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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蓁蓁气势汹汹地来到慈宁宫。
太后若无其事地安然端坐,见到叶蓁蓁来,笑了笑,道:“我儿怎么如此急躁,看,跑了一头的汗。”
“母后,”叶蓁蓁咬了咬牙,“我有事要与您商议。”
太后屏退众人,说道:“你有什么话要说?莫不是宫中又出了你料理不来的事?”
“太后言重了,”叶蓁蓁见四下无人,立马改了称呼,“本宫行得正走得端,从来不做这些卑鄙勾当。”
太后眉头一跳,不悦地看着她。
叶蓁蓁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柏香如?”
“柏香如死了?”她惊得站起来。
“没有,失望吧?她命不该绝。”
太后缓缓地坐回去,冷冷说道:“皇后这差使当得真好,堂堂贵妃惹上人命官司不提,出了事儿只管往我这老婆子头上推。”
叶蓁蓁却不和她辩论,只是逼问道:“为什么杀柏香如?”
太后怒道:“这话哀家倒也要问呢,好好地我为什么要去杀她?”
叶蓁蓁答道:“因为她死了,皇上也性命不保。柏香如把她的计划告诉你了。杀柏香如不是最终目的,你的目标是置皇上于死地。”
太后脸色顿变,指着叶蓁蓁,手指哆哆嗦嗦的:“你,你,你竟然敢说这些胡言乱语!皇上是我儿子,我替他死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他!你今日说的这些话,足够碎尸万段!今儿我这老婆子的脸也不要了,走,我们去找皇上理论!”说着,起身要来拉叶蓁蓁,一边说道,“千挑万选娶了这样的媳妇,闹得家宅不宁、母子失和,如今又要来诬陷我害亲生儿子……”
叶蓁蓁冷笑道:“你别一口一个‘亲生’,皇上根本不是你亲生儿子。”
这话仿佛一句定身咒,登时就把太后定住了。她已经走到叶蓁蓁面前,伸出一条胳膊想要来拉叶蓁蓁,听到这话,动作乍停,目瞪口呆地看着叶蓁蓁。
叶蓁蓁目光冰冷。
愣了一会儿,太后回了神,哈哈大笑,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你这疯妇,果然疯了不成?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我养了皇上二十多年,他不是我儿子,难道是你儿子?”说着,转身走回去坐下,步履有些缓慢。
“我既然敢对你说这话,就说明早已知道底细。之前没说,是因为怕皇上知道后难过,有些事情知道真不如不知道。你和皇上之前关系缓和,我也希望大家太太平平的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却没想到,你其实竟然如此恨皇上,恨到要他性命!柏香如是你安排进来的,我早该想到这一点,只不过刚一回宫就接二连三地遇到那么多事,一时没顾及你这里。你倒是不甘寂寞,一定要出去害人。我十分不解,皇上虽不是你的亲生儿子,却也是承欢膝下这么多年,你为何恨他入骨?!”
太后听罢,表情有些颓败,又有些落寞。她叹了口气,终于说道:“你说得对,皇上不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亲儿子早死了。”
她话音刚落,门吱地被推开,两人扭头看,看到纪无咎走了进来。他脸色苍白,脚步不稳,叶蓁蓁连忙过去扶他。
“母后……”纪无咎叫道。
“我不是你母后,”太后撩眼看他,“我说过,我的亲生儿子早就死了,被你爹害死的。”
纪无咎和叶蓁蓁俱是一惊。
“没想到吧,”太后冷笑,“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却把一个贱人生的贱种塞给我。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贱种!”
“母后!”
“不许叫我母后!”太后怒吼道,“你不知道吧,我此生最恨叶氏,次恨纪简从。你和你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纪无咎本就血气流失,这会儿急火攻心,捂着心口突然吐出一口鲜血。叶蓁蓁吓坏了,一边用帕子帮他擦着,一边扭头向外面喊道:“快传太——”
纪无咎扯住了她:“不急,”他转脸看向太后,“父皇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儿子?虎毒不食子,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贱种!他怕你的皇位被别人抢了去,就对我的孩子下了毒手!你来路不明,他正愁没人抚养,就干出这鸠占鹊巢的把戏。为了防止你被别人加害,他干脆不再要其他皇嗣,只留你一个。”太后说着,眼泪早已流下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又叹道,“纪简从啊纪简从,你机关算尽,到头来那贱人不还是跟着别人跑了,报应,报应啊!哈哈哈!”
纪无咎摇着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她:“我不信。”
太后兀自狂笑不止。
叶蓁蓁见纪无咎眉头深锁,面如金纸,也就不顾别的了,扶着他走出慈宁宫。纪无咎怕太后胡言乱语被人听了去,因此吩咐冯有德带了两个心腹去太后跟前伺候,旁人先不让近身。
慈宁宫离乾清宫有点远,叶蓁蓁直接把纪无咎扶回了她的坤宁宫,传了太医给他看过,吃了些药,纪无咎的面色稍微好了些。
叶蓁蓁看到他靠在枕头上发呆,两眼无神,她握着他的手,说道:“你要是想听,问我便罢,不用去那里受气。”
纪无咎的瞳孔找回焦距,看着她:“母……太后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确实不是你的亲生母亲,至于先帝是否……这就不得而知了。但是想要保住你的皇位有的是办法,没必要做这么绝,那又是亲儿子,所以我觉得太后应是误解了先帝。她恨你也是因此而始。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没有早一点和你说清楚,差一点酿成大祸,害了你。”
纪无咎反握住她的手:“你不必自责……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我的亲生母亲又是谁?”
“是叶雷霆告诉我的,这要牵扯到二十多年前的一段往事,总的来说就是先帝爱上一个女子,两人生了一个孩子,就是你。后来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女子嫁给了叶雷霆的父亲叶之谨。”
“叶将军?”
“对,就是那个叶将军。”
纪无咎知道叶之谨的大名,虽然从未见过。这是一位传奇人物,少年坎坷,后来从军,在沿海抗击海寇,训练水军,为患数十年的倭寇自此几乎绝迹。不止如此,叶之谨还主持建立了大齐朝第一支海军,造了军舰,舰上驻军队和火炮,这些军舰在海面上巡逻,任务主要是打击海盗,保障过往商船安全;也接受护送商船的生意,以此赚取佣金。
总之,叶之谨这个名字是可以载入史册的,且不是寥寥几笔,而是大书特书。不过叶之谨盛年之时功成身退,建好海军之后就辞官归隐,自此仙踪难觅,只留下儿子叶雷霆继续为朝廷效力,他自己已经成了传说。
叶蓁蓁继续说道:“你母亲生下你时,已经与先帝决裂,后来她带着你嫁给叶将军,叶将军给你冠了叶姓,取了名字。叶雷霆给你当过几个月的哥哥,所以他能认出你来。再后来你被先帝抢走,在宫中抚养。我一开始也有些奇怪,宫中若是多出一个孩子,怎么当年的事情没人知晓?今天看来,应是赶上太后的儿子死亡,先帝直接用你替换了那个孩子,再把照顾孩子的奴婢一打发,也就没人能认出来不一样了。皇家子嗣不比平常人家,总要有个出身,先帝此举真是用心良苦。”
纪无咎沉默半天,把这话消化完了,又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听叶雷霆说,她与叶大将军乘商船出海周游列国了,也不知何年何月能够回来。我已嘱咐过叶雷霆,一旦她回来,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叶蓁蓁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到纪无咎又开始发呆,“她和叶将军生了一个孩子,今年十六岁了,此次出海也一并带走。等他们回来,你们母子兄弟俱可相见。你也不用太难过,亲生母亲尚在人间,且又多了个兄弟,以后你这弟弟还需要你的照拂呢。”
纪无咎没答话,他把叶蓁蓁拉入怀中紧紧搂着,半阖着眼睛面无表情,就这样安静地坐着。
叶蓁蓁知道这事儿对他的冲击力太大,说不难过那是不可能的。他与太后之间虽有些嫌隙,但自始至终他也都是把太后当亲娘对待,之所以对太后失望,也是觉得她并不疼他这个儿子,让当儿子的寒了心。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亲娘成了后娘,不仅如此,还是一个恨不得他死的后娘。过往的一切瞬间颠覆起来,一时半会儿实在令人无法接受。
叶蓁蓁觉得纪无咎有点可怜。父亲死得早,把个天下交在他手上,十几岁当了皇帝,还是个胸怀大志的皇帝,跟朝臣斗法就不说了,政事上多少糟心事儿在等着他。每天能起早贪黑,一个不好就被言官追着骂,这也就忍了。身为人君,天下表率,伦常在他这里却都走了形,他亲爹弑兄逼父,史书上不定怎么写呢。到他这里,堂兄过来找麻烦被他处死,这一点要是被写进史书里,肯定也不好听;亲娘又成了后娘,三天两头想着把他踢下大位……
想到这里,叶蓁蓁十分心疼,回抱着纪无咎,在他怀里轻轻蹭着,低声安慰他。
纪无咎闭眼伏在她肩上,叹息道:“蓁蓁,我现在真的只有你了。”
第二天,纪无咎下令把慈宁宫里里外外伺候的人全部换了,对外宣布太后染病,不宜外出,也不愿见人,后宫众妃嫔的所有请安活动一律免掉,任何无关人等没有圣旨不得踏足慈宁宫半步。
这就是软禁了。
毕竟给自己当了二十年的娘,生恩不如养恩,她自己儿子又死了,虽然搞出许多是非,却也没有惹什么实在的祸事。现在她受的打击不比他小,已经有些疯癫,不是自言自语就是哈哈大笑。
因此对待太后,纪无咎到底也心狠不下来,只把她软禁在慈宁宫。
染病这种理由糊弄一般人还行,人精们自然能看出不对劲。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也不能向外泄露半分。于是就有人对纪无咎指手画脚,觉得他不孝。
要是太后的母族势力够大,操纵一下舆论,纪无咎指不定被骂成什么样,不过许氏一族之前已经被纪无咎零零碎碎地搞得差不多了,在朝堂上已经没什么力量。现在朝上势力最大的是方党,叶党之前由于叶修名的离去而群龙无首,这会儿因为叶沐芳的入阁,又隐隐找到了组织,渐渐重新向叶氏靠拢,与方党形成分庭抗礼的局面。
朝堂上最有话语权的两拨势力都不喜欢许氏,方党把持朝官,叶党控制舆论,这会儿把纪无咎软禁太后的行为直接美化一番。就算有一两个不和谐的声音,也被主流浪潮拍在沙滩上,掀不起任何风浪。
人嘴两张皮,怎么说都在理,纪无咎直接被赞美成为母劳忧的孝子。
后来史书上记载,慈宁宫的宫女太监都是他亲自一个一个挑的。其实吧,这话说得也不算错,那些人确实是他亲自挑的。
做完这些,纪无咎决定出宫为母亲请神祈福。这一举动,自然又引来一片赞誉。
纪无咎要出宫这件事,在叶蓁蓁那里得到严肃否定。
叶蓁蓁知道他的目的是南下找腾益去解蛊,她也巴不得他早日能把那劳什子的破虫子弄出来,但是纪无咎虚弱得不成样子,加上太后的打击,现在他简直像个纸灯笼,随时可能被风吹破。此番南下一去两千多里,路上山险水恶,万一再冒出点挑事的,结果是他们无法承受的。就算到了苗寨,万一被腾益知道他是皇帝,不仅不解蛊,再给他使点别的毒虫子……
叶蓁蓁的意思,她作为受害者的妻子,亲去黔南的苗寨,把腾益请过来。孕妇是比较容易得到同情的,又可以证明被下桃花蛊的这位有老婆孩子,纯粹受的无妄之灾,面对腾益时也就更有说服力。
纪无咎坚决不同意。别的不说,叶蓁蓁挺着个大肚子,不容有半点闪失,她就该被围起来重点保护,哪儿都不能去。
两人为此事产生了分歧,一时互不相让。拖了几天,纪无咎的身体越来越差,咳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叶蓁蓁又急得动了胎气,太医恨不得一天三遍嘱咐,让她务必保持心情舒畅。
两人都看不下去对方受苦,最后干脆用石头剪刀布的方法来决定去留。
结果:纪无咎赢,亲自南下求医。
纪无咎是个面面俱到的人,临走前把之前下过的诏都收回来,又重新下了份密诏。诏书里说如果他不能回来,那么就立叶蓁蓁腹中的孩子为皇储,无论她诞下的孩子是男是女,皆可继承大宝。在皇储正式登基之前,暂由叶蓁蓁监国摄政。
这是把整个天下都交到她的手上了。
叶蓁蓁捧着那面轻轻的帛书,只觉有千斤重。她眼角发红,对纪无咎说道:“你说这些胡言乱语做什么,早点回来是正经!”
纪无咎揽她入怀,轻轻揉着她的头发:“蓁蓁……倘若我真的死了,你等新帝登基之后,可以再嫁。”
叶蓁蓁推开他,板着脸说道:“纪无咎,如果你真的抛下我,我不会改嫁。我会一辈子活在痛苦之中,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纪无咎只是听她如此说,便已经心疼得一塌糊涂,他摩挲着她的脸,动容道:“我一定回来,等我。”
“嗯。”叶蓁蓁点了点头,复又主动钻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腰,说道,“我想起另外一事,一直疑惑不解。”
“什么?”
“柏香如说她早就给你下了蛊,为什么那蛊虫发作的时间是在半个多月之后?我问过达兴,他说正常的桃花蛊下蛊之后第二天就能有反应。”
“我也不解,大概是因人而异吧。”
“不对,就算你意志再坚定,这和蛊虫的发作时间是不冲突的,至多是你自己能保持清醒,克制自己的行为。说实话,我怀疑你之前曾吃过什么东西,压制了蛊虫的作用。你想想,你有没有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
纪无咎摇了摇头:“没有。”
“我好像听你说过,你吃过什么药?”
“……”
叶蓁蓁坐起身,认真地看着他:“你之前到底在吃什么药?”
纪无咎移开眼睛:“没有,你记错了。”
叶蓁蓁想了想:“不对,你确实说过,我确诊怀孕那天晚上,你亲口说的,说你一直在吃药。我当时吐得迷糊,也没往心里去,现在想来,是不是你一直在吃的药,对蛊虫起了作用?”
“绝对没有。”
叶蓁蓁又回想了一遍,更加确定纪无咎曾经说过这些话。现在看到他否定,她气道:“你怎么又不和我说实话!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你!”
“……”纪无咎为难地看着她。
叶蓁蓁干脆一捂肚子:“气死我了,我肚子疼!”
纪无咎赶紧扶住她:“我说,我说,你别生气……”
他就这么把自己干的傻事儿给招了,叶蓁蓁没心思取笑他,追着问还有没有剩下的药丸,得到的答案是全扔了。
于是她赶紧下令让铁太医又配了一些。
铁太医对纪无咎的病已是无能为力,他现在就盼着皇上能够挨到小皇嗣出生,也算对江山社稷有个交代。叶蓁蓁让他配药丸,他也没多想,第二天就配了来。
纪无咎在叶蓁蓁的注视下吃了一颗,当天没有出现任何意识混乱的症状,也没咳血。
纪无咎:“……”
叶蓁蓁:“……”
结果是意外之喜,方式他不能容忍。然而叶蓁蓁在他临走时给他包足了药丸,还逼着他发誓每天吃一粒。又叮嘱冯有德监督皇上吃药。
纪无咎简直欲哭无泪。
虽然万般不情愿,纪无咎一想到叶蓁蓁的满面担忧,也就心软下来,加之冯有德的絮叨,他竟然一天不落地吃这种药,从京城一直吃到蛊苗寨子。
他自己都快要膜拜自己了。
纪无咎做事情喜欢思虑周全,未进苗寨之前,他已经调集了周边的驻军,凑了个十万整,对黔南形成合围之势。
如果腾益不给他治,他只好以全寨男女老少的性命为威胁了,到时候不怕这老头不答应。
当然,纪无咎不会真的滥杀无辜,威胁嘛。而且这是下下之策,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但凡是总要有个万全的准备才好。
纪无咎在进入苗寨之前,把可能遇到的刁难想了一遍,又想好了解决的办法。到最后却没想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容易许多。
其实,纪无咎在苗寨之中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并非来自腾益,而是苗寨的姑娘们。多情又热情的姑娘们看到俊秀不凡的小伙子,彬彬有礼又儒雅可亲,不少好这一口的就动了心,天天对他唱情歌,还给他送饱含情意的各种小物件。
有一次赵致诚一个没留意,纪无咎被一个姑娘抢走了。赵致诚吓出一身冷汗,赶紧又把他给抢回来了。
纪无咎这时候也并非弱得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他在此处是客,不好对当地的姑娘动粗,一个不慎着了道。
其实他不太担心自己的贞操问题。
因为他有药……
好了,闲话休提,且说腾益。这老头虽然是个纯粹的反政府主义者,却也通情达理。腾益得知纪无咎中了桃花蛊,亲自登门,一开始还以为是他跟人家姑娘在一起之后厌倦,想要抛弃她,所以来解蛊。可是当腾益自己给纪无咎看过身体之后,发现一个神奇的问题:这人中了桃花蛊不假,但一直未同下蛊者交合。
玩儿蛊玩儿成神仙的腾益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忍不住问纪无咎是怎么做到的。
“我有妻子,我很爱她。”纪无咎回答。
苗家人重情义,腾益听罢十分触动。纪无咎在他眼中一下成了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形象登时高大了许多。
其实,越是蛊术精湛的,越是会慎用蛊术,因为知道其厉害之处。腾益当初在辽东遇到柏香如,与这小姑娘颇投缘,当时觉得她稳重有礼貌,所以送了她一只桃花蛊。现在想来,柏香如看上有妇之夫,破坏别人家庭幸福,实在不该。
腾益便有点动摇。可是一想到眼前此人是皇帝十分在乎的,他又有点硌硬,于是问纪无咎道:“你和皇帝是什么关系?”
纪无咎丝毫没有隐瞒:“我就是皇帝。”
腾益当天把纪无咎赶了出去,自己闷在屋子里待了半天,晚饭时分又主动来找纪无咎:“你本来可以骗我。”
纪无咎摇了摇头:“你如果能救我,就是我的恩人,我不想你成为我的救命恩人之后,却发现我在骗你。”
于是腾益对纪无咎身为皇帝的坏印象淡了那么一些,可是依然不喜欢!
纪无咎问道:“你们寨子有多少人?”
“六千。”
“我治下的百姓,至少有六千个六千。”
腾益有些讶然。
纪无咎继续说道:“人越多,情况越复杂。我不敢说我治理天下的方法绝对正确,但若是简单以寨子里的规矩来管理这么多人,大概行不通。你也知道,中原人不像苗人这么淳朴诚实。”
腾益莫名地就有点同情他。是啊,中原人鬼精鬼精的,他管着一个寨子已经很麻烦了,这个年轻人要管六千个寨子……
纪无咎又说道:“我一直在摸索,过去可能因为我的治理无方,对你有得罪之处,希望你大人有大量,别和晚辈计较。”
腾益摸了摸胡子,对纪无咎的印象又好了一些。
就这么相处了几天,纪无咎表现得谦谦有礼,不卑不亢,在腾益面前简直重塑了形象。于是这老头终于答应给他解蛊了。
纪无咎还有一个疑虑:“若是解蛊,柏香如必死无疑?”
腾益反过来安慰他:“你不用担心,她自己找死。我给她桃花蛊的时候叮嘱过许多次,让她别拿这东西来作怪害人。”
“我不是怕她死,”纪无咎解释道,“我是怕我的妻子看到她死了,会以为我出了意外。我妻子怀着身子,不能受惊吓。”
腾益被他对妻子的体贴入微感动,答应跟着他回皇宫,等见了叶蓁蓁再解蛊。
因为有了心理阴影而好几年没出门的蛊王,终于被纪无咎忽悠着去了京城。
纪无咎回到皇宫时,叶蓁蓁的肚子已经大起来了。她挺着肚子站在坤宁宫门口张望,看到纪无咎来,忍不住张开手臂飞奔向他。她身后跟的人没想到皇后娘娘敢来这么一出,慌乱地跑着跟上来,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
纪无咎被她吓得心脏几乎停跳,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等叶蓁蓁扑进他怀里,他搂着她后退好几步缓冲了力道。
其实叶蓁蓁没那么冒失,她的肚子在向后缩,不至于挤到孩子,只探出胸口压向纪无咎。
本来就丰满的胸现在又丰满了不少,压在纪无咎胸口,使得他很有一种甩鼻血的冲动。
纪无咎笑呵呵地抱着她,很想压着她狠狠地亲,奈何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只好放开她,拉着她的手走向身后的腾益,给两人介绍。
其实单从性格上来说,腾益和叶蓁蓁更对脾气一些,两人都坦率直诚,有一说一,不喜欢兜圈子,也心怀坦荡。
果然,没两天,这两人就成忘年交了。腾益挺喜欢叶蓁蓁,又想送给她小虫子,专门用来对付不听话的丈夫,纪无咎支着耳朵听到这些,黑着脸连忙阻止。
准备了几天,腾益开始给纪无咎解蛊。过程比较复杂,也比较凶残,场面血腥,禁止围观。叶蓁蓁是孕妇,更不被允许看,她只知道,当时在现场伺候打下手的人,出来的时候都吐了。
与此同时,柏香如在芭蕉阁静悄悄地死去,死时口鼻流黑血,很像是中毒。
纪无咎就这样捡回了一条命。他苦苦支撑的那一口气终于可以松一松,于是表现出大病初愈的样子。铁太医和腾益做了一番亲切友好的切磋,最后一致给纪无咎提了个重要建议:半年之内禁行房事。
纪无咎这回超级听话,因为这关系到他下半生的性福。
于是他接下来半年的主要目标是调理身体与照顾叶蓁蓁,国事反倒要靠后。反正内阁里有靠谱的人撑着,方氏叶氏两族人才辈出,先由着他们折腾去。
没了房事上的香艳缠绵,纪无咎与叶蓁蓁之间的夫妻相伴更加纯粹,就像一对老夫老妻,被踏实感和充实感包围着。
大概,等他们老了就是这样吧,这种感觉也不坏。纪无咎心想。
休养生息的这半年,纪无咎办了两件大事。
其一,寻找当年他父亲身边的密探首领。别人或许对先帝的事情一知半解,但这个人应该知道得比较全乎。后来此人被找到了,在纪无咎的追问之下,道出当年实情:先帝中过毒,生出来的孩子都早夭,太后儿子的死因正是如此。后来他也就不再要子嗣了。至于他为什么中毒,好像是因为一个女人,这又是一笔扯不清楚的情债。
纪无咎让这个人去跟太后说了实情,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信。纪无咎也就没了办法。他每日下了朝还是要和叶蓁蓁一起去慈宁宫看一看她,再怎么说也叫了二十年的娘,这个娘虽然恨他,但在他二十岁之前也没害过他,这就够了。后来她想拧了,做了些错事,到头来不也没真正伤害到他吗?
其二,在太液池以西修了座园子,号曰“西园”,后宫之中妃嫔全部移至西园居住,又给所有妃嫔长了月俸,好吃好喝地养着她们,不让她们生事。经过柏香如闹的这么一出,纪无咎也觉着女人多了就是麻烦,干脆眼不见为净,都打发了。后来他和叶蓁蓁一合计,觉得那些女人也挺无辜的,一辈子困在西园,日子不好过。于是他又下了道旨,西园的妃嫔可以自行选择出家或是留宫,出家之后在后宫中除名,也就是说,你还俗的时候就只是一个普通人了,想去哪儿去哪儿,想嫁谁也没人拦着。
此举一出,后宫之中清静了不少。
纪无咎这时候自己也调养得很好了,身体又结实起来,脸色红润。于是他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叶蓁蓁的肚子上,看着她为了这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他十分心疼,每天小心翼翼地照顾她,温声细语地哄着她,叶蓁蓁说一他不敢说二,叶蓁蓁指东他绝不往西,渐渐地就变成一个二十四孝好夫君。
眼见皇上前脚把某大臣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脚去了坤宁宫就瞬间化为一头温驯的小绵羊,冯有德看得心里毛毛的,以至于在坤宁宫他也跟着大气不敢出一声,看到王有才时还龇着牙冲这个晚辈笑,笑容里三分和蔼、三分讨好,另有三分说不出的诡异,把王有才吓得两腿发软,走路拌蒜。
叶蓁蓁虽挺着个肚子,依然不安分,闲时喜欢四下转悠,后宫转遍了,就想去前头看看。说实话前边那些宫殿她大部分都没仔细看过。
纪无咎听说之后,立即让人抬来凤辇,带着叶蓁蓁闲逛,一边说道:“这是你自己家,你自然是想去哪里去哪里。”
到皇极殿前,两人下来步行,踩着一级一级的汉白玉石阶,走进殿内。皇极殿是整个紫禁城最宏伟、最庄严的一座大殿,是紫禁城的门面。殿内广阔空旷,地上铺四千七百八十一块油金砖,四周竖七十二根楠木巨柱,殿中立六根沥粉贴金云龙柱,柱间上方挂一匾额,上书“建极绥猷”,匾额正下方有一九龙金漆宝座,不动如山,高高在上,表面流溢着黄澄澄的光泽。
纪无咎拉着叶蓁蓁的手,登上座前丹陛,缓步而上。叶蓁蓁立在原地不愿动。
“蓁蓁,来。”他低声唤她。
叶蓁蓁便跟着他走上去,由他拉着坐在那宝座之上。
两人并肩坐在金座上,放眼向下望,越过空旷的大殿,一直看向殿外广阔的月台。
她好像看到了国之盛典,看到了百官朝贺,看到了万国来朝。
她看到了他的天下。
纪无咎紧紧地抓着叶蓁蓁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江山共与,白首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