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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借来的理想
李武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名为沼泽人假说的思想实验。
大意是一人出门散步，在经过一片沼泽边上时被雷击而亡，于此同时恰好也有一道落雷击中了旁边的沼泽，并以微乎其微的概率与沼泽发生反应，产生了一个与死者完全相同的生物。
这个沼泽人拥有死者的记忆以及完全相同的外表，大脑的状态也完全复制了对方被雷劈中死前的状态，因此他就像刚刚死去的那个人一样继续散步，回到家中，和家人通话，第二天若无其事地上班。
这个假说常被用于思考自我意识到底是什么之类的问题，比如沼泽人能否被视为死者本人的延续，甚至等同于死者？
对于青木凉子来说，这个问题是明确的。
“最开始的时候，我处于混乱的状态，有一段时间还认为自己是刚刚跑出来，奇迹般地从那些搜捕者手中生还下来的那个人。”
凉子继续说道，“之后我从下水道里爬出来，混入人群，给自己起了名字，为从此以后能自由自在生活而高兴，甚至萌生了要成为阳子那样闪耀的人的想法。”
“你把自己当成了那个死去的人？”
听到这里，李武已经意识到被凉子吃掉一部分的那具尸体是谁。
怪不得避难所的报告中提到实验体032的尸体有野兽啃噬的痕迹，实际上那并非普通野兽，而是能依靠摄入人体组织进行拟态的超凡生命。
“直到我因为害怕被认出来而发现自己的外貌可以随意更改的时候。”
凉子撩起一簇金发，手中流淌的发丝变得五彩缤纷，最后归为酒红色，像是突然做了次挑染。
“从那以后，我就想起来了以前吃老鼠的记忆。”
她鼻翼耸动，脸上出现了不愿回忆的苦涩表情，“那时候的冲击你能想象吗？一直以为自己是某个人，即使出身于奇怪的实验设施中也好歹知道自己的来源，可忽然有一天你发现就连这样的回忆都是属于别人的。”
“所以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不是人类，是担心被蓝梦科技顺藤摸瓜发现和当年的事件有关？”
得到肯定答复的李武解开了从初次见面开始就产生的疑惑。
青木凉子伸了个懒腰：“我还是第一次把这些事告诉别人，希望你真的和那个企业是敌对关系。”
“如果你拥有实验体032的记忆……那你知道圣歌计划是什么吗？”
这是目前的关键问题，而实验体032又和整个方案有着密切的关系。
李武也想不到在阿布哈塔克已经死了的情况下，还能遇到某种意义上的“当事人”。
“你是从哪里听到这个词的？”
青木凉子惊愕地反问，“那是她参与的秘密实验……你去过那个地方对不对？！”
她很快反应了过来。
“你难道就没想过去查看一下？”
凉子把头都甩出了残影：“我才不会做这种有可能暴露自己的事情。如果不是那些蓝梦科技的人最近又开始集中到以前的家里，我害怕他们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否则根本不会做那种事。”
她一脸懊悔。
“那地方现在应该没什么危险的要素。”
李武想起那帮沉迷偶像的丧尸，“圣歌计划现在可能还在运作当中，我希望知道它的详细情况。”
“还在运作是什么意思……不，算了，请不要告诉我相关的事情。”
凉子举起双手拒绝，一点也不想自己被卷入麻烦中，爽快地说出了记忆中和圣歌计划有关的内容。
“我只记得他们号称这个计划的目的是‘帮助每一个个体成就理想，成为完满无缺的伊甸园里的存在’。但我们实际参与的内容也就是每天唱唱歌，直到被宣布回收的那一天到来。”
虽然她讲起来平淡无奇，可是还是掩盖不了其中蕴含的残酷味道。
李武在手机上点开几个网页，选中尼禄唱过的人气值最高的那一首歌曲。
“你说唱歌……是这首吗？”
那正是之前在同一场演唱会中，由AI偶像献上的赞美诗一般的乐曲，引发了龙血十字的反应。
“这个我之前也听过。”
青木凉子摇摇头，“旋律确实有些相似，不过在具体的乐理上还是存在不少的细节差异……”
她跃跃欲试地分析起这里的主题想表达什么感情，那里的低音有些突兀，一下子将画风从揭开大阴谋的秘密谈话变成了声乐课现场。
“……我是不是讲得跑题了？”
大概数分钟过后，青木凉子停了下来，“明明自己已经唱不了歌了还在这边喋喋不休，有些丢人呐。”
她的脸色有些暗淡。
“不，确实很有趣，虽然还是弄不懂具体的原理，但我们至少可以大胆假设圣歌计划就如名字所暗示的那样，和这首歌曲有关。”
毕竟它具有异常力量这一点是肯定的。
但如果真的这么假设，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AI尼禄已经被上传到了网络上，只有彻底摧毁它才能阻止歌曲的流传，偏偏现在连其具体的效果为何都不明确。
“说起来，你之前为什么说没办法唱歌是自己应付的代价？”
决定将上述问题之后丢给莉莉娅去操心的李武想起平田唯的嘱托，于是将话题转移到了青木凉子身上。
她警惕地看过来，像是随时准备滚走的刺猬。
“这又不关你的事……你想问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吧？以后不管是要和大企业战斗还是做什么其它事情应该都和我没关系了？”
凉子站起身准备离开。
“平田拜托我劝你重新考虑一下不当偶像的事，我总得稍微努下力，毕竟她也帮了我。”
李武猜测道，“根据你之前的话，我不妨猜一下，你觉得自己对死去的实验体032存在某种愧疚或者类似负罪感的情感……”
蓝色的液体像滋水枪一样喷射过来，他坐着偏开脑袋，避开了这突然的偷袭。
“不要随便揣测别人的想法！”
青木凉子怒气冲冲。
“你看，你急了就说明我的猜测走在正确的方向上。”
他转动着身下的座椅，“实际上她的死亡明明和你无关，需要承担责任的是蓝梦科技的前身。”
“李武同学，如果你觉得自己的观点一定站在正确的立场上的话，这种想法就太过傲慢了。”
凉子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语气冰冷，“说到底她只是在临死前恰好遇到了我而已，就好比秃鹫啃食死去的野牛尸体时，难道还要对食物抱有愧疚感吗？”
“你吃过多少人？不算昨天那些机械兵团。”
李武突然起身问道。
青木凉子对这个问题措手不及：“你，你会记得自己吃过多少小面包吗？”
“我不喜欢吃面包所以数目是零，好了该你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面对忽然步步紧逼的同班同学，凉子缩到墙角，嘴硬道。
李武遗憾地叹了一口气，燃起赤红色的火焰。
“大家同学一场，我也不瞒青木你说，以前我差点被一只喜欢吃人的妖怪杀掉。所以一听到有谁号称食人无数，就会产生应激反应，很恐怖很具有攻击性的啊。”
金发少女的下半身变成了棉花团一般的水团，紧张地顺着墙角流淌。
“一个！我没有吃过人！”
她举起双手。
火焰散去，李武斜眼看着认怂的凉子：“还装冷血怪兽，你就是个带变形术的大号史莱姆。”
被讽刺的青木凉子将眼神化作小刀扎过来：“你才是冷血暴力狂，鬼畜男！”
“所以，对于实验体032，偶像小姐的真实看法是？”
李武像采访的狗仔队一样问道。
被刚刚的小剧场彻底破坏了异类的高冷姿态，青木凉子恢复成人型，不太情愿地交代：“……多亏了她，我才能像这样思考，认识平田她们，所以我很感谢她。”
“但是，越是像一个人类一样生活，我就越是能意识到，现在的我本质上是占用了另一个人可能的人生。”
凉子怅然地说，“哪怕是成为偶像这件事，归根到底也不是我的梦想。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没办法再唱歌吧？毕竟我本身只是爬虫一样的怪物。”
“我得提醒你一下，理论上你的队友们都不是人类。我还以为你们叫魔物娘就是主打这个差异化赛道呢。”
李武脸色怪异，“结果现在你作为队长反而在意起这件事了？”
“那不一样，她们至少自始至终都是自己。”
如果说青木凉子是实验体032的沼泽人，那她与实验中假设的情况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记忆甚至对自我的认知都来自于另一个个体。
最初的理想、审美的品味、对待人际交往的看法……这些组成普通人人格的要素，对她来说只是从实验体032的遗骸上吸取的养分。
凉子自暴自弃般地拉上兜帽，打开录音室的门：“好了，现在青木凉子的秘密已经一个不剩地告诉你了，以后请别再纠缠我了。”
“但你刚刚不是挺开心的吗？讲起尼禄的音乐有什么不足的时候。”
她顿住了。
李武跟着青木凉子走到室外的走廊上，握住楼道的栏杆。
“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吧：032小姐懂得那么多乐理知识吗？你是靠她的记忆作弊才成为偶像的吗？”
因为故意使用了挑衅的语气，所以听的一方自然而然被激怒了：“我当然是自己学会的！你身为人类这么强合理吗？一定才是作弊做到的！”
“有一说一，确实。”
李武点点头，“那你还纠结自己是不是借来了别人的理想是不是吃饱了闲的？”
凉子被不客气的挤兑噎了一下。
“也许032小姐对那个叫做阳子的偶像的憧憬之情导致你选择了这条路，但就算是普通人，在出生后也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影响，最终去付出实际行动的还是青木凉子不是吗？”
他趁热打铁进行概念的偷换。
“哈？”凉子激动地迈前几步，抓住了李武高中制服的领口，“根本没有这么简单吧，我可是夺走了她存在的一切，甚至还沾沾自喜地觉得那就是属于自己的梦想，那种样子不是很令人作呕吗？”
因为距离的突然缩近，李武能看到有蓝色的液体从对方的眼角蓄满，维持着将要滚落的形态。
“杀死实验体032的是蔚蓝制药会社，你只是巧合地继承了她的记忆。”
李武平静地重复了一遍事实，抓住自己领口的双手颓然地放开。
“你应该还记得赤松五郎？”
没理会凉子露出不明白为什么会提到这个人的困惑表情，李武继续讲起了那些医护人员被改造以及被灌输的记忆，自己在二十二号避难所的所见所闻。
“……最终，他得知了自己实际上是另一个人的真相，但是隐瞒了下来，甚至看起了以前并不喜欢的偶像。”
青木凉子拥有实验体032的记忆。
因此当她听到李武对那个地方的描述时，回忆鲜活地反应着每一处布置的细节，像是某种意义上的故地重游。
“比起自己是谁，想怎么做或许更为重要？”
李武等待着凉子的反应。
他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又是摆事实讲道理，又是猛灌心灵鸡汤。
这番嘴炮要是不管用，青木凉子还是搁那玉玉，那他也只能遗憾地挥手告别偶像业界的未来新星，然后告知平田唯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单人出道了。
就在他期待对方痛哭流涕大喊教练我要挺身而出成为偶像时，隔壁房间的门打开了。
“我……”
青木凉子刚要开口就被打断了。
“青木同学……还有，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在意料之外出现的星川葵问道，身后跟着走出了同好会的其他成员。
“我反倒想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儿……该不会？！”
李武看了一眼之前略过的群消息。
【白鸟真衣：练习的场地已经定了哦。】
就是这家录音棚啊！而且她们还在话疗进展到关键阶段的时候出现了！
青木凉子的话刚开了个头就被憋了回去，现在正一脸困惑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谁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自然地推进刚才的严肃话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