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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德海望着发讯人,找了个理由出了门。
望着发讯人那一栏,他内心深处那根柔软的心弦再次被拨动,只是这一次,却多了痛苦占了上风,发讯人不是别人,赫然写着老二,也就是刚刚被执行完死刑的苏家次子。
创业初期,家中并不算好,那时日日子虽是过得贫穷了些,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得以同自己的长子建立了一个不算坏的关系。
后来日子相对好了一些,次子便也出生了,小孩子多是有些淘气的,终日忙碌下,他同苏承司见面的机会也便又少了,但对于孩子的要求却更加严厉了。
父子的关系最终还是慢慢疏离,后来苏承司渐渐受其他人影响,慢慢变了,他开始变得花天酒地,游手好闲,面对家人大多是本能地想要逃避。
望着儿子最后的来信,苏德海莫名更加愧疚,似乎自己无论是做子女还是做父亲,总是差了几分的。
他蹲在医院门口,望着漫无边际的大雪,无数个这般的日子,他看不到,一老一少,门前的柿子树下,两人一遍又一遍地望着路口,他也不知道,房内的少年,一遍又一遍地擦着眼泪,巨大的阴影,让他的日子尽数煎熬,无数想要解脱,几次坐在窗边。
望着这世间唯独不属于他的世间,几度地想要解脱,但他却又害怕家人望着他的尸体落泪。
甚至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的离开会不会给家人带来悲痛呢?
苏德海永远不会知道,苏承司仅仅是为了活下去就做出了多大的努力。
世界很美好,他爱这世间一切,却唯独痛恨自己,时常觉得自己是该死的,是有罪的,他不明白世间为何容得下万物,可偏偏就是容不下自己。
曾经年少,少年也曾有过欢笑,他从不害怕外人的嘲笑,成功靠着自己的努力赢得过掌声与鲜花,就这样过了很多年,少年一直追求父亲的一声肯定,可是却并没有,后来人生再次出现了挫折,昔日的辉煌化作尘埃,他望着昔日的荣誉,愈发觉得自己好笑。
这一次,苏德海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他试图鼓励儿子重新站起,但苏承司却疲惫了,与其苦苦寻求一个痛苦的成功,倒是不如直接拥抱堕落,纵使人人唾弃,起码活得洒脱。
也正是从那时起,世人只知苏家次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却淡忘了,他亦曾有过辉煌。
想到这些,苏德海沉默着吸着烟,“承司最喜欢雪了,也不知道,要是那小子还活着,见到这般大的雪,又会有什么感受呢……”
苏德海喃喃自语着,看完了儿子的信后,他这才想起来次子。
次,代表第二,代表副的,但偶尔也会表示质量差。
世间的爱并不公正,连人心都是偏左的。
很多时候,你能看见山上的人,但山上的人未必会注意到山下的你。
苏德海直到苏承司死亡,还以为儿子喜欢雪,其实他并不知道,苏承司是最怕冷的,他并不是喜欢雪,只是只有在下雪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才会陪在自己身边。
从始至终,苏父都没觉得苏承司会杀人,哪怕苏承司三番五次地令他失望,现在想想越发觉得不对劲,一切都确实证据确凿,可正因如此才让他总觉得事有蹊跷。
一切,似乎都太巧了一些。
苏氏集团内,连日的大雪,公司内只有苏承安一人,他这几日都是住在了公司里,一遍又一遍地翻看着让人查到的有关于苏承司案件的全部信息,越看越觉得不对,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自己的二弟绝对是被冤枉的,可问题是究竟会是谁呢?
之前派人审问过好几个人了,可依旧一无所获。
死者又确实与自己的二弟熟识,两人甚至还曾处过对象,这下杀人动机也有了,而且按照上面的证据,自己二弟当时又确实又在案发地附近,同时又处于醉酒状态。
只是,一个人处于醉酒杀人,这确实有可能,只是总感觉一切都太巧了吧。
醉酒杀人杀了人不会清醒?如果是带着目的的,难道不知道杀人以后要清除现场痕迹?就算这些都不知道,但起码也会伪装一下吧?或者把尸体带走,可问题的问题是,不仅死者被留在了原地,而且现场证据又十分确凿,自己的弟弟更是直接就在附近独自喝着酒,这是一个正常杀人犯能做的事?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可又确实没有证据,他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安排手下继续调查。
城中寒风大雪依旧,有人欢喜有人愁,很多忙碌的人终于有了机会好好陪伴一下家人了,但也有一些人始终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
再未见昔日热闹,肃穆笼上心头,城南花已开,城北无人回,东边嫁衣红,西边黑棺沉,不少早已退居二线的老者望着窗外。
战场上下来的人,国家永远不会忘怀,他们大多都是风烛残年了,但仍旧牵挂着这片挂念了一生的徒弟,当看到各地灾情的报道时,一生从未轻易落泪的男儿,竟是落下了泪来。
不少身体本就不好的老同志,也最终还是倒在了大雪中,收到讯息的老战友们,自发前去悼念,远在京城的龙国最高决策人也已经好几天没能好好休息了。
可世间的恶是除不尽的,世人定义出了世间万物,万物不会灭亡,人只要存在,罪恶便永远不会消失。
龙国最高决策人望着手中的文件,叹了口气,将手中文件放下,起身望着窗外,罕见地点燃了一根烟,先生的模样愈发清晰,往日的教导,岁月的传承,他越发觉得自己是失败的。
他接过了先生的重任,可终究先生就是先生。
人民心中的好先生!
可奈何往事随风,故人作古,这天下还是那般天下,可先生却终究只能在历史中铭记,想来终究该是遗憾的,龙国最高决策人从怀中取出先生的照片,望了望,莫名觉得有些累了。
可转眼吸完了手中的香烟,便再次埋头工作了起来。
人民把国家交给他,他不能对不起人民。
苏德海默默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确认自己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痕迹后才再次回到了病房中。
妻子的身体经过调养也多少还是恢复了一些,关于苏承司的葬礼,他没有选择大操大办,儿子素来喜欢清静,朋友虽多,却极少联系,但是偶尔还会陪陪家人,却不知为何后来却也是极少了。
如今想来,大抵是儿子也厌倦了吧,满怀期待却偏偏得到的是失望。
之前问过医生了,妻子的身体约摸再过个三五日应当就能暂时出院送一送儿子最后一程了。
只是儿子到死也没能再回到家中,不过,似乎倒是自己舅舅家倒是让儿子更喜欢一些吧,几乎从前,自己的这些孩子时常喜欢住在他们的舅爷爷家的。
爷孙作伴,互相温暖彼此的孤独,一个才刚启程,一个却快落幕。
历史是个好东西,千百年的浪漫传承,只可惜我们大多数人终究还是会被人淡忘在岁月里的,不过想来却也不必悲痛,起码在人生这部作品里,大家都是主角。
况且数千年后,无人记得,没人打搅,不也乐得清静吗?
不然若是人人都同谪仙人,杜工部一般,日日被人怪在嘴边,少年怨,中年喜,老年悟的,都走了千百年了,还听得见有人唠叨。
或是如何思慕,或是如何痛恨,辛劳闹市一生,死后也无安宁,真是想想都烦。
苏德海面对妻子时,终究是温柔的,说来真也难得。
将医生送走后,苏德海夫妇二人吃着饭,平淡无味,却怡然自在,岁月艰难,二人不也正是这般嘛,可无论当时,抑或如今,亦不觉得如何艰苦。
半生烟雨蒙蒙,尽管世事多艰,但二人相伴,福祸同享,一路相扶相持,她懂他的要强,他宠她的傲娇。
老夫老妻,老的是旁人,却不是我们。
徐家宅院内,徐福生站在一旁指导着女儿徐允之炒菜,难得的父女二人团圆,多年未下过厨的女儿很笨,很多基本的菜都炒得并不算好,但徐福生还是开心地吃着,边吃还边夸奖着女儿。
望着伤心的女儿,他讲起了自己当年和妻子的故事。
新婚夜次日,妻子雅芝起的很早,一身粗布衣裳,可穿在妻子身上却是那般好看。
他们当年结婚前连面都没见过,更别说谈什么恋爱了,后来到了新婚夜掀盖头的时候才终于见到对方的样子。
但即使是同床共枕过了,可多少还是会有些害羞。
新婚夜次日,徐福生听着外面忙活的声音,却是有些疑惑,望了望旁边,这才想起来自己昨个儿大婚,想来当是自己那新婚妻子正在外面忙活着呢。
于是徐福生便也穿好了衣服,简单拾掇了下,便出去了。
赶到门口便看见了瘦瘦小小的女子正在那儿生火,徐福生轻轻敲了敲门,女子抬起头,望清来人后,慌忙道歉道:“对不起,你不要将我送回去,都怪我,笨手笨脚地吵到你了……”
徐福生望着一脸害怕的女子,虽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想来定是不怎么好的。
那年月,人是最值钱的,却也是最不值钱的,尤其是穷苦人家中的女子,大多都不幸运。
在家受父亲的气,出嫁受婆家的气,三从四德,繁文缛节,处处约束着她们。
她们一生都不是自己的,不能识字,不能被休,一生都只能麻木地活着,甚至有些被买到大户人家里做小妾的,自己生的孩子都不一定可以管自己叫妈。
可这也算好的,若是碰上什么灾荒年,战乱的世道,她们更是不被当人看,十几文钱就能买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或是成为大户的奴隶。
又或是被卖到窑子里,终日里被些下流的东西糟蹋,若是反抗,多是得被罚的,各种打骂,宁死不屈的也要被骂作故作矜持,久而久之,昔日单纯的女子往往也就变得放荡了。
个个像个狐媚子一般,夜夜笙歌,迎来送往,满脸含笑,心头却是不带任何波澜的。
那世道,好人也得给你逼成坏人,昔日的少女学会了各种手段,直叫着世间无情的男子神魂颠倒,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至于那些男子,却也不值得同情,满口仁义道德,之乎者也,动不动就至死不渝,天打五雷轰的,看着倒是有些人样,可偏偏连自己裤裆里的东西都管不住,倒是真对得起衣冠禽兽四个字来。
只是苦了另一些无辜的女子,但世道偏偏就是那般世道,女子在那年岁偏偏只是作为男子的依附,世道的陪葬品罢了。
好比那一句“以吾之姓,冠汝之名”,确实听着挺浪漫的,可是那世道女子嫁人,冠以夫姓,方可入夫家族谱,得祖宗庇佑,一生也不过是谁家娘子,谁家老妪,或是夫姓作姓,己姓为氏,至于名子,后世子孙又有谁人知晓?
徐福生如今虽已年老,但一想到那般时代,仍觉得吓人。
望着灶台旁一脸害怕的女子,他没有言语,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走了过去,女子望着男子朝自己走近,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闭上眼睛,没有反抗,显然是已经习惯了,有一瞬间,她竟然希望自己被打死了,这样一了百了,以后也就不会痛了。
徐福生望着妻子的模样,心中更加心疼,本都是这世间的苦命人,他自是明白这活得痛苦。
他走到妻子跟前,却是蹲下,用布在水缸里沾了些水,轻柔地擦拭着女子脸上的灰。
女子感受到他的动作,见意料中的打骂并没有发生,多少有些意外,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男子,感受着对方的动作,没来由觉得眼前人有些不一样。
徐福生只顾着给女子擦脸,却是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目光。
女子也是傻傻地望着眼前人,任由他给自己擦脸,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自己的娘亲还在的时候。
后来娘亲走了,自己便也再未体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