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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德二年年初,大燕朝国都洛阳一派银装素裹。一群寒鸦掠过彤云密布的天空,把一阵聒噪洒下了云空。
宫中,大燕朝皇帝安禄山仰面朝天,卧在卧榻之上。一双无神的眼睛大大地睁着,黑眼仁上蒙了一层白翳,他已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了。门窗不过是几个黯淡的光团,偶尔有人走过,安禄山只能看见一团黑影悠悠地从那些光团前面飘过。
“猪儿——,猪儿——!”喊了两声,不见回应,安禄山怒了,捶打着床榻,声音变得尖利刺耳:“李猪儿,你钻到哪里去了?!”
一个内侍战战兢兢地走到榻前:“陛下请息怒,李大人吩咐,他去去就来,让吾等小心侍候陛下。”
“滚——!”安禄山大吼一声,把内侍吓得一缩脖子,倒退着走了,招呼了几个内侍,到处去寻找李猪儿去了。
此刻,李猪儿正躲在一处人迹罕至的废殿中,跟他在一起的,是大燕朝中书侍郎严庄和安禄山长子晋王安庆绪,三个人龟缩在废殿一个角落里,冷得缩成一团,压低了嗓子说话,几乎是耳语一般。
严庄眼睛看着安庆绪,低声地说:“王爷,你觉得东宫之位是你的,还是你兄弟的?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
安庆绪还未开口,李猪儿抢着说道:“王爷,昨天晚上段妃来了,睡在圣上身边,‘叽叽咕咕’说了半天的话,奴才躲在屏后偷听,隐约听见圣上说:你不要急,早晚有一天,朕让你如意就是了。庆恩虽然年幼,比起庆绪来,机灵,懂事,朕不会亏待他的,你就放宽心好了。”
李猪儿话音刚落,严庄就说:“王爷,下官早就提醒过你要加以小心,多加防范,圣上为何迟迟不立储君,就是没有把你放在眼里。今天听猪儿一说,看来是千真万确的了,圣上百年之后,承继大统的不是你,笃定是你的幼弟秦王庆恩了。”
安庆绪烦躁地说:“江山是他的,他要给谁,哪个都拦不住!怎么个小心,怎么个防范,除非他还来不及立嗣就龙驭上宾!”
严庄一拍安庆绪的膝盖:“王爷,被你说到要紧之处了!”
安庆绪可能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眨着眼睛说道:“我——我说什么了?”
李猪儿冲口而出:“王爷,小可听清了的,你方才说,除非圣上来不及立嗣就龙驭上宾!”
安庆绪低着头,喃喃地说:“弑父弑君,那是要背千古骂名的!”
“王爷身为长子,却被夺了储君之位,也是要惹得后世耻笑。而且——,”严庄加重了语气:“王爷也读过经史,古来天家兄弟,有几个得了善终?新皇登基,首要的,就是清除卧榻边的近亲。”
李猪儿也说:“王爷,你跟随圣上,东征西讨,身经百战,储位本该就是你的,如果被秦王得了,我李猪儿都替你抱不平!”
严庄却收回目光,又定定地看向李猪儿:“猪儿,下官问你,圣上上月杀了几个内侍宫女?”
李猪儿翻翻眼皮,大概是在算计数目:“加起来一共十三个。”
“哪一天轮到你头上,你想过没有?”
李猪儿长出一口气,不说话了。严庄笑一笑,说道:“嫌水烫了,杀了两人,嫌水凉了,又杀两人,嫌饭菜不可口,杀了三个御厨,嫌火笼火小了,杀了五人,嫌宫女走路声音大了,二话不说,叫人拖出去砍了。你天天挨得他最近,穿衣系带,进膳饮酒,出恭撒尿,都离不得你,说不定哪一天,惹火了他,你就难免不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你还浑然无事,下官是时时刻刻都为你担心啊,就怕那一天进了圣上的寝殿,看见你身首异处睡下地上。”
李猪儿看着严庄,说:“中书大人,在你口中,猪儿和殿下都危在旦夕,你呢,就高枕无忧了么?”
严庄坐直了身体:“正是因为下官也朝不保夕,忍无可忍,所以才请你们一起来商量,怎么保全自己,保全大燕国。”
安庆绪一直呆呆地出神,这时,他猛地一甩头:“只有一条路了,除此之外,就是死路一条!”
严庄看定安庆绪,轻声问道:“王爷,下决心了?”
安庆绪点点头,发狠一样死说:“唯有他死,方能我活。生死攸关,也顾不得众口铄金。史笔如铁了!”
“猪儿呢?”严庄又问李猪儿:“你作何打算?终日提心吊胆,还是破釜沉舟,一劳而永逸?”
“大人你说呢?”
“晋王已然说了,你还想另寻出路么?”
“好吧。王爷,严大人,你们怎么吩咐,李猪儿就怎么干。”
“此事必得万无一失,稍有泄露,吾等三人就死无葬身之地。好在他居于深宫,除了吾等,很少见到其他人,这就给了我们可乘之机,不留下蛛丝马迹,就干成一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安庆绪咬咬嘴唇:“中书大人,既然你已是胸有成竹,本王和猪儿都听你调度。”
严庄目光闪闪:“好,下官就不推辞了。”他把早已想好的计谋说了一遍,而后,侃切地说:“夜长梦多,事不宜迟,延挨久了,事不谐也。干脆,明天,我们就下手办了这事!”
夜色渐渐地笼罩了东都,宫墙内,灯火稀疏了,巡逻的卫兵一队一队走过天街,脚步声暂时打破了皇城的寂静。
午夜时分,安禄山的寝宫前,一前一后走来了严庄和安庆绪。走到宫门前,安庆绪对卫兵说:“本王有要紧军务禀报父皇,一时也不能延宕。”
见他口气强硬,卫兵无人敢于阻拦,安庆绪大步进了寝殿,严庄紧随其后,到了安禄山的榻前。纱帐中,安禄山鼾声如雷,睡得人事不省。
李猪儿从帐后闪身出来,悄声说:“二位大人,奴才已经把所有的人都支走了。”
“好。”安庆绪看看纱帐,问道:“他的刀呢?”
为防刺客,安禄山床头时刻放有一把大刀。虽然失明,但是,他臂力依然过人,而且听觉敏锐,只要有异常响动,他抓起刀来就砍,回回都没有落空。砍死了好几个不小心惊醒了他的内侍和宫女。
李猪儿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刀来:“在这里,他刚睡着,奴才就偷了出来。”
“好!”安庆绪看看纱帐:“猪儿,你拿刀进去,本王和严相守在外面,替你把风。”
李猪儿点点头,手提大刀,撩开纱帐,蹑手蹑脚地进去了。严庄和安庆绪随即抽出佩刀,一人一边,站到了纱帐两旁。
安禄山睡梦正酣,丝毫也没有察觉得到有人进了帷帐。李猪儿走到榻前,一咬牙,手起刀落,狠狠地砍在了安禄山隆起如山丘的肚子上。
安禄山一梦醒来,觉得腹痛难忍,伸手去摸枕边的大刀,却摸了个空。他知道大事不好,伸手摇着帐杆,大声喊了起来:“严庄贼子,是你下的毒手,你出来!”他放声一喊,着了一刀的肚皮顿时裂开,肠子流了出来,鲜血四溢,瞬间把被褥染得一遍血红。双目圆瞪,安禄山还想坐起身来,挣扎了一阵,终因鲜血流干,喉咙里“齁齁”地响了几声,一命归西了。
李猪儿胆大包天,此时也觉得魂飞魄散,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口接一口地出粗气,不敢看安禄山一眼,竟像是呆傻一样。
安庆绪踢了李猪儿一脚:“猪儿,事情还没有完,你倒卖起呆来了。”
李猪儿有气无力地说:“圣上那么一喊,把猪儿的魂都喊飞了。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连气都不出了,更莫说喊叫出声,你还怕他怎的?”
严庄也是四肢绵软,心跳气促。他体谅地说:“猪儿,你既然全身无力,就看着殿门,不放任何人进来也就行了。”
李猪儿挣扎着爬起来,晃晃悠悠地走过去,提刀站到了寝殿门口,严庄和安庆绪先把安禄山拖下木榻,然后,又把木榻挪开,“吭哧吭哧”地开始挖坑。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安禄山卧榻下挖了一个深坑,叫过李猪儿,三人合力,把安禄山的尸身用毛毡裹了,抬进深坑,用土填埋了。可怜一世枭雄雄武皇帝,坐了年余帝位,就死于非命,葬身于黄土垅中。
埋了安禄山,严庄把寝宫的内侍、宫女和殿门前的卫兵都召集拢来,正颜厉色地说道:“你等长了眼睛,长了耳朵,也长了嘴巴。本官只想告诉你们,长了眼睛,不该看的不要看,长了耳朵,不能听的不听,长了嘴巴,不该说的更不可说,本官话里的意思,请诸位好生品味,哪个敢于不理会本官好言,犯出事来,休怪本官心狠手辣,不近人情!”
众人哪个说半个不字,唯唯诺诺连声附和,有一个乖巧的内侍抢先说道:“严相只管放心,我们这些人虽然都在寝宫里,但是,昨夜眼睛都瞎了,耳朵都聋了,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既然没有听见又没有看见,严相要吾等的嘴巴说点什么出来,吾等连半个字也说不出。”
翌日早朝,严庄对群臣宣告:“圣上病势危重,昨晚召下官去至寝宫,当面向下官宣旨:立晋王安庆绪为嗣,军国大事,皆由太子主张。”
严庄说罢,走到安庆绪面前,恭请安庆绪登位。安庆绪满脸是笑,接受百官朝贺: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当日寅时,严庄宣称雄武皇帝驾崩,太子继位。安庆绪志得意满,登上了大燕国帝位,尊安禄山为太上皇。
安庆绪即位后,改年号为载初,即位的第一件大事,就是为太上皇发丧。棺椁中其实并无大行皇帝的尸身,只是一堆砖瓦。隆重地被送入了墓葬之中。只有他和严庄、李猪儿三人知道,安禄山身裹毡毯,直挺挺地睡在寝宫的卧榻之下,很快就要化为一堆泥土。
初登大宝,安庆绪在严庄辅佐下,安排史思明回防范阳。史思明领命之后即刻开拔,领数万军马直奔范阳。
银青光禄大夫李泌来见宣帝。宣帝说:“正要去请先生,先生就自己来了,先生也听说了吧,安禄山已经一命归天了。”
李泌点头道:“微臣正是为了此事来见陛下的。安贼猝亡,安庆绪刚刚即位,内政尚未理清,范阳空虚,陛下此时若以重兵直取,得了范阳,便扫清了河北一境,也断了贼兵退路,势必使反贼人心大乱,不战而自败。”
宣帝却以为不可:“现在,我军战必胜,攻必克,朕以为先收复两京为要,哪里有闲暇的时间先取范阳呢?”
“动用大军,先下两京,河北叛军得以喘息,经过一段时间休整,反贼势力将会重新强盛起来,我军日后若想取胜,则将颇费周章。”
宣帝却说:“两京失陷已是一年有余,上皇远在蜀中,朕意收复两京才是我军当务之急,两京克复,朕便可迎还上皇驾返西都,免得他老人家以垂暮之年,尚自颠沛流离。如果分兵攻取范阳,势必要使兵力分散,如此,要想收复两京,便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李泌反复向宣帝陈述了先攻范阳后取两京的利弊,但是,宣帝仍然急于要夺回两京,为了扩充兵力,宣帝下旨命郭子仪手下部将仆固怀恩出面向回纥借兵,准备发兵收复两京。对李泌的献策不予采用,李泌也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