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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66迷糊地意识到自己还有意识,并且状态还蛮不错的。因为他的大脑好像正活跃地做着奇怪的梦。
他梦见自己跌下悬崖后晕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落到了一个石林中,在崖壁上滚落的过程中还把胳膊给弄伤了。他并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这好像是梦,他不在意梦里发生了什么。石林的石柱很矮很矮,但他像一滩稀烂的灰色水泥一样躺在地上,从下往上看,石柱就像是从天上落下来静止着的雨似的,很细很密集。天空是惨白的,看得他很晃眼。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不该在梦境里出现的痛觉,尤其是脑袋,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着,让他的眉头拧成一团。
在地上躺着,远方的脚步声就会被无限放大。他听到了有人走来的声音,像大地的心跳。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望去,只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剪影。迎着太阳让他的眼睛都睁不开,他实在是无法看清那个人的脸。
0-666很害怕,撑起左臂准备跑,结果疼得失去了知觉。
梦断了。
睁开眼来,是昏暗的房间。十分老旧,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味,还能看见空气中的尘埃,但却让人感到很舒适。天花板是用棕色的橡树皮做的。他还没见过棕色,“母亲”那里所有的木头都是灰色的,他只能从天花板的材质和纹路大概推测出这是木头。
灰倦眨了眨干涩的眼,意识到自己在一张干净整洁的小床上。身上很多器官的感知还没有被运用起来,很迟钝地调整着。他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身体很有些疲惫,动弹一下都会花费大量的精力。只好继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暗红的柜子高又大,占据了一面墙,透过它的玻璃能看见各种各样的琉璃罐子,当中存放着许多暗色的种子,看起来很有活力。还有个别罐子装着不知名的粉末,光线太暗,0-666眯着眼都看不清这些粉末的颜色。另一面墙上安有窗子,风铃挂在窗帘的杆子上。窗子是打开着的,风总是掀起窗帘,把风铃摇响,和鸟儿们归巢的叫唤声混杂在一起。窗外是夕阳,窗帘飘起来时是半透明的,几乎挡不住窗外火烧云的色彩。
太多的色彩了,让0-666很难受。本来刚醒来头就有点钝钝地痛着,现在痛觉变得十分尖锐,和有人在用锥子捅穿了耳膜不停地搅拌着自己的脑浆一样。兽人少年皱着眉头呲着小尖牙,用尽全力摇了摇毛茸茸的脑袋。
就在甩头的那一瞬间,他用余光察觉到了这个房间中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个人坐在窗帘前的桌椅那里,握着羽毛笔,羽毛笔颤颤巍巍的,似乎在写些什么。而这个人在火烧云前黑色的剪影和梦中人的身影几乎重叠。
快跑!刚刚的那些事情不是梦!——这是0-666脑内给自己的第一提示,因为被“圣地”的灰色兽人们追杀习惯了,他每次看见其他兽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跑。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去理会脑内的想法。他只是惊讶于那个人在写什么东西。这比所带来色彩的冲击大多了。
在“圣地”,“母亲”是不会允许写作与绘画存在的。据说,从事这些东西的人会被“再生产”。他听说过有些人因为自由创作而被戴上了灰色的金属项圈,但是这却被其他兽人认作“母亲”给予的最高荣誉。也不知道这种项圈有什么用,但那些戴上了项圈的兽人们再也没有进行过被“母亲”视为罪恶的艺术创作了。
惊讶之余,他缓缓地用左臂撑起躺卧的身躯,却吃痛地呜咽出声来。左臂受伤了,像被折断却紧连着的树枝一样,小臂的骨头断得彻底,但皮肉还是连着的。他急忙去查看自己的右臂,还好,完好无损。只不过…
只不过左右两边的毛发本就深浅不一,摔下悬崖之后似乎深灰色更深,浅灰色更浅了。0-666又着急地用右手摸了摸脖子,围巾还在。枕边还放着从“圣地”带来的《灰教》,完好无损。不由得塌下耸起的肩膀来。
那人听到了动静,耸了耸细长的兔耳,转过头来。
和0-666对视的是一双温暖明黄的双眸,在昏暗的环境中发出了萤火虫般的光亮。就像太阳一般温润。
“你醒了?”是女孩子的声音,干脆利落却又很温柔,不像是会伤害自己的人,而且从自己被发现醒来到现在,从来都没有伤害过自己。这让0-666彻底打消了“逃跑”这一念头。
她没等0-666回应,就继续自顾自地说道:“你已经睡了好几天了,很久没吃过东西,饿吗?”
他微微颔首,用彩色的眼紧盯着对方,算是点头回应了。
“等一会儿我下去取食物上来,抱歉,我还以为你会再过几天醒来。”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我是向日,你叫什么?哦对了,你是从‘死城’来的吗?我在‘死城’悬崖下的乱石中找到你的。好险啊,石头很尖的,你真是幸运啊。从‘死城’那个悬崖上掉下来的人几乎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的…”她顿了顿,“活下来的也很少会和我志同道合,他们宁愿回去。”
再次点头回应后,他拉下了围巾,指了指印在脖子上如同伤疤一样的编号。
“0-666…”向日下意识地去念出了他脖子上的编号,但又很迅速地扭过头去,以表自己的厌恶,“不不不,我不需要你的编号。”等到0-666把围巾恢复原样后她才转回头去,继续询问道,“你有名字吗?…哦,你是从‘死城’来的,所以没有名字是吗?”
名字…0-666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臂。名字似乎在逃跑过程中忘记了,他一直把精力花在如何语“圣地”的灰色兽人群斗智斗勇上,没有记住除了这个和《灰教》。等等…那个人是把“圣地”称作“死城”吗?我绝对没有听错吧?他抬起头,正好又和向日对视。
向日很快就读懂了对方的情绪。“啊…抱歉。这一带的人都管‘圣地’叫‘死城’。因为都是从死里逃生,免不得很讨厌那里,话说,你讨厌圣地吗?那里简直是——”
没等向日说完,0-666就剧烈地摇了摇头。
向日过了很长时间才叹了口气。“你喜欢那里?”
“我…”长时间没有说话,喉咙是嘶哑的,他清了清嗓子,“我只是想和大家好好相处而已,我很尊重‘母亲’。”
“我还以为你脑袋摔傻了呢,一直都没说话。”向日垂眉,话锋一转,“你是真的尊重那个玩意,但那死玩意从来没尊重过你啊。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跌落下悬崖的吧?”向日将身子转过来,0-666这才发现她的脖子上有个灰色的金属项圈,材质厚重,在彩色的光照下仍然泛着冷灰色,和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这个项圈的灰色就是天生地吸着周围的色彩,像从“母亲”那里得到的。
“‘母亲’尊重我,也尊重其他人。这是一样的。”灰倦盯着她的项圈,缓缓回答道。
“什么一样?它让你掉下悬崖的,你觉得它尊重过你吗?既然它尊重你,那为什么落下悬崖的偏偏是你,而不是想抓你回去的人呢?”小兔子站了起来,说话的声音很细腻,字字句句都戳中了0-666心中疑惑着的点。他这才看清楚她毛发的颜色,淡淡的咖啡色。像是巧克力一样,但没有巧克力厚重的感觉,也许用亚麻色形容更加贴切。
风铃声。他在风铃声中看着向日手上的兔毛发呆。
然后木讷地抚了抚自己断掉的小臂。风铃声显得诡异,在这种氛围下扭曲入耳。他感到自己心中的某个地方变得时而坚硬时而柔软,让自己感到有些慌张,口干舌燥,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在很多个公转周期后,在0-666在新的地方结识了新的兽人以后,他才意识到这种心情叫做“动摇”。
0-666张了张嘴,片刻后又张了张嘴,都没意识到自己心中的话早已脱口而出。
“平等是错误的。”
风铃声带来了沉默。让灰倦头皮发麻的沉默。
“…那个……总之感谢你救了我,我得回‘母亲’那里了。”0-666正要起身下床,却被向日急急地走过来,按住了双肩。左边的小臂被床沿磨到,不禁疼得叫出声来。
但向日明显被他刚刚所说的话强烈地吸引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必须得知道。”她的双眼就像两簇黄色的火焰,灼灼地烧着0-666的脸。他只能偏过头去。
“我…”名字什么的,0-666实在是回想不起来。他的余光扫到了向日脖子上灰色的项圈,眯了迷眼,临时胡编乱造了一个名字,说道,“我的名字是灰…灰倦…真的很谢谢你救下了我,我得走了。”他抱起了枕边的《灰教》。
“你不能走。”她的眼神是如此的坚定,让人无法拒绝。
“为什么?”灰倦歪着头,迎上了她的双眸。
她直起身来,看着灰倦用右手捂着左边的小臂,“外面晚上有野兽出没,很危险。”她用手撑了撑下巴,又像是在思考似的补充道,“而且你的手臂…也不方便吧?就留一宿,如果明天早上你想走,我会帮你固定好骨折处再让你走的,可以吗?”她的态度又突然放软了,好像在恳求什么。
可向日不知道的是,灰倦早就观察到了她的小动作。手摸下巴,眼睛侧瞄,兔耳朵还在不停地转动着。“她是在心虚吗?还是在说谎?”灰倦眯着琉璃眼沉着地思考着,“如果是说谎了看,那他到底说了什么谎?”
但无论如何,灰倦还是答应了她。
在房间内饱餐了一顿后,向日举着带火的烛台,端着餐盘,道了声晚安,便掩上了房门。黑暗的房间内,灰倦躺在床上闭上了自己发着光亮的眼睛。
灰倦困惑于向日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自己。
这是个灰倦能思考出来的问题。但受伤的身体需要睡眠,即使是昏睡了几天,他还是如此困倦,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在睡梦中的他比在现实中的幸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