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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让我吃饭。”顾茫一字一顿铿锵地说,“我。饿。了!”
火光骤起,顾茫挥手落下咒诀——慕容怜的瞳孔猝然收拢!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间,忽有一道沙土结界拔地而出,掀起的气浪猛地将慕容怜撞翻,并挡下顾茫击来的重重火焰。
“咳咳咳!”慕容怜呛咳着从地上狼狈爬起,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立即回头,看到墨熄立在不远处掌控着防护结界。
“……”慕容怜拂去身上的泥土,阴森道,“你故意摔我?”
墨熄道:“后面去,你不是他的对手。”
慕容怜动了动薄薄的嘴唇,正要说话,忽听得一阵不祥的崩裂声,那厚沉的护墙竟在瞬间四分五裂!泥沙四落中,一柄黑气缭绕的刺刀破出,冲破最后一重半透明的结界,直直朝着慕容怜疾掠而来!
这刺刀是——
墨熄心中一冷。
这是……这是顾茫当年在洞庭湖战舰上召唤出来,刺了他心口一刀的那把燎国魔武!
可魔武和神武一样,都需要顾茫念咒才能召唤!照理而言,在顾茫失去记忆后,他就应该再无能力去召唤这一柄凶刃,更别提他还被打碎了灵核。此刻却为何……?!
没来得及想完,刺刀已经击溃他的防护,闪电般劈杀而至。
墨熄熟悉顾茫的手段,他猛地转过头,朝慕容怜喊道:“左边躲!!”
慕容怜怔了一下,这柄刺刀原本就是往左边掷的,正常应该往右边躲才是,为什么墨熄让自己往左躲?
也就是这须臾的犹豫,要再避闪已来不及,那刺刀直突突刺向左面,却忽地在最后关头像一条狡猾的蛇,竟猛地转向了右边!眼见着慕容怜就要被它所伤,墨熄瞬影而来,一把将慕容怜推开。
刺刀入腹肋,热血溅飞!!
众人纷纷色变:“羲和君!”
“羲和君,你怎么样?!”
墨熄耳中却根本听不进其他人的声音。
他喘了口气,手落在刀柄上,猛一用力,将刺刀生生拔了出来,鲜血立刻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他抬起黑沉沉的眼,看向远处。飞沙走石中,顾茫依旧爆散着强烈的灵流,而多年前战场上的风似乎又在此时刮回耳边,伴随着顾茫暴虐的眼神,还有手中滴血的尖刀。
那时顾茫对他说--
“当将当士,生而为人,那都不能太念旧情。”
“你我兄弟一场,这是我最后能教你的东西。”
墨熄忽然忍不住想笑,笑到最后却是仇深恨浓,哈哈哈,从前他都快在顾茫手底下死过一次了,如今腹肋的这一点伤口又算的了什么?!墨熄臼齿紧咬,他站直了高大的身形,掌心凝出汹涌的烈红色狂澜,一步一步朝顾茫走去。
顾茫显然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戾气,在墨熄靠近的时候,他周围的灵流再次爆裂。可是墨熄只是一掌便挥开了他的光阵,砰的炸作碎片。
旁边与战的修士们纷纷愕然:“哎!太、太可怕了……”
“墨家的血统是真的厉害……”
还有人泛起了嘀咕:“可羲和君这么能打,当年又是怎么被顾茫刺中心脏的?”
听到最后这句话,慕容怜不由地微微眯起了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两个针锋相对的男人。
这边厢,顾茫还要再出杀招,却连咒印都未结成,就听得墨熄怒喝一声:“率然!召来!!”
一道猩红色的蛇鞭啸叫着应声破空。
墨熄鼻梁皱起,面目豹变,怒喝道:“顾茫!你真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动手了吗?!!”
话音落,率然犹如闪电疾风般,朝着顾茫直刺而去——蛇鞭花火四溅地撕开风雪,狠抽而落!顾茫避闪不及,肩膀被鞭子击伤,刹时鲜血迸溅。顾茫看着自己的伤处,暴烈浑沌的头脑先似乎稍稍清醒了一些,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给我站住!”
顾茫:“……”
“你还有哪里可以去。”沙哑的嗓音响起,率然将顾茫整个锁缚!墨熄松开捂着自己伤口的那只手,手上已全是血迹,而后猛地——掐住了顾茫的脖颈!
墨熄愤怒地:“你根本就没傻!”
“你还是能召唤得出这柄魔武!你记得咒诀,你还是习惯从前的打法,你分明什么都记得!”
顾茫被他掐的说不出话来,苍白的脸慢慢涨得通红,手指艰难地动着。
墨熄咬牙道:“说!你回到重华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
顾茫抬起胳膊,颤抖着覆上墨熄扼着自己脖子的手指。蓝眼睛对上黑眼睛,黑眼睛里是无尽的火,而蓝眼睛却湿润了——顾茫呼吸不过来,怕是就要这样被他硬生生掐死。
“我……”
墨熄怒道:“说!”
周围人神色皆惧,惶惶然不敢多言,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地从远处踏近,有人高声喊道:
“羲和君!手下留情!”
“驭——”了一声,这位赶来的宫中女官勒住灵马,纵身跃下,跪在雪地,口中呼出阵阵白气:“羲和君,请手下留情!”
而后向墨熄与慕容怜各行一礼:
“望舒君,羲和君,君上已知此事,特派属下前来缉拿重犯顾茫!”
墨熄眼里此时根本就揉不进其他人,什么话也听不进去。
最后还是慕容怜回头问道:“怎么?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
“回禀望舒君,君上命我将他直接带入重华宫。君上听闻此事后,已召集境内最卓绝的医官,目下正在殿内,等待给顾茫二次会诊。”
她说着,看了墨熄扼着顾茫的手一眼,立刻补上一句:“兹事体大,万不可自行杀伐!”
墨熄连看都没看她,依旧狠狠地盯着顾茫的脸:“……”
女官知他性情狠戾,谁知冲动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忍不住出声提醒:“羲和君!”
墨熄仍是没吭声,似乎在竭力隐忍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蓦地松了手指,由着顾茫跌跪在雪地里,自己则转过身,看着面前逐渐凄迷的风雪。
女官总算松了口气,又行一礼:“多谢羲和君体恤。”
大雪里,墨熄背对着众人,负手而立,不置一言。
可就在女官去提跪跌在雪地里的顾茫时,他却微侧过脸,嗓音微喑低沉:“站住。”
“羲和君有什么吩咐?”
墨熄道:“我同去。”
“……”女官怔了一下,说道,“神农台诊切时,一贯不能有太多高阶修士在场,以免灵流波动。就算您去了,也只能先在殿外……”
“可以。”墨熄依旧没有回头,语气硬得骇人,一字一字咬碎,“那我就等在外面!”
既然他都这么讲了,女官也无法再说什么,顾茫被女官先一步带回了重华王宫内,墨熄也跟了过去。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宫中忽然放出传信雪鸮,急召诸位重臣前来听议。
这会儿正值深夜,几乎所有要员都是被这一道诏令从被窝里挖出来的。最倒霉的是承天台的虞长老,这货正在城北一家青楼里风流快活,正到紧要关头,忽然窗子就被一只胖鸟砸出窟窿,胖鸟大嚷道:“哇哇哇!君上有命!君上有命!请诸位一品要员速去金銮殿听议顾茫一案!”
虞长老立刻就萎了,骂骂咧咧地起身穿衣:“他那个案子不早就结了?!怎么突然又有事!”
“哎呦,大人莫要生气。”春情半露的女人从榻上起来,替他穿戴衣裳,“君上既然急召,那一定有他的缘由呀。”
“有个屁的缘由!大晚上的就是不想让人歇息!”
女人伸出豆蔻酥手,点住他的嘴唇,慵倦地笑道:“大人这话可不能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怕什么?我也只是在你面前说说而已。”虞长老翻了个白眼,“如今这个君上,他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大半夜的把我们叫过去早就不是一次两次了。他是年轻气血旺,但也不想想我们这一把老骨头的,经得起这么闹腾?”
女人柔声嗔道:“大人说的是哪里话。您在我这里,回回都是如此刚猛,弄得人家好不销魂爽利,嘻嘻,您要是老骨头,那我成了什么呀。”
这话说的假的不能再假,好像刚刚萎掉的不是虞长老似的。不过虞长老颇为适用,嘿嘿笑着捏了捏她的粉腮,又在她颈上香了一口,然后道:“走了走了,小心肝儿,明儿我再来找你。”
女人咯咯娇笑着将他送出门外,自然是做足了不舍的姿态。可等门一关,她的脸立马就拉下来了,啐道:“老东西,软枪头,长得还像个粪水里泡过的死蛤/蟆,要不是看你钱多,老娘才懒得伺候你。”
说罢立时去屏风后面把自己洗浴清爽,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然后坐到梳妆台前重新开始打扮自己。
她在这家青楼里待了很多年了,早已不复青春靓丽,不过她活儿好,又愿意忍耐,多腌臜的客人也极尽努力地服侍,从来不会露给恩客们半点不自在,所以很多上了年纪的老客还是爱点她的花名。
“那些年轻姑娘心思都太活络了,嘴上不说,眼神里却看得出来,还是玉娘你好啊,真心实意的。”
每次听到虞长老之流这样和她说的时候,她都在心中暗笑。
她不是真心实意,只是在这种地方混了十多年,脸上早已戴着了卸不下来的浓妆,修炼出了十足十的技巧。一眉一眼,一瞥一笑,哪怕心中厌弃得要死,也绝不会叫人看出半点情绪。
不然她拿什么和那些鲜嫩的肉体争锋呢?
她对着铜镜,将那张被虞长老亲掉了色泽的嘴唇细细重描,拿一张唇纸,抿上稠艳的红色,坐等今晚第二位客人的推门。
她没有等太久,黄檀雕门吱呀一声开了。
玉娘忙捧上最热络的笑颜,媚笑着抬头迎客:“公子,您……”话音在看清来者面目时戛然顿止,须臾后,鲜红的嘴唇张开,蓦地发出凄厉惨叫,“呀啊--!!!”
她门前杵着的,竟是一个血淋淋的男人!
这男人浑身裹满绷带,双眼爬满血丝,两只手上沾满猩红,其中左手的指甲上还戳着一颗黏糊糊的眼珠。他看了她一眼,沙哑道:
“别叫。”
说完,男人慢慢走进来,抬起手,把那颗眼珠塞到自己嘴里,一口吞入,咀嚼了两下就落入腹中。
吃了这眼珠,他仿佛是得了什么仙药似的,脸上露出舒坦极了的神情,舔了舔嘴唇,眼珠缓缓转过来,看向面无人色的玉娘,说道。
“来壶茶。”
“……”
见玉娘没反应,他语气愈发不耐:“给我来壶茶!”
还来什么茶啊!
玉娘都吓疯了,砰的从绣凳上栽倒,浑身抖如筛糠,她想往后退,却手脚冰凉全然不听使唤,只哆嗦着。
哆嗦一阵,她失心疯似的发出一声凄厉地尖叫,踉跄着想要爬起来跑出房间外:“救命啊!救救我——有鬼……有鬼!!”
她想起了刚刚离开的虞长老,这会儿是打从心里觉得虞长老高大威猛又厉害了,连忙歇斯底里地:“长老!!虞长老!!!”
哐地撞开门,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去。
说来也奇,那个吃眼睛的男人居然一动也不动,仿佛无所谓似的由着她狂奔而出,沾着血液的嘴唇咧开,露出一口森森白牙,冷笑。
“长老——!啊啊啊!!!”
玉娘跑到台阶边,看到下面的情形,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从一楼……到木阶……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全、全是尸体……
只有青楼的大厅中央还圈困了三四个妓/女,也全部吓破了胆,缩在一起,漂亮的脸上满是泪水。
而一品要员——承天台的虞长老居然就横尸在楼下的一张桌子上,双眼只剩下两个血窟窿。
玉娘连连摇头:“……不……不……”
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动静,禁军会没有觉察?
为、为什么她明明就在房内,一墙之隔,却没有听到外面人的惨叫呼喊?
仿佛看透了她心中所想,一个声音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世上又不止重华一国有自己的秘术。我想不让别人听到动静,多得是办法。”
脚步声咄咄。
那个裹着绷带的男人从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拎着花鸟牡丹纹茶壶,仰起头,咕嘟咕嘟倒了大半进去,而后呷了呷嘴,随手将壶一丢。
砰的一声砸的粉碎!
“你不用怕。我暂且不会杀你。”男人慢吞吞地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扯着她,慢慢踱下木阶,把她和那四五名幸存的女子丢在一起。然后他拉了一把椅子,在她们面前好整以暇地坐下,血溜溜的眼珠子将她们挨个看过去。
沉默半晌,他忽然开口:“你们。互相打量彼此的脸,我给一炷香的时间。”
说完,一抬手,砰地将青楼的大门隔空合上。
然后又一挥手,满地死尸里竟然起来了三个,其中就包括了虞长老。他们扭扭歪歪,步履蹒跚地朝大厅中央走近。
玉娘是这些姑娘里唯一还能说得出话的,其他几位的魂看上去都已经骇没了。
“你……你……你……到底……”
“你是想问,我到底想做什么?”
男人替她说了下去,而后嗤地冷笑一声,“我不是说了吗?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我要你们互相打量彼此的脸。”
“然、然后……呢?”
“然后?”男人漫不经心地摸着下巴,思忖着,一时没有作声。
竟好像她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居然把他问住了似的。
这时候那三具被他召起的尸首已经挨近了,没有眼珠的虞长老伸出手,去拉玉娘的胳膊,玉娘崩溃尖叫:“不!别碰我!!别碰我!!!”
“吓到姑娘了?”男人慢悠悠道,转眼看向虞长老,“老东西,你怎么死了还不忘动手动脚。”
虞长老抬起头来,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在跟男人哀哀解释着什么似的。
可男人只是哼了两声,一抬手,蓦地一股黑气疾掠而出,击中虞长老的额头,虞长老瞬间瘫软在地,痉挛着,抽搐着,最后竟化作一泡血浆。
“啰里啰嗦,令人生厌。”
另外两具尸体似乎是有所感知,脚步更僵硬,动作也更谨慎了,它们慢慢地踱过去,最后搬了六把椅子,小心翼翼地摆在那几位青楼姑娘身边,然后做了个鞠躬的动作。
男人开口道:“请坐吧。”
——若不是他满身血腥,刚刚犯下那么多歹事,他这种语气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有礼。
“怎么,还要人扶?”
姑娘们虽然吓得神智涣散,但其实他的话还是每一句都听进去了,只是整个人都像是被冻住了似的,缓了半天才缓过劲儿来,连忙屁滚尿流地自己爬起,一个个往椅子上坐,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这个绷带男或者那两具尸体碰到自己。
玉娘哽咽道:“你、你到底是……是什么……什么人?”
“不急。”男人说,“等你们照我说的做了,再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自会让你们知道的。”
顿了顿,又道:“哦。对了。顺便提醒姑娘们一句,不用指望有任何人能来救你们。我在门上施了个结界咒,一时半会儿谁也觉察不了。”
他说完,慢慢扭过头,望着青楼紧闭的大门口。然后舔了舔嘴唇,眼中的赤红愈发幽深,最后忻然一笑:“那么,我们开始罢?”
诚如这个绷带男所说,或许是因为今夜落梅别苑已经引走了禁军的注意,又或许是因为他的秘术实在了得,城北出了这样的事,一时却无人知晓。
重华王城,目前仍是宁静的。
司掌各个要职的一品修士陆续来到了御阶前,墨熄早就在外面等了很久了,慕容怜来了之后,别的地方不站,偏选了个和他并肩的位置,立在金銮殿外。
风雪中,墨熄的侧脸显得愈发冷峻。慕容怜瞥了他两眼,转而目视前方,轻声冷嘲道:
“羲和君,你还真在这大雪里一直等着呢?”
墨熄没作声,缄默着由薄雪覆上他的肩头。慕容怜停了一会儿,得不到他的答复,又道。
“说起来,我问一句,之前你在落梅别苑外那么生气,是不是因为你觉得顾茫其实没傻。”
墨熄闭了闭眼睛,脸上隐隐有黑气爬上:“……”
偏生慕容怜毫不识趣,继续嚣张道:“不过依我对你的了解,我很怀疑,如果没有人阻止你,你真的就会掐死他吗?”
“……”
“你对他——”
墨熄霍然转头,怒道:“慕容怜你烦够没有?!”
雪夜寂静,殿前庄肃,羲和君忽然暴怒,把在场修士全都吓了一大跳。齐齐抻长脖子往他们俩人那边看去。
慕容怜被拂了面子,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想说什么,就在这时,朱漆雕门开了,传禀的官吏出来,朝这些重臣行了礼。
“诸位神君,君上有请。”
慕容怜咬牙低声道:“姓墨的你给我等着瞧!”
墨熄怫然往前,腰间配着的刺刀闪动,把慕容怜丢在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