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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狩已过,接下来很快就要出发前往大纪了。
白景源在这陌生的世界里也没个知心人,有什么事都没法说,只能闷在心里,心态很容易崩,但他又有执拗的一面。
为了活下去,不管情绪坏成什么样,待到理智回笼,面对冷冰冰的现实,他又会逼着自己坚强面对。
因而得知张元正在配合王后准备朝见纪帝的礼物,白景源立刻邀他吃饭。
原是想着张元这人也是个好美食的,饭桌上培养感情效果非凡,多请他吃几回饭,待到去往大纪的时候,有他尽心辅佐,能少出点差错——毕竟公孙去疾经验不够老道,眼界也受出身所限还不够开阔,白景源不可能全都靠他。
据他所知,各国之间关系相当微妙,若是有个过得去的理由,说不定立刻就能打成一团。
前两年燕王抢了大纪公主,金赵两国差点就借机起事,可惜燕王太猛,逼得纪帝出面平了此事,最后没有打起来。
现在,因着绝嗣去国的规矩,作为楚国明面上唯一的继承人,公子白前往大纪朝见,在野心家眼里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只要他死了,其他有能力的诸侯就有了撕咬楚国的理由。
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小命,白景源十分忧愁。
想不去大纪吧?又知道王后是对的,只有得到纪帝封赏,他才是名正言顺的楚王,到时候就算年纪小也无人敢欺。
喜欢在庖屋吃饭只是他的个人爱好,待客自是不能在庖屋里,因而今天他们是在落脚处的厅堂里吃的。
为了显示两人关系不比寻常,白景源并未与他分席,而是准备了烤肉。
两人对坐,中间放着低矮的青铜案,左右各有一个没有明火的炭盆,一个火力强些,婢女在那伺候着两人烤肉,一个火力弱些,铺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的柴灰,柴灰之上放了几只顶上开洞、烤得喷香的鸡蛋。
“公子这法子甚好!”
张元被烤鸡蛋的独特焦香折服,夸赞了白景源的巧思,又说起冬日里一边赏雪,一边烤豆就酒的美好。
白景源全无这个时代贵族对豆类的鄙夷,待他话罢,便回赞道:“烤豆就酒,再好没有!看来张公也是个颇懂生活趣味的人。”
两人互吹,气氛正好,突听有人喊“小贼!哪里走!”,不等张元问是怎么一回事,就见公子双目大睁,像是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口烤肉直接喷了出来!
这熟悉的感觉,昨儿才刚体验过一回,想起那奇葩的贼,白景源一个没绷住,好好一口肉全给喷了出来!
“这、这是……”
活到六十六,张元还从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整个人都懵了!
白景源涨红了脸,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拱起手想要致歉,却又说不出话,张元是个大度的人,懵了一下却不生气,见他满脸歉然,忙弯腰站起,拉着他的手,轻轻拍他的背安抚:
“公子莫急,公子莫急,待老朽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这时代的士大夫对君主有苛刻的一面,比如上朝晚了,比如随意杀大臣的头,或者固执己见,非要颁发不合理的政令,被臣子喷成狗是轻的,被臣子脱了鞋追着打也不是没有,但他们对大王也有宠溺的一面,只要不涉及阶级利益,对于大王的不完美,他们可以无限容忍。
哪怕公子白还未正式即位,也能享受这种待遇。
只是情绪激动之下喷了一口肉沫算什么?若他脸皮厚一些,哪怕骑到臣子脖子上尿尿呢!臣子都会夸他活泼。
“吾与张公同往。”
在婢女帮助下,白景源总算缓过气来,君臣二人相携出门,就见红抱剑站在院中,一脸无奈。
“公子,那小贼又来了!”
仆从们觉得好笑又无奈,白景源何尝不是如此?
那小贼长得很像上辈子那个因为偷电动车而出名的切某,看到他那双豆子眼还有奇葩八字胡的时候,白景源脑海中就自动浮现了“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的……”,觉得好笑,又满心怜悯,想着没有什么损失,就放了他,没想到今天又来了。
“今天他又来偷什么?”
白景源在那问话,早有口齿伶俐的人跟张元说了昨日的事。
昨天张元忙得很,很晚了才回来,抓贼又是在官衙后院,他并不知情。
听说这蠢贼好不容易摸进来,竟只偷了一只车轮,不由大笑出声!
被他大笑打断问话,白景源无奈摊手:“我还损了好大一碗鱼呢!刚炖好,我都没来得及吃,他就来了!也是不客气,开口就要吃鱼!想想说不定吃了我的鱼就能改邪归正,我就给他吃了,哪知他吃饱了今天又来?”
闻言张元再次大笑,这次笑得止都止不住,要不是香莲儿与鲤两个小童将他扶着,怕是要掉到台阶下去。
待他笑罢,不用人回话,白景源也知这小贼今天偷了啥了,忍不住也跟着笑出了声。
只见那小贼不再无赖坐着,而是被绳子捆了手吊在树上,为了缓解手腕疼痛,不得不踮起双脚,就跟跳芭蕾似的,双脚绷直,在那来回点地。
若只是这样,白景源可能还不会笑出声来,偏偏那小贼都落入这种田地,嘴里还死死的咬着只凤鸟纹黑底描金漆碗,旁人想夺,他就跟个猴儿似的蹦起来,拳打脚踢不算,还狠狠的瞪着别人,大有敢抢他东西,他就要跟人同归于尽一般,也不知对偷东西有多大执念。
“放他下来吧!”
这么多人守着也逃不掉,这样吊着,实在太可怜了。
这时代的人觉得这贼冒犯了公子,就是犯了死罪,白景源却觉得,这人不过是偷了他一个碗,看起来还很不聪明的亚子,实在没必要上纲上线。
红很听话,得了吩咐,虽觉公子太过仁慈会助长贼子威风,还是抽剑切断那拴着小贼的绳索。
小贼应声落地,第一件事却是将那漆碗塞到怀里。
白景源叹口气:“你偷本公子吃饭的碗作甚?把碗放下,我也不追究,你走吧!”
若说昨日是因不忍,今日就是为了维持形象了。
《楚纪》真不是白学的。
作为一方诸侯,想要得到臣子的爱戴,仁慈是必不可少的。
那小贼也干脆,虽然不舍,还是把碗掏出来,递给了早就等着的佩剑侍从。
楚地多雨水,建屋又多用草木,宫殿建于高台,普通人家里,乃至小城官衙里,则多建干栏式。
此时白景源就与张元等人站在屋檐下,离地半人高,那小贼还了碗,却未转身离去,而是鼻翼翕动,两眼放光的看着白景源:“我要吃鸡子!你这里在烤鸡子对不对?”
想起昨天的“我要吃鱼!炖的鱼对不对?”,白景源忍不住笑,觉得这人真是个活宝,不由招手让他近前来。
刚绑人的时候,红就查过了,他身上没有寸铁,因而只是站到公子身边,并未阻止这贼子靠近。
“你费尽心机引起我的注意,到底想做什么?嗯?难不成想做本公子的食客?”
那神情,活似个霸道总裁。
实在不怪他自信,毕竟公孙去疾珠玉在前。
下限被打破之后,在他眼里,故意卖蠢吸引他注意力也不是不可能。
说起来他现在在有志之士眼里,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香饽饽,若是下手晚了,可就轮不上了。
哪知那小贼却鄙夷的看了他一眼,满嘴嫌弃:“我才没那么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