还不能在凉州横着走,但也不至于没落到这个地步。如果这事传出去,只怕刺史府的威慑都要大打折扣了。
“他的速度太快了,我们根本追不上,再说了,人都消失了这么久,我们要到哪里去追?”赵寄奴神色平静,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他跟在黑衣身影身后,从城南一路追到城北,兜兜转转,拼尽了全力,现在却突然选择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脱。
“可是……”展术还想再说,却被赵寄奴摆手打断,“放心吧,我们不去追,自然有其他人去追。”
如果将这一场行动看做一场游戏,那么他已经完成刺史大人安排的任务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需要交给那个连他都胆寒的青衣女子,若说刺史府还有一个人可以凭着自己的实力擒下那名黑衣人,那么这个人可能会是他,但必定会是她。
没有见识过祈君欣出手的人太多,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神秘的青衣女子境界高深,战力超群,但究竟有多强,刺史府大部分人,包括整个凉州的强者们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概念。
“这一战过后,想必你的名字就会传遍凉州。”赵寄奴笑着说道,脑海中却突然想到了那个一直跟在祈君欣身边的少年,那个笑容明朗的少年,虽然年纪轻轻,做事却一点也不含糊。时至今日,他依旧好奇陨星之巅上发生的一切,他想知道的不是两人之间的战斗,他是这项计划的参与者,所以对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都很熟悉,包括计划中会出现的各种意外。
他好奇的是凌风是如何鼓起勇气登上山巅,还有暗刃山主人出现的时候,少年不慌不忙地反击。勇气和热血,这都是流淌在生灵血液中的品质,它激励着每一粒不甘于平凡的尘埃走上一条奋斗的道路,最终成为闪耀夜空的星辰。
勇气是一种会被人经常提起的品质,但却绝不是一种常见的品质。
从军几百年,他见过太多怯懦、卑微的武者,上一秒他们还在扯着嗓子高呼着口号,下一秒他们就被鲜血和死亡吓住,瑟瑟发抖,抱头鼠窜,甚至是临阵脱逃,倒戈相向,欲望、贪婪、恐惧……战场上,人性的丑陋会被无限制地放大。
少年显然不属于这种人。
“和祈君欣那个女的倒是一对儿绝配,就是年龄差距有点大,不过无所谓,修炼之人的年岁,本就不能按照俗世的规矩来看。”这位兵司主将站在朱雀街上,旁若无人,自顾自地点着鸳鸯谱,丝毫不理会一旁眼神怪异的几名兵司将士。
展术沉不住气,开口询问道,“将军,我们现在该干什么?”日渐西沉,夜幕即将降临,他们虽然不惧黑暗寒冷,但一直这么站着总归不是个办法,哪怕是去城外,帮村民修修房屋,清剿一下山里的妖兽,也总好过这么干巴巴地立在风中。
“哈哈,你们这次做的不错!”赵寄奴心情极好,走过去拍了拍展术的肩膀,他曾称赞过展术是个可造之才,今日一看果不其然,这次行动中能够活捉森罗殿杀手的只有三支小队,而展术这支小队正是其中之一,虽然最后那名杀手被劫走,但这正是他们想看到的。
带着一个重伤的累赘,想来那人的结局已经注定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刺史大人那里领赏!”
几人一阵狂喜,建功立业是每一个从军之人的梦想,奖赏从来都不是他们的目的,但能够获得奖赏却是一种切切实实的证明,他们需要证明自己,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证明自己的汗水和鲜血没有白流。
回的时候的步伐和来的时候几乎一样,充满了力量。
行走间,展术突然问道:“对了将军,那个黑衣人是谁呀?”
赵寄奴轻轻一笑,说道:“他就是森罗殿凉州分殿的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