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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之中风清气正。
白七爷垂眸看着伯田的背脊,并不被他的话干扰。
但他依然出了声:“哦?”
伯田额头贴地,格外平静:“我乃杭州府清波门外开荒的流民,丰年种地,荒年打猎,只求能活下去。”
“身旁这人,你可认识?”
“认识。是家中收养的弟弟。”伯田说,“我日日在田中操劳农事。一年四季无甚闲暇日子。弟弟在家中被母亲管束,我极少干涉。”
白七爷饶有兴致地说:“那么说,你弟弟作奸犯科,都是你母亲的错了。”
“老爷明鉴。我母亲乃是一乡野妇人,只知努力将孩子养活,并不知晓那许多的道理。”伯田不敢起身,只说到,“家中贫贱,也无余财送弟弟出去念书知理。母亲整日操劳全家,也不知弟弟在外做过些什么。”
他幼弟在一旁惊呆了:“大哥,你在说些什么?!”
白七爷动也未动,只是扫了他一眼,幼弟便如被尖钉灌顶,整个人瘫软在地冷汗淋漓的说不出话来。
伯田听着身边的动静,一动不动。
他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情况,却知道这“明镜高悬”下的主审官,他惹不起。
那双蓝眼睛让伯田不停的想起起火那日,那出现在火场的老虎精。
刚想到这里,就听主审官问:“陈家纵火一事,以谁为主?”
伯田心里一突,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开口却说:“是我。我见母亲被那陈家小儿羞辱,心中气氛,便想教训那陈家小儿一番。但陈家小儿有人护着,我便想,你既欺我母亲,我便也欺负欺负你的母亲。这才放了把火。”
“你觉得你之所行有因果,是正当的。”主审官道。
“是。”伯田说完,就听到高台之上,传下一声轻笑。
那笑声包含了轻蔑,似乎终于戏弄够了,伯田听到主审官冷冰冰地开口:“陈伯田,原名王寿。永乐三年生人。永乐十八年,上狗山匪寨为匪。”
“宣德元年,杀狗山首匪,夺匪寨之位。”
“同年,劫杀山下清溪村,牵羊夺狗,□□妇女,杀人灭族,火烧村寨。”
“宣德三年,匪寨被剿。领山寨活人下山,扮流民逃难,至清波门外落地扎根。”
伯田猛地抬起头,就见那主审官说:“你很会讲故事,就是不知道你的手下,对你的故事满不满意。”
“会稽王寿,恣肆贪淫、纵凶杀人、放火抢劫、灭人满门。”
“依天地律令,当下第一层拔舌地狱、第三层铁树地狱、第四层孽镜地狱、第九层油锅地狱……”
他每说一层地狱,伯田便痛一次。
拔舌时,口中鲜血淋漓。铁树时,后背皮肉刮尽。
伯田痛得满地打滚,他恶狠狠地注视着法桌后那人:“你……”
话未出口,就见那人站起身。他头顶旒冠微碰,发出轻微的脆响。
响声一起,伯田浑身一震。
“大哥,大哥?”
隐隐有人声从远处传来,伯田猛地睁开眼,就见那被他一脚踹到墙角的幼弟正跪坐在他身边,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伯田头痛欲裂,他伸手揉了揉额头:“我怎么了……”
幼弟目光闪了闪,却是问:“大哥你一直在说糊涂话,你做噩梦了吗?”
“我睡糊涂了吧。到没做什么梦。”伯田吐了口浊气,“这破地方,搞得我头痛。估计是痛的。”
他不耐烦的咂了咂嘴,以手撑地半坐了起来:“我先前看你睡着没醒,被梦魇着了?”
幼弟想到那梦中景象,不知该不该点头。
他大哥带着他们一路逃亡至此,还拿了田地落地扎根,怎么会与他划清关系呢?
可是……那梦境也太过真实吧?真实的连鼻腔都有血的味道。
幼弟犹豫半天,才说:“好像是做了个梦,但不记得了。”
伯田看着他,平静的“嗯”了一声。
……
白七爷将线索整理成纸,交给了马仪:“你派人往会稽狗山去,应当不会走空。”
“那是狗山匪寨的人?!”马仪惊得手上一抖,茶水泼了自己一身。
那狗山匪寨便是在山匪里,也是心狠手辣的一群人了。前几年他们下山灭了一个村,激得会稽府衙写信求助,请求杭州府卫帮忙剿匪。
这么一群危险人物,居然还留在清波门外,成了佃户田农?!
“你派人去查,一查便知。”白七爷站起身,“我回去了。”
他出来一上午了,有些想长安。加上那陈伯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闻起来臭得慌。
白七爷略有些洁癖发作,想回去清洗清洗。
马仪连忙道:“劳烦白小郎君。我立刻派人去查,有了消息再请小郎君一叙。”
“嗯。”白七爷潦草地点点头。他走出两步,又说:“时日已久,流民山匪作乱,此间证据并不好收集。杭州府内既有锦衣卫,不若派锦衣卫一同前去,免得拖上三年五载,看着心烦。”
马仪苦笑不已。
那些锦衣卫不是派来保护他的,又怎会听从他的命令?
他只能拱手笑道:“多谢小郎君提醒。”
白七爷踏出衙门,便回到了猫咖。
顾长安窝在逍遥椅上睡着了,家里仅剩的两只猫都趴在他身上。一人两猫烤着壁炉里的火,都在梦中徜徉。
白七去院中温泉泡了泡,直将自己泡得一身热气了,他才随便拢了件衣袍回到正厅。
尺玉已经醒了,见他那模样,就冲他喵喵叫了两声:“你做什么去啦,一身阴恻恻的味道喵。”
白七扫了他一眼,刚打了个呵欠,就听顾长安问他:“头发怎么湿着?”
他睡眼惺忪地仰头看着白七,伸手想拍拍侧面,结果一拍却拍了个空。
顾长安坐直身体,茫然地看了看,才站起身说:“去沙发,我给你吹头发。”
白七:“……”
他想说头发可以变干,但身体却已经很诚实的跟着顾长安走到了沙发前。
顾长安找出干毛巾,细细地给他擦头发。
他们家老虎精的头发又长又厚,湿漉漉地垂在腰际,将薄薄的中衣也打湿了。隔着半透明的白色中衣,能看见白七爷背部漂亮的蝴蝶骨,还有矫健的肌肉线条。
“衣服湿啦。”顾长安的声音带着些睡意,“一会儿你得换一件。”
“好。”白七点点头,“长安还困么?去睡吧。”
“给你吹干了再睡。”顾长安说,“忙了一天,你要休息一会儿吗?”
听了这话,白七蓦地有些紧张:“我们一会儿一起去休息?”
顾长安没有多想。他放下毛巾拿起吹风机,在吹风机的呼呼声中点了点头:“好。”
白七闻言,浑身都绷紧了:“一起睡?”
“我带虎虎睡啊。”顾长安说。
白七垂眸看向趴在脚边的小白虎,想了又想,才僵硬地点点头:“好吧。”
尺玉在一边,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的喵喵声。
白七从来不于小猫咪计较,只有小心眼的小白虎一扑而上,与小小的金色猫团滚做了一团。
“幼稚喵!”
白七垂下眼恍若未闻。等顾长安放下了吹风机,他便主动将两只猫分开,自己抱着尺玉,又将小白虎递给顾长安:“走,我们去休息。”
顾长安接过胖乎乎的虎虎,与他一同上了楼。
天上阴云密布,猫咖里却暖如春日。
顾长安与小白虎沉在天鹅绒中,一起缓缓踏入梦乡。
……
一千公里之外,有单骑快马迎着风雪疾驰进北京城。
“军情机要,速速避让——”
快马疾入城中,行至皇城门外,那人翻身下马:“急报——”
王大伴拖着托盘,急急步入乾清宫:“陛下,福建有军情急报。”
朱瞻基一听,当即搁笔:“快给我!”
福建临海,先帝时期便有倭寇之患。现今有郑和宝船驻扎等风,福建海滨一事就更为重要。
他原以为如此加急的军报,必然与倭寇犯边有关。谁知打开托盘上的木箱一看,里面装着的却是三个圆柱形的物体。
物体下方则压着一道郑和的密信。
朱瞻基飞速略过问好的无用之语,看向信件后期的重点。
郑和在信中说:“……此物乃有间猫咖顾长安所赠,名为‘铜制望远镜’,以此物望之,可看千里之外,转动镜身,还可将远处景物拉至近前细观……”
朱瞻基看到这里,立刻伸手去拿望远镜。
那望远镜一入手,寒气便顺着手掌直上他的背脊。朱瞻基却顾不得这个,他观察着手里的望远镜。
因是铜制,略有些沉重了。上面的花纹雕刻得很是粗糙,朱瞻基不需要想,便知道负责制作的某只猫咪,当时定然是不耐烦了。
在粗糙潦草的铜柱体内,镶嵌的却是格外精细剔透的琉璃圆镜。这圆镜两头皆有,一头大些,一头略小。不知道这样的搭配又有何深意。
朱瞻基观察完毕,便将之举至眼前。
层云之上飞掠而过的飞鸟,连羽毛都那般清晰!
朱瞻基拿着望远镜一转身,就见王大伴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顿时怼到了自己眼前。他转动着镜身,就见王大伴的脸越拉越进,连他脸上的小痣都变得指甲那么大了!
放下望远镜一看,王大伴还站在原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陛下?”
朱瞻基哈哈大笑,拿起郑和的迷信继续看:“另有一物,乃是预测天气之用,名为‘风暴瓶’。”
他放下信纸,往盒中一望,除了望远镜,哪里有其他?
“朕的风暴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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