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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相位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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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已向午,高大的天子便殿紫宸殿沐浴在正午的阳光下,一派金碧辉煌。大殿内也是阳光明媚,高大的盘龙柱上的盘龙被阳光映照得凹凸有致,盘龙张牙舞爪,怒目凸出,虬须飞扬,似乎吹一口气,它们就会从柱上腾身飞出,在殿中盘旋游弋,上下飞旋。

    高力士蹑手蹑脚地进了大殿,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手上捧了几十本奏折,亦步亦趋地跟着高力士进来。

    用过了午膳,明皇靠在榻上小憩了一阵,觉得神清气爽,看见高力士进来,后面的小太监手上捧了一大摞奏折,立刻坐直了身体,问道:“有要紧的么?”

    高力士行礼之后,从小太监手上接过奏章,呈到明皇面前:“淮南大水,百姓死伤者众多,房屋倒塌无数。今洪水已退去,但灾民数目巨大,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无粮果腹,如不及时救济,恐后事难料。老奴已代陛下下旨,由国库中拨粮三十万担,即日发往淮南,赈济灾民。”

    明皇点了点头:“朕知道了。”他又问道:“河西战事如何?”

    “河西节度使崔希逸有奏章在此,老奴不能决断,请圣上御览。”

    明皇拿过奏章,扫了几眼,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这个崔希逸,又是撤兵撤兵,朕要撤兵,还要他这个节度使做什么!”

    他把奏章掷在一边,沉着脸不说话。这时,高晋捧来了一碗糖水,高力士接过来,双手送到明皇面前:“陛下请用。”

    明皇接过糖水,脸色和缓了些,用金匙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不是朕穷兵黩武,是吐蕃过于咄咄逼人,欺人太甚,一味地礼让迁就,到头来,吐蕃人就要骑到我大唐头上来为所欲为了。”

    “如何回复崔希逸,请陛下明示。”

    明皇放下碗:“让他见机行事,能和便和,不能和,自然兵戎相见。即便是撤兵,也时刻不可懈怠,做好戒备,一旦吐蕃起事,定当迎头痛击之,一定要把它打痛,让它今后再也不敢作乱。”

    “老奴明白。”顿了一顿,高力士奏道:“陛下,还有一事,鸿胪寺今日来报,门下省侍中裴连城这几日病势沉重,可能不治。”

    “啊-----!”明皇有些吃惊:“连城病重了?!”

    “是,几天都不进水米了。”

    明皇叹息一阵,说:“给崔希逸的旨意朕亲自来写,你代朕到裴连城家里去看看,顺便带几个最好的御医去。”

    “是。”

    “你现在就去,看了他,把他的情形回来告知朕。”

    “是。”

    到了裴府,裴夫人武氏亲自陪着高力士去看视了裴光庭。裴光庭眼神都已经散了,睡在塌上,有一口无一口地出气。高力士伏在他的耳边,叫了几声“裴大人——”裴光庭眼睛依然半睁半闭,一点反应都没有。

    裴夫人说:“这个样子已经几天了,叫也叫不应,叫得紧了,略睁一睁眼,喂他羹水,半口也喂不进去。”

    “圣上命老奴带了几名御医同来,可否请他们为裴相把把脉息?”

    裴夫人摇了摇头:“就是神仙来了,怕是也救不回他了。”说着,泪水汨汨而下:“高将军,你说可怎么好?!”

    裴夫人是武三思的女儿,高力士进宫之前,曾在武三思府上供事,与裴夫人早已相识,见她伤心落泪,也觉得心中惨然:“夫人不必担忧,有圣上恩宠,日后一切皆如同裴相在时一样,圣上绝不会亏待你们的。”

    裴夫人擦干了眼泪:“世事难料,日后怎样,唯有听天由命而已。”说完,她转瞬目光,看定了高力士:“高将军,念在我家从前待你不薄的份上,你肯帮妾身一个忙么?”

    “夫人请讲。”

    “我家相爷去后,相位空虚,不知圣上心目中是何人替补?”

    “这个,老奴不知。”

    裴夫人顿一顿,然后说道:“有一个人,当得此任!”

    “何人?”

    “吏部侍郎李林甫。”

    一时间,高力士无话可说,长安城坊间曾有过传闻,裴夫人武氏与李林甫有染,两个人卿卿我我,一有机会就搅在一起,甚至于不惧物议往来十分密切。春日一同出游踏青,冬日一同饮酒作乐。今天看来,果然言传不虚。高力士心中十分不了然:这裴夫人也忒性急了些,丈夫犹在病榻上奄奄待毙,她就急不可耐地为情人讨要官职来了。

    见高力士低头默不作声,武氏又说道:“高将军,妾身实言相告,妾身谁人都信不过,谁人都不敢依靠。妾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唯有哥奴身据要津,才能保得妾身和妾身一家一世平安。”

    高力士避开了裴夫人灼灼的目光:“这个,老奴无权做主,不敢答复夫人。”

    “高将军,两都之中谁人不知道,朝臣万千,只有你高将军才是当今圣上最信得过的人,你在圣上耳边说一句话,胜得过中书令、门下侍郎、尚书令三人合起来说十句!”

    “夫人言重了。”

    “高公公,不要以为妾身足不出户,对三内一无所知,有些事情,妾身可能比你还知道得多些!”

    “拜相是国家大事,唯有圣上方能决断,每一任宰辅,都是他亲自考量亲自决断。老奴怎么能够越厨代庖取而代之?”

    “你是做不得主,可是,你可以向圣上举荐哪!”

    高力士苦笑道:“夫人,你想得太简单了。当今天子圣明烛照,大事要事了然在胸,岂能是一句话就能使他改变旨意的。他尤其看重的是三省遴选,尝有言:得一贤相,如同得一臂膀,是社稷之幸,是百姓之福,朝中有一贤相,朕便可高枕无忧,当个甩手皇帝,太平天子。历届相爷,无一不是他亲自物色,亲自选用,怎么可能听老奴几句话,就把事关天下安危的相位轻易相许呢?!”

    裴夫人也觉得高力士言之有理,不是有意推脱,但是,她还是有些不甘心:“既然如此,妾身也不敢为难高将军了。不过,如果有什么消息,希望将军能够及早告知妾身,妾身也好及早做些安排。你在朝中几十年,想必你也知道,人心冷暖,世态炎凉,人一走,就茶凉灯灭,我一家孤儿寡母,没有一个人撑着,怎么能在这西都过活?!”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高力士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裴夫人还要说话,一个下人惊惊慌慌地跑了来:“夫人夫人,相爷醒过来了。”

    “知道了,就过去。”

    高力士也跟着裴夫人到了裴光庭的病榻前,几个御医一直守在一旁,见高力士来了,一个个退到了门后。再看榻上,裴光庭果然睁开了双眼,嘴唇抖抖嗖嗖,开口说话,问裴夫人讨要粥汤来喝。

    高力士回头对御医说道:“你等怎么闪在一边,裴大人醒了,你等赶快过来为裴大人切脉。”

    一个御医过来,扯了扯高力士的衣袖,悄声说:“禀报高将军,裴大人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用。此刻不过是回光返照,他熬不过今晚去的。”

    “哦-----”

    当晚,裴光庭果然寿终正寝。明皇体恤老臣,当即下旨:追封裴光庭为太师,谥号忠献。

    半月之后,说起裴光庭身故,明皇不禁黯然神伤:“开元九年,姚崇亡故,十八年,张说之也一病不起。宋广平垂垂老矣,隐居东都,源乾曜也是痼疾缠身,不知道哪一天也要撒手人寰。如今裴光庭也弃朕而去,朕身边的老臣,老的老,弱的弱,病的病,亡的亡,今后,不知道朕还能不能找得到像他们一样得用的臣工了。”

    中书令萧嵩正与明皇在殿中奏对。听到明皇叹息,他问道:“陛下是为了裴相亡故后一时找不出合适的接任人选而焦灼吗?”

    “也算是吧。”

    “圣上不必焦虑,老臣推举一人。”

    “你说。”

    萧嵩身为中书令,并无过人才能,遇事唯唯诺诺,鲜有自家见地。开元十五年时,吐蕃大将悉诺逻恭禄和烛龙莽布支攻打瓜州,瓜州城被攻破,刺史被擒。同时,河西节度使也被回纥人所杀,河西陇右同时受敌,处境危急。为解危困,明皇启用宋州刺史、兵部侍郎、尚书右丞萧嵩为兵部尚书,河西节度使,判凉州事,命他用兵破敌。到任之后,萧嵩任人唯贤,平定了河陇。又用了反间计,使吐蕃赞普对大将悉诺逻恭禄心生猜忌,最终诛杀了悉诺逻恭禄。经此一变,吐蕃国力衰微,再也没有军力在大唐边陲挑起大的战事。明皇因此对萧嵩大为赞赏,任命他为同中书门下三品。后来,更是对他恩宠有加,加封金紫光禄大夫,集贤殿学士,知院事、兼修国史,进爵徐国公,还把自己的一个女儿嫁给了萧嵩的儿子。

    萧嵩不慌不忙地说道:“老臣推举的是尚书右丞韩休。”

    “他呀?!”

    萧嵩弓一弓腰:“正是。”

    “他要是做了侍中,只怕朕的耳根子不得清静了。”

    萧嵩与韩休交往不多,平日离只见他性情淡泊,形容温和,以为他易于收服,今后与其共事,可以少些口角之争,因此才向明皇举荐了他。听见明皇如此说,萧嵩笑问:“陛下,何谓耳根子不得清静?”

    “此人嘴大舌长,见事就说。他要是当了丞相,岂不是整天在朕耳朵边上聒噪,朕还活不活了?!”

    “老臣只知他为人耿直,说话不会拐弯抹角。但性情并不是暴烈不逊,惹人见而生厌。”

    明皇却甩一甩脑袋:“算了,就让他聒噪来吧!朕虽然怕自家的耳根子不得清静,但是,千人之诺诺,不如一人谔谔。有人敢在朕面前知无不言,国家社稷才得清宁!”

    “陛下圣明。”

    萧嵩走后,明皇即招来吏部侍郎,命他草诏,任命韩休为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高力士在一旁听得一清二楚,退出大殿后,他就写了一封信,叫一个心腹宦官送到了裴府武氏手上。当天,这个消息便不胫而走,传到了李林甫的耳朵里。

    是夜,李林甫青衣小帽出了家门,独自一人去了韩休的宅邸。韩休很是惊讶,刚要开口询问他的来意,李林甫却一脸谄笑,对着他一个劲地打躬作揖:“恭喜大人贺喜大人!”

    韩休莫名其妙:“请问李大人,下官喜从何来?”

    李林甫左右看看:“下官只对韩大人一个人说。”

    韩休便屏退了家人,与李林甫对面坐下。李林甫却站起身来,对着韩休恭恭敬敬地施礼道:“韩相,请受下官一拜。”

    韩休被唬得面红耳赤,几乎跌坐到了地上,连连摇手道:“李大人,这种玩笑万万开不得,开不得!”

    李林甫“哈哈”一笑:“是不是玩笑,明日上朝便知端的。”

    李林甫在朝中耳目众多,消息灵通,韩休也是心知肚明,这时不由得也有几分信了:“是圣上选定下官的?”

    “不是圣上,哪个敢加恩于韩相?!就在今日,圣上在勤政务本楼命吏部侍郎拟旨,金口玉言,拜韩大人为相。”

    此时,韩休已是心旌摇曳不能自已,他强做镇定,迫使自己平静地接受这个从天而降的相位,想对李林甫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望着地上出神,把一腔幸喜默默品味。

    李林甫笑容可掬:“以后下官还要仰仗韩相提拔。”

    “这个自然。”

    “时辰不早了,那下官就告辞了。”

    “李大人请便。”

    韩休一直把李林甫送出了坊门,一路上,再三地致谢,感恩不尽,言语中已把李林甫当做了心腹至交。李林甫心中暗自得意,内庭有武惠妃接应,外有韩休等人抬举,有了这许多的人铺路搭桥,相位最终也要轮到他的头上,只不过只是早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