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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点睡吧,炘儿——”
冷熠哥哥温润的声线偏低沉:
“——御督院不一定抓对了人……”
他似乎话里有话。
看来他对这件事也是持保留态度。
“嗯……也是呢……”
她用曦幽花瓣回复,心感此时,他们之间仿佛隔着一堵透明的墙,明明能眼见彼此,却又不能拆穿。
“哥……”
她拿起曦幽花瓣,几番纠结后,还是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炘儿?”
那边收到了她犹豫的声音。
她好想把心里的秘密吐露出来,质问他为什么要对冷煊哥哥痛下杀手,是不是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想没想过事情败露的后果?他可知道,为他这事儿,她成日里提心吊胆,担心他会落入王后的圈套,遭受王后的报复?
可是,这些话她终究难说出口。
“没什么,哥……”
她敛起绞如乱麻的心绪,闷闷不乐道:
“我就是想起冷煊哥哥的事儿心中烦闷……最近魔宫里不太平啊……哥,你多加小心……我可不想再失去一个哥哥了……”
稍许沉默。
“你不会失去我的,炘儿。”
他的声音从花瓣间传来。
若是以往,她那样说,他一定会笑她爱胡思乱想,想要逗她开心,可这次,他竟表现得这般严肃,话音间夹杂着沉重的气息。
她知道,自己其实早就看穿了真相,只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而已,或许自我欺骗,才能减轻心里的负罪感吧……
夜色静谧,窗外微风徐徐,轻掀着屋里的帘笼。忽然,细微的异动扰乱思虑,她眸光轮转,弹指一挥,一道咒术击向窗外——“啪!”
一只潜伏在窗外窃听的指甲虫被她击中,摔到地上翻腾两下没了气儿。这是王后的泽怡宫里养的虫子,看来,她也被他们盯上了。
幸好先前,自己没有把那些不利于冷熠哥哥的话说出口,她暗舒口气,确认窗外无人后,合上了窗户……
不知是冷熠哥哥本就对王后提高了警惕,还是她的一番隐晦提醒起了作用,后半夜时,暗线来信告知,那嫌犯被送到御督院后,并未接受任何审讯,而是被关在一间看似松散,却四处设有埋伏的地牢里,等人往里“跳”,然而到目前为止,牢里也没任何动静。
这里面果然有诈!兴许那晚的刺客仍下落不明,要不,御督院怎会放出假消息,以那个嫌犯作饵,想引蛇出洞呢?幸好冷熠哥哥没中计,她暗叹,不免感觉心有余悸。
她本以为今晚可以安稳度过了,正准备好生歇息,谁知,暗线又传来一则令她坐立难安的消息:
今晚,御督院的确逮着了那名刺客!只因王后既要保证刺客不被灭口,又想设法引幕后元凶上钩坐实罪责,所以才找了个假嫌犯做诱饵,并放出消息引人上钩。
实际上,真正暗杀冷煊的刺客已被押入了哭牢里,现在正接受严刑逼供呢!!
据说那刺客也是个硬骨头,折腾到现在还没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一心求死,可哭牢里的严酷手段是出了名的,继续这样下去,只怕他会支撑不住……
“这消息可靠吗?”
她紧忙问。
“回禀公主,微臣已向哭牢里的线人核实过,确有此事。”
暗线回复说。
这是个乌云密布,没有极光的漆黑夜晚,漫漫长夜,命运的轮辙或许已在悄然改变……
既然那刺客一心求死,那就遂他愿助他早赴黄泉吧!
她当即下了暗杀令,让哭牢里的线人伺机灭口,以绝后患。
只要御督院无法坐实冷熠哥哥的嫌疑就行……不能让他知道这事儿,不能让他去冒这个风险……
异界的黎明没有启明星,漆黑的夜色铺满紧闭的轩窗,寝阁内,只有洁白的云床隐隐透着沉闷的微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她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就这样艰难地熬到了天朦胧亮。仿佛等了一个世纪,她总算收到了那边的消息。
可这消息,却令憔悴的她顿觉头晕目眩,心头紧揪,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暗线回信告知:他们的人在哭牢里杀掉那刺客后,竟中了埋伏,混乱之际,幸得遇见同样潜入哭牢里,伺机而动的潇凛殿的人出手相救,才得以逃脱。然而,那潇凛殿的线人,却因为救他们,不料落入了牢卫的手中。
原来冷熠哥哥事先对部下叮嘱过,若是在哭牢里碰见曦幽宫的人卷入此事,务必竭尽全力护其脱身,不能因为这事连累到了冷炘公主,哪怕是……
冷熠哥哥宁愿冒着坐实嫌疑的风险,也不愿让她受到半点牵连!
而现在,只怕哭牢里的刀山剑树真会逼得那潇凛殿的线人,将冷熠哥哥指使暗杀冷煊的事供出来……
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心若悬石正思考该怎么办,这时,周遭的事物忽然开始旋转,记忆的卷轴裹挟着她的意识,从这段倍感煎熬的过往里抽离出来。
熟悉的震响再次灌入耳中,刺骨的寒意向她袭来。她沉睡的意识逐渐清醒,虽是闭着双眼,却隐约感觉有丝微光晃过眼帘,她半梦半醒想要挣脱束缚,可那股力量又将她沉入了新的记忆画面里。
这次,她的视角时而与冷炘重合,时而又转向旁观,好似游移的指针。
“父王……数十万民众联名上书,请求您免他一死!!您念在他守护异界功勋卓著的份上,念在他毕竟也是您亲生儿子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老魔王的紫和殿里,朱文谕旨堆积在那晶石木桌上累累成叠,铺在最面上的卷轴中,“斩刑”俩字分外醒目。
她双目盈盈,低头微倾,攥紧的手心隐隐发抖,长跪不起。两颗炯炯明亮的眼眸子一动不动瞪视着地面,樱唇轻颤微微张着,似乎那俩字扎着她的喉咙令她窒息:
“父王,炘儿求您……能不能酌情处置?您可以惩罚他,囚禁他……哪怕……哪怕把他囚入无境孽狱里……让他承受九……九渊之刑……也好过将他处死啊!您就留着他,让他用余生赎罪吧!!父王,炘儿求求您,别杀冷熠哥哥!!!”
她跪而拱手,叩首俯伏至地。
老魔王双髯如戟,目光如炬,面容凝重地立在她面前,一袭直襟长袍威仪垂坠到地面上,凤骨龙姿,愤怒中交织着悲伤,执拗里隐抑着微不可见的踟蹰。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炘儿?!事到如今,我心何尝不痛?!可这逆子,为了夺储,竟不念手足情,胆敢做出谋害兄长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杀兄篡权论罪当诛!只可怜我的煊儿……再也……”
父王袍袖一挥怅然哀叹,满心悲怒,涩声喃喃道:
“我赐他斩刑……已算赏他个痛快……处决他……这也是给王后及那帮大臣一个交代……”
诺大的紫和殿飘荡着空寂的回音。
父王的话像锋利的冰锥,明明赐死的是冷熠,可那尖锐的锥子却深深扎在她的心头上,一击一击敲进了肉里,她钻心地疼着。
一直以来,父王对大王子冷煊的偏袒她都看在眼里,只因为他们在对待巫族和现世的态度上相对保守,而冷熠哥哥表露了野心。
可他的志向象征着一部分魔族人的心愿,或许,这在某种程度上,给冷煊及父王,造成了不小的压力吧。
可是抛开这些理念的纷争,父王的话让她察觉,冷煊和冷熠在父王心中的份量,本就有轻重之别的。什么叫“只可怜煊儿?”这么多年,冷煊明里暗里针对冷熠,甚至费尽心机想要除掉冷熠,这些事,父王怎么可能不知道?
“父王,您以为冷熠哥哥这么做,只是为了夺储吗?这些年,他如何遭受冷煊哥哥的打压、敌对甚至暗算,您难道都不知道吗?”
父王一时默然,隐而不露的复杂神情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她再次替冷熠哥哥感到寒心,为之心疼的脸上冷然一笑:
“原来父王什么都知道,只是选择性忽略罢了。”
“放肆!”
“难道炘儿说错了吗?”
她抬起头挺直身,不管不顾,目光定定落到父王惊讶、愤怒又略显心虚的脸上,忿忿不平道:
“父王,若不是您长期对争储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冷煊哥哥的欺压行为偏袒纵容,他至于最后因为这事儿丢掉性命吗?”
“你竟敢指责——”
“——炘儿倒是好奇,如果被害死的是冷熠哥哥,您还会不会像现在这般惋惜!”
父王震怒的眼里火光轻闪,她眸光灼灼挥袖指向东边:
“如果现在关那儿的人是冷煊,您依然会做同样的决定吗?!您连包庇他都——”
“——混账!”
啪!!
父王一怒之下扬手重重将她掌掴在地!
她左脸瞬时腾出一个红通通的手掌印,疼得她眼冒金星懵了一息,连嘴角都磕出了血。
父王见状有些于心不忍,生疼的手指微微屈了屈,暗悔这一掌未免太重,可一想平日里乖巧懂事的她,此时竟为了冷熠那个逆子,敢这样出言不逊顶撞自己,心里是既气恼又无奈。
“弑兄是恶逆,无论谁敢犯,都罪无可赦,依律斩决……”
父王有些冠冕堂皇地说:
“如果我对熠儿破了先例,饶他一命,这件事就不足以震慑其他王子……”
她眼眸如莹润的珠子,倔强地敛着泪捂着脸,把脆弱咽进肚子里去,重新跪立在父王面前,强忍这一巴掌委屈,一心只想改变冷熠被判死的决定:
“父王,既然如此……那请您恩准炘儿代兄受刑吧……”
“你说什么?!”
老魔王惊目锁眉,见她再次稽首,诚恳毅然道:
“父王,既然冷熠哥哥谋害兄长犯下恶逆,罪不可赦,炘儿愿意代兄受刑。”
“你当自己长了几颗脑袋呢?!”
他锐利的眸光复杂地凝聚着。
“炘儿甘愿这么做……炘儿这么做,也是为了挽回王室的颜面……”
她努力平复心绪,暗沉住气,向老魔王侃侃言道:
“您知道吗?父王,现在连巫族都在看我们笑话呢,说我们尚武轻文,野蛮粗鄙,之所以会王室不睦,发生手足相残,违背悌道的事,就是因为本身就不注重孝悌之道……”
她知道父王崇尚文治,有意这么说,见他不出所料怒不可遏,紧忙稳住他的情绪,又接着道:
“……他们这样胡说八道,贬低我们,就是在泼您的脏水,臊咱王室的脸!这事又出在冷熠哥哥身上,他可是和冥郎……冥世子一起打过巫族,护过疆域,令之闻风丧胆又恨之入骨的二王子殿下啊!”
她顿了顿,视线掠过桌上的卷丛:
“那份联名请求可见二王子在异界众民心中的地位,您若斩决他,伤了民众的心不说,巫族人更会窃喜,正中他们下怀,指不定还会泼咱更脏的水,笑话咱异界;可您的顾虑也不无道理,您若不将他论斩,就不足以严正历法威慑世人……更何况,还要抚慰王后娘娘……”
她见父王眸光微眯细细听着,继续情真意切地娓娓道:
“这件事情况特殊,既然巫族笑话咱野蛮粗鄙,不重孝悌致使王室不睦,那就请父王恩准炘儿,让炘儿代兄受刑吧,借以昭示世人,我魔族并非冷血粗鄙蛮夷之族,也是重伦常鼓励孝悌之道的……”
老魔王深皱的眉宇中簇着思量,听她接着说:
“如今冷熠哥哥犯下恶逆,父王您决意将他论斩,这已足以警示世人和宽慰王后娘娘了……炘儿为了感念兄长的爱护,诚心请愿代兄受刑,这样虽不太合理法,却可作为特许裁决,借以鼓励世人重视孝悌,敦促和睦……”
老魔王踱步思索,心叹她为了救冷熠可谓是熬费心思,可这些话却也给了他启示。
“炘儿,你真想代这逆子受刑?哪怕是以性命相换?”
她毅然决然点了点头。
若只有这样才能救冷熠,她甘愿这么做,纵使冷熠犯下了这般罪孽,她也千方百计想要他活着。
不过,她笃定老魔王不会斩她,于情于理都不会,况且,她还和冥世子有婚约在身呢,她主动提出代兄受刑,铺了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为了给老魔王酌情处置冷熠筑台阶。
“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做,那我就准你的请求……”
她顿了一息:
“炘儿谢父王恩准……”
“罢了……”
她听老魔王微微轻叹后威严而道:
“希望那个逆子懂得感念你的牺牲……你就替他承受神域边境的碾魔刑,为他减轻罪数吧……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九渊之刑一条也不能免……就将他囚入无境孽狱里忏悔赎罪……”
她怀着无比沉重痛惋的心情,只能再次叩谢父王的恩准……
眼前的画面摇曳着退离了视线,黑暗中,她作为顾晓幸的意识逐渐清醒,与之同时,紧闭的眼帘外,那道微光似乎愈发明亮……
可恍惚间,眼前又淡出了一幅模糊不清的画面,很快将她吸了进去……
此时的她置身于一片虚无缥缈的空白中,一时间,她忘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又是在哪里?
她只觉这里的空气干冷,紧紧地包裹着自己,仿佛长满了针刺,扎得她每寸肌肤都细密冷冽地痛,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
她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要醒过来了么,炘儿……”
幽凉冰冷的声音卷着淡淡的曦幽花香,轻掠过她的鼻尖飘入耳中。
他是谁?
是冥朔?还是冷熠?
心底莫名蹦出这两个名字……
渐渐浮现出他们几分神似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