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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横祸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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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政事托付于李林甫,明皇像往年一样,带了杨贵妃兄妹四人和皇子公主群臣百僚,浩浩荡荡去了温泉宫。每日里洗浴温泉,宴饮嬉戏,赏乐观舞,尽情欢娱。每到夜晚,骊山上下楼台亭阁灯火通明,一遍笙歌飞扬。

    到达温泉宫当夜,明皇大宴群臣,宴中作樗蒲戏,厅内设数十座棋枰,公卿们撸袖捋衣,全无了平日体面,大呼小叫,为输赢争得面红耳赤,我说我肯定是掷中了,他又说你的掷具分明没有击中,闹得沸反盈天,面对面说话都要使劲吼叫才能听清。

    明皇跟贵妃姐妹们在一起行乐,他一双眼睛瞪得滴流圆,拿着掷具,选着方位,击中了,拍手大笑,掷偏了,就顿足惋惜。每掷出一个妙着,贵妃姐妹几个就击掌欢呼,齐声夸赞陛下好身手。

    杨贵妃亲手调了羹汤,端到明皇面前,用金匙一下一下地亲自喂给他,喂完了,接过侍儿递上的丝巾,仔细地为他擦干净胡须。明皇笑眯眯地,捏着贵妃的玉手说:娘子辛苦了。

    杨钊怀中抱着樗蒲文薄,手上执一管笔,后面跟着几个僮儿,捧的捧砚,端的端茶。到一个棋枰前,记下各自输赢几局,输的赢的都有话说,无非是输家不服气,说赢家有猫腻,赢家也不了然,说输家不耿直。吵来吵去,乱成一团。杨钊也不理会,顾自把结局记在文薄上,又到下一家去。一家一家地记了结果。到了最后,一笔一笔,清清楚楚,一点儿不错,众人都无话说。

    明皇当面夸奖道:“一晚上闹得乌烟瘴气,朕的脑袋里是一遍云山雾海,臣工们一个个也是稀里糊涂,唯独杨钊,满堂中唯有他心里一清二楚,把帐记得一丝儿不差,真是我朝难得的度支郎。”

    虢国夫人插言道:“这算什么,陛下,你若是真的把天下钱粮都交到他手上,也不会有毫厘错失的。”

    “说得有理,”明皇连连点头:“朕也是这样想。”

    杨钊也不谦让:“陛下,不是微臣夸口,如果让微臣总理国帑,陛下要用钱,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明皇闻言“哈哈”大笑:“近些年来朕就是觉得手头有些紧,以至于不敢放手用钱。日后,你把朕的藏库好生充盈充盈,免得朕囊中羞涩,想放手地赏赐贵妃和你的几位姐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杨钊谄媚地说:“陛下贵有天下,天下百姓供奉陛下一人,怎能让陛下不能放手用度!”

    “好,有你这句话,朕就把度支部交给你掌管!”

    “谢陛下。”

    御史王鉷是杨慎矜的表侄,是杨慎矜将他引荐入御史台。杨慎矜为人粗放,对王鉷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还把王鉷母亲出身低贱的事情告诉了别人。王鉷甚为不满。后来,杨慎矜又仗着自己的权势,夺占了王鉷的职名下的田土,王鉷对杨慎矜更是恨之入骨。李林甫在朝中遍布耳目,这些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看到杨慎矜日渐得宠,李林甫觉得不能再任他坐大。找了个时候,把王鉷招来,关起门来,进行了一番密谈。

    王鉷因为憎厌杨慎矜所为,转身投靠了李林甫。闻听右相召见,急忙到了中书省。李林甫端坐榻上,直言不讳地说:“王大人,不知你心中有数没有,看起来,不能吾等等闲视之了!”

    王鉷俯首问道:“下官不知相爷所言何事?”

    “那杨慎矜如今得圣上欢心,权势日炙。这样下去,于你于我,都甚是不利啊!”

    “右相勿忧!圣上宠信杨慎矜不假,不过,那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你怎么知道?”

    “下官曾故意在圣上面前数次推崇赞扬杨慎矜,圣上脸色很不好看,当面斥问下官道:就是你的那个好亲戚么?!你若是自爱,就不要与他来往,朕不想听见他的名字!”

    李林甫一听,大感兴趣:“你知道,圣上是为了什么厌恶了他?”

    王鉷压低了声气说道:“是杨钊告诉下官的。他说,杨慎矜有一个貌美如花的侍妾名唤明珠,杨慎矜十分喜爱,经常带在身边。连圣上也是见过这个女子。一天,贵妃的姐姐虢国夫人进宫,却有明珠随侍在侧。圣上十分纳罕,就向虢国夫人问起:这不是杨慎衿的宝贝么,怎么跟着你了?虢国夫人说,这个姑娘是妾身从史敬忠手上讨来的。”

    “史敬忠,就是那个还俗的僧人么?”

    “正是他。”

    “杨慎矜视若珍宝的侍妾,怎么舍得给他?”

    “杨慎矜与史敬忠十分交好,史敬忠经常去杨府,深夜了也不离开,两个人坐在庭院里饮酒作乐,看着头上星空推演天数。论说谶书。杨慎矜有什么疑难之事,也请史敬忠为他释惑。史敬忠属意明珠,当着杨慎矜的面跟她眉来眼去,杨慎矜为了收买史敬忠,也就忍痛割爱慨然相赠了。”

    李林甫一双死鱼眼睛死死地盯着王鉷:“圣上听说杨慎矜与史敬忠交厚,有何表示?”

    “圣上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从他当面斥责下官,就足以知道杨慎矜如今在圣上心目中已是分文不值了。”

    李林甫直起腰来,双手放在膝盖上,连连点头,双目炯炯,仿佛已是胸有成竹:“王大人,依老夫之见,杨慎矜这一回大罪临头,难逃一死!”

    王鉷浑身一震:“就为与史敬忠交厚?”

    李林甫站起身来,下了榻,在殿中踱步,一面说道:“他是炀帝玄孙,结交妖人,分明是图谋不轨,妄图复辟前朝,圣上岂能容他!”

    王鉷一听,也挺直了腰身:“李相,这一条罪名,足够杨慎衿死一千次的了!只要罪名坐实,任他有翻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

    李林甫一时没有答话,一双阴鸷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殿外的大树,大树的枯枝正被一阵大风卷得摇摆不定,天空彤云密布。

    回过头来,李林甫声色不动,缓缓地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此刻不下手,更待何时!”

    “圣上现在温泉宫,吾等如何行事?”

    “遣人去温泉宫,请杨钊向圣上当面禀明。”

    “是。”

    “杨氏弟兄三人,还有众多党羽,一个也不能放过!”

    “是!”

    驻跸温泉宫,明皇与贵妃姐妹都迷上了樗蒲,几人鏖战了一个通宵,平旦时才一一散去。明皇搂着贵妃睡了一个上午,进午膳没有胃口,勉强喝了半碗羹汤。一转眼觑见杨钊在帘外探头探脑,似乎是想要进来又怕进来了不合时宜。明皇放下漱口的银盅,起身喊道:“杨爱卿,要进来就进来吧,鬼鬼祟祟地弄什么玄虚!”

    杨钊陪着笑脸进来:“微臣参见陛下。参见贵妃娘娘。”

    “有事么?”

    “是有事。早上就来过了,见陛下还未起身,微臣就走了。本不想惊扰陛下,但因事情重大,不及时禀报,就是微臣失职了。”

    “你说。”

    “御史王鉷王大人从京城递来奏本,参了御史中丞杨慎矜一本。”

    “参他何事?”

    杨钊把奏章递上:“请陛下御览。”

    明皇接过一看,奏折洋洋数百言,参杨慎矜身为朝廷命官,暗地结交妖人,妄议军国大事,推演星象,暗藏讖书,妄图推翻大唐,恢复祖宗帝业。言之凿凿,结尾处,王鉷还特地说明,杨慎矜也曾数次向他说解讖书,言语中多有暗示,晦藏簒逆之意。

    “反了,反了!”明皇不看犹可,一看顿时雷霆震怒:“朕对他杨氏一门不薄,从其乃父起,便委以重用,不成想他暗藏祸心,图谋不轨!哼,可笑之至,朕的江山岂是你几个隋朝余孽撼动得了的么!”

    杨钊添油加醋地说:“所谓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正是此之谓也!”

    “朕早看他杨慎矜不是善类,想不到他竟然敢做如此非分之想!天地饶得过你,朕也绝饶不过你!”

    “正是此说!陛下不必动怒,把这些个匪类交给有司勘讯,不论大小,来他个一网打尽!”

    明皇把奏本撂到了几上:“传谕李右相,此事他须亲自过问,先将杨慎矜这个奸人下狱,他的两个兄弟也一并收监!”

    “是,微臣这就命人将陛下旨意飞马递回京城。”

    “那个妖人也不能放过!把他解到温汤来,朕要亲自讯问,看杨氏兄弟与他如何勾搭,敢于起意夺朕的江山!”

    “微臣奉旨!”

    一骑绝尘,明皇的旨意被星夜送到了西都。李林甫见旨大喜,召集部下,即刻奉旨行事。缉拿一干人犯。

    杨慎矜刚从温汤回京,就被刑部羁押,直接关到了尚书省。明皇下诏,由刑部尚书萧隐之、大理卿李道邃、侍御史杨钊、殿中侍御史卢铉共同审问。杨慎矜之兄杨慎馀在东都洛阳任少府少监,弟杨慎名任洛阳令,李林甫命吉温火速赶往洛阳,把二人一体擒拿,关押起来。亲属朋友及太府官员也有多人被殃及。

    吉温在汝州抓到了史敬忠,用枷锁锁住了他的咽喉,用布蒙住他的头。押解他赶往温泉宫。在路上,史敬忠被拖着走在吉温马前,他认识吉温的父亲,关系很好,吉温小时候,他经常把吉温抱在膝上逗弄。吉温却一直不与他说话,已经望得见温泉宫那些巍峨的宫殿了,吉温才命手下一名幕僚去跟史敬忠交谈。

    幕僚在史敬忠坐下,叫从人们揭开了蒙在史敬忠头上的黑布:“史敬忠,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么?”

    一路上吃尽苦头的史敬忠泪水滚落眼眶:“小人不知。”

    “你勾结杨慎矜,蛊惑他谋逆篡位。”

    史敬忠吓得脸色刷白:“大人明鉴,绝无此事!”

    “杨慎矜都已经认罪,你何必为他隐瞒,抵死不招,老实告诉你,恐怕只能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史敬忠喃喃地说:“他招供了,他供了什么?”

    “如果你从实招供,指认杨慎矜阴谋簒逆,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否则只有死路一条。何去何从,你自己想好,前面就要到温汤了,到了圣上面前,你就是想要自首也晚了。”

    史敬忠万般无奈,问吉温要了纸笔,在一颗桑树下写了供述,说与杨慎矜暗地勾结,阴谋叛逆朝廷,篡位夺权。

    虽然饱受捶楚,杨慎矜却一直不肯服罪,拼命为自己辩驳。当杨钊冷笑着,把史敬忠的供述掷到他面前,他情知一切都已经无可挽回,仰天长叹,低眉垂首,再也不说一句话。

    作为谋逆铁罪的讖书却无从找到。老奸巨猾的李林甫也甚是懊恼焦急。卢铉却说:“这有何难,右相,此事只在下官身上。”

    “好,只要有了讖书,就是到了圣上面前,他也百口莫辩。”

    卢铉带人搜查杨府。在杨慎矜一个小妾房中,他趁人不备,偷偷掏出藏在袖中的讖书,放进了一个盒子里。然后,大声说道:“在这里!好个贼子,你藏得再隐秘,也休想逃得过去!”

    看到了从家中搜出来的讖书,杨慎矜面无人色:“下官从来也没有藏过什么讖书,竟然从家里搜出来了,看来我杨慎矜此番休也!”

    人证物证口供俱全,谋逆案已是坐实。明皇下诏,赐杨慎矜兄弟三人自尽,家产没收入官。史敬忠杖击一百,与妻女一同发配远地。受到牵连的还有十几户人,男女老少俱被流放到荒蛮之地。

    御史颜真卿去东都,带去了明皇的赐死诏书。听说杨慎矜已死,杨慎馀和杨慎名都哭了。待到颜真卿读完了诏书,二人就收了眼泪。披着重镣的杨慎名在颜真卿面前缓缓跪下,凄然地说道:“既接了诏,便不敢延挨着不死。只是姐姐年老,无依无靠,一直是我弟兄三人奉养。于今我弟兄三人同赴黄泉,姐姐从今以后就无人奉养,实在是难以释怀,犯官恳请颜大人准许犯官写封信与她诀别。”

    颜真卿知道他弟兄三人冤屈,心有不忍,答应了杨慎名的请求。杨慎名流着泪写完信,托颜真卿转交。然后,上吊自杀,死后,以手指天,似乎是在怨恨天公忍见这人世奇冤而不闻不问。

    生前,杨慎名曾揽镜自照,摇头叹道:“我兄弟三人,都生得身长六尺,体态健硕,面阔耳方。这样的仪表,恐难为当世所容。难啊!上天哪,你怎么不让我们生得瘦弱矮小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