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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朝,明皇步出了勤政务本殿。高力士一面扶明皇上了步辇,一面问道:“陛下,摆驾何处?”
明皇想也不想就答了一句:“起霞殿。”
高力士问了一句:“陛下要去起霞殿?”
“是啊,朕不是说了嘛,你难道没听清?”上了步辇,明皇用脚顿了顿:“走啊。”
高力士赔笑道:“陛下,还是不要去起霞殿了。”
“为什么?”
“陛下难道忘了,贵妃娘娘她已经不在起霞殿了。”
“哦-----”明皇没有再说什么,拍拍步辇的横档:“走,回寝殿吧。”
落日缓缓西沉,阳光一寸寸地退出了牖户,御厨送来了晚膳,金杯银盏玉盘铜簋摆满了案几。明皇只挑着面前的夹了几著,喝了几勺山鸡汤,便放下了象牙箸,挥手让内侍们撤下去。
高力士止住了几个要撤去杯盏的内侍,对明皇说:“陛下,是御膳不合口味吗?好歹再进些吧,陛下想要吃什么,老奴去御膳房传旨就是了。听寝殿内侍总管说,陛下这几日都没有好生进膳了。”
明皇摇摇头:“叫他们拿走吧,天天都是这些,朕看见就倒胃口。”
“那陛下想要进些什么,老奴命御厨为陛下烹煮。”
“罢了,朕什么都不想吃。”
几十个内侍宫女过来,把几乎没有动过的佳肴羹汤都搬了下去。明皇枯坐一阵,百无聊赖,就站起身来,背着手,在殿里走了几圈,回身再坐下来,抬头看着藻井出神。
高晋趋前说道:“陛下,身上不适吧,用不用奴才替陛下捏捏?”
明皇也不说话,不耐烦地摆摆手。高晋不知趣,谄媚地说:“要不,奴才去把涵春宣来,叫她为陛下吹笛?”
明皇还是沉着脸,一言不发。高晋只得怏怏地退下。殿里的几十个宦官和宫女都直挺挺地站着,没有人敢随便动一下,也没有人敢于弄出一点声响,唯恐明皇的雷霆震怒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高力士心里知道明皇为何如此烦躁易怒,却也不能一语点破,只是陪着小心伺奉玄明:“陛下,老奴陪你奕棋,可否?”
明皇有几份勉强地说:“好的,来。”
高力士把棋枰摆好,立在榻下:“陛下请先走。”
明皇执白子,高力士执黑子,明皇心不在焉,走了十几步,高力士就看出他已进了死局,拿着棋子,眼睛盯着棋枰,想来个“自戕”,让明皇得条生路。还在看着,明皇突然把棋枰一推:“不走了,你这老奴才也学得这般小肚鸡肠,为个输赢恨不得绞尽了脑汁。”
高力士不敢争辩,躬身道:“是,老奴不识趣,扫了陛下的兴致,重新再来一局,老奴再不计较了。”
“算了,不下了,宽衣,就寝!”
高力士招招手,宦官和宫女蹑手蹑脚地过来,把明皇扶了进去。高力士怕再惹得明皇不高兴,亲自指点,服侍明皇睡下,这才蹑手蹑脚地退了出来,吩咐值夜的内侍小心侍候,自己也不回宅邸,就在明皇寝宫内随便找了个卧榻睡下。
刚闭上眼睛不大一会,一个太监屁滚尿流地跑来跪在高力士榻前:“高将军,高将军,不得了,大事不好了!”
高力士一骨碌爬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那太监吓得已是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圣上他,圣上他要把-----小的们,小的们都拖出去,立毙杖下......”
高力士闻言大惊,也顾不得再追问了,跳下榻来,连鞋都没穿,一径跑到明皇的榻前,明皇披着一件锦袍,坐在榻上,一脸的冰霜冷酷,恨恨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一群太监和宫女。
高力士趋前,也在明皇面前跪下了:“陛下,陛下,请息怒,请息怒,老奴侍候不周,陛下有气,只管责问老奴。”
“不关你事。朕只拿这班猪狗不如的东西问罪。”
“陛下,老奴斗胆问一声,他们如何让陛下动了雷霆之怒?”
“朕好不容易才阖了眼,刚刚要入梦,这些混账东西们不知是哪个放了个屁,把朕从梦中惊醒,问他们又都不认账,以为朕治不了他们!明天,叫禁军统统拖出去,每人杖责五十,看他招不招!”
“陛下不必动此大气,此刻已当平旦,陛下还是安睡吧,明日还有朝会,陛下不可不去。老奴亲自服侍陛下,陛下定当睡一个好觉。”
高力士扶着明皇睡下,回头对宫女内侍们低声训斥道:“还不退下,明日,再与你们理论,是哪个胆大包天,竟敢在圣上殿中肆无忌惮地虚恭。”
宫女太监们如获大赦,倒退着出了明皇的卧房。明皇也是闹腾得累了,仰面朝天,齁齁大睡。翻了一个身,他吧嗒着嘴,把锦被抱在怀里,含含糊糊地喊了两声:娘子,爱妃------!
高力士暗自好笑,抬眼看看,天色渐渐亮了,牖户有曙色浸淫进来,晨风轻轻地掀动着帘帷。缓缓地出了一口长气,暗自庆幸一个夜晚平安度过。
从朝会上下来,,明皇又是一副浑无绪的样子。他沿着太液池漫步,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无边残荷败柳,一派秋色萧萧。明皇久久看着在湖风中萧瑟的干枯荷叶,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几年前与杨贵妃同赏白荷盛开的,杨贵妃百媚千娇,面如荷花,却又胜过荷花,如今荷花凋谢,贵妃也不在身边,她离开之后方才知道,原来自己早已是须臾也离不得她了。一见荷花凋零,贵妃那婀娜美妙的舞姿也飘飘地来了眼前,犹如一枝荷花在风中摇曳,《霓裳羽衣》的乐声也在耳边回荡,强烈的思念之情像是钱塘的大潮一样,汹涌澎湃白浪触天。他再也不能安之若素了:“高将军!”
“老奴在。”
“娘子她现在在哪里?”
“娘子父母早亡,无处可去,出宫后,住在她的兄长杨銛家中。”
“寄居兄长家中,想必也是度日如年。”
“陛下明鉴。”
“她去了几天了?”
“十天了吧?”
“才十天?”
“老奴记得,不多不少,恰恰十天。”
明皇看着湖面,许久也不发一言。高力士趋前几步,躬身说道:“陛下,娘娘临出宫时,百般不舍,泪雨泗涟,再三地问老奴:妾身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圣上的面了么?”
“你怎么说?”
“老奴不知陛下心思,不敢答‘是’,也不敢答‘不是’。”
“她就哭着走了。”
“哭得肝肠寸断,几欲晕厥。老奴看了,都心有不忍。”
“就这么哭着走了?”
“非也,娘娘朝着勤政务本楼的方向下跪磕头,娘娘哭着说:若是此生与陛下不复相见,她情可以死报答君王数年宠爱之恩。”
“她真是这样说的?”
“老奴不敢欺瞒圣主。”
明皇听了,焦急起来:“她怎么这么傻,朕只不过是要给她个教训,让她不要妒忌他人。让她明白:朕乃万乘之君,怎能由着她随意摆布。”
“贵妃已经知错了。”
“知错了?”
“出宫之时,她对老奴说:千不该万不该,她不该与圣上混闹。”
“知错了,今后该不会再有如此性状了吧?”
“老奴以为,娘娘后悔已极,不会再跟陛下使性子了。”
“好!”明皇一个转身,对高力士说:“你即刻去到贵妃的兄长家里,把她接回宫来。”
“老奴领旨。”
“见了她,什么也不要说,把她接回来便是。”
“是。”
听说高力士来了,杨贵妃惶恐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两手捂着胸口,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心急火燎地等着杨铦进来告诉她消息,她希望是高力士奉了明皇之命来接她回宫,又心惊肉怕,唯恐是明皇怒气未消,要废了她的贵妃之位。双股颤栗,几乎立不稳,又觉得出气不畅,气紧气急,拉着侍儿的手:“快,快,快给妾身揉揉胸脯,妾身出不了气了。”
一阵靴声,杨铦进来了,笑吟吟地对杨贵妃说道:“好了,好了,娘娘,高公公来接你回宫去了。”
杨玉环涨红了脸,颤着声音问道:“是圣上让他来接的?”
“不是圣上的旨意,他能来接你么!”
杨玉环这才放下心来,上了车驾,回到了兴庆宫。
当晚,明皇没有来起霞殿,第二天、第三天也没有驾临。杨玉环又是惴惴不安,天天望着宫门,只盼明皇着出现。直到第四天夜里,才听到从殿门外传来一声喊:圣上驾到,贵妃杨玉环接驾!
揣着一颗像脱兔一般蹦跳不已的心,杨玉环提着裙裾,飞跑过去,一见到明皇背手立在殿门前,她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莺声燕啼一般地说:“臣妾给陛下请安,臣妾愿陛下万寿无疆。”
“平身吧。”
“臣妾知罪了,陛下肯宽宥臣妾,臣妾才敢平身。”
“不宽宥你,你能回宫?”
“臣妾谢陛下恩典。”
明皇伸一只手,要把杨玉环搀扶起来:“过去的,就不说了,你肯改过,朕会不容于你?”
“从今以后,臣妾再也不让陛下为臣妾动气了。”
“爱妃,起来吧。”
杨玉环对着明皇盈盈一笑,把手放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站了起来。
当晚,杨玉环依偎在明皇怀里,曲意奉承,述说思念之情:“去了几天,臣妾才知道,臣妾离了三郎,一颗心就像是被人抽空了,空得就像是深夜的天街。人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竟不知道自己还活在人世间。天天夜里不能入眠,一阖眼,就看见三郎,一脸怒气地看着臣妾,臣妾又悔又难过,忍不住地哭,一哭,就忽然醒来,醒来,泪水更是滚落不已,一直哭到天明。”。
明皇搂着贵妃,一手抚弄着她的乌发,一边说道:“唉,不说了吧。你走了之后,朕才知道,这一世,朕是一刻也离不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