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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傍晚时候,我便见着胡阎王迎你入内,如今我自然已经意外过了。”
祝嘉鱼说罢,便要继续往前走,却又听见容衡道:“是么?”
“可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
“那是如何?”祝嘉鱼反问,“难不成容公子以为,单凭那扇挂屏,我便能猜出你没有死?”
容衡忽而定定地看着她:“挂屏确实是我送的,但我叮嘱过他们,不可告诉你我的身份姓名。所以祝小姐你又如何知道,那扇挂屏是出自我手?是因为那根红绳?”
祝嘉鱼眼神微暗,正要辩解,却已经被容衡看在眼中。
他抬了抬手,阻止她开口,继而说道:“不过说起这事,我又想问问祝小姐,淞江城那次,我听说卫清楼原本在城中遍寻我的踪迹不见,已经放弃了,却是你提议要去沔河附近追查,你知道我熟谙水性?”
他忽然变了脸色,神情狠厉地抬手掐上她的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
见祝嘉鱼仍然只是眼中带笑地望着他,他不由得渐渐收紧了五指。
祝嘉鱼所表现出来的,已经不仅仅是善于揣摩人心这么简单。
她十分地了解他。
当初他命人给她送去挂屏,挂屏上系着的红绳是他独有的印记,就连身边最亲近的属下都不一定知道。
而熟谙水性这一点,却是他幼年时候曾经险些溺死河中,后来才费心去学了凫水和憋气。这一点也是少有人知。
偏偏她两点都知道。
祝嘉鱼闭上眼睛,只觉得五脏六腑好像都被攥紧,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都失去作用,只能被痛苦的浪潮席卷、淹没。窒息感涌上来,她仿佛溺水之人,又仿佛涸辙之鲋,失去了一切可赖以生存的条件,唯一能做的,只有等死。
不,她也许可以求饶。
可她付出这诸般努力,便是因为她早已做好与容衡不死不休的准备。事到如今,她宁愿就此死去,也不愿在他手中苟且偷生。
最后却是容衡松开了手。
霎时,新鲜的空气铺天盖地地钻入她的口鼻中,她睁开眼,晶莹的泪花在她眼眶中泛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子因为支撑不住瘫软到地上,随之而来的是头昏脑涨和挥之不去的恶心盘旋萦绕在她心头,咽不下,吐不出。
祝嘉鱼压不住正常的生理反应,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强忍着,高昂起头看着月下翩翩如玉的少年公子,他的影子落到地上,如同狰狞而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用嘶哑的声音说道:“容衡,你今日不杀我,他日定会死于我手。”
容衡负手而立,眼中盛着悲悯:“是么?那我等着你。”
“我说过,我不会欺负女人。”
撕去了最初的伪装后,他看祝嘉鱼时,便也不带着任何情感色彩。至于悲悯,却也不是独对祝嘉鱼如此。
他智谋出众,手段高明,多少人汲汲营营一生,也不如他几年布局。
如此可怜可叹,他毕竟胸中还有一副温热心肠,自然眼中便常存悲悯。
祝嘉鱼冷笑,他却不再多言,径自转身离去了。
从头到尾,他没有问祝嘉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待他走出很远,躲在暗处的桃夭才小跑着过来,将祝嘉鱼扶了起来。
她盯着他的背影,平静地问祝嘉鱼:“那是谁?”
祝嘉鱼摇了摇头。
她已经缓过来,轻声对桃夭道:“扶我回去吧。你来找我,肯定是有事要和我说。”
桃夭这才咬了咬牙,听从她的话,扶着她进了屋子里。
东院里住着许多买家,她们在院子里待得太久,一会儿前厅饮宴的人回来看见她们,也不太好。
进到屋子里,桃夭为她斟了盏热茶:“你让初云打听的事,他已经打听好了。他让我来问问你,接下来你的计划是什么。他在这里待的时间很长,或许能帮到你。”
“他知道我是谁?”祝嘉鱼反问。
桃夭抿唇:“不知道。我没告诉过他。”
过了一会儿,她才琢磨出来祝嘉鱼话里的意思,当即冷下脸来:“你不相信他?”
祝嘉鱼望着她,只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桃夭笑了笑,声音却仿佛三尺冻冰:“那你何必让我去找他?他做这些事也冒了很大的风险!”
祝嘉鱼叹了口气:“因为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至于他,谨慎些总是没错的。更何况,他做这些事,不也是为了他能早日离开这里?你告诉他,就说我还要再考虑一下,计划应该怎么实施,等有了头绪,自会让他知晓。”
桃夭深吸一口气,告诫自己要冷静。
她们如今确是一条船上的人,她不能贸然行事,冲动的后果,她担待不起。
她转身斟了一盏茶,啜饮几口,又问祝嘉鱼:“我帮了你们,等离开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她垂下眼,盯着鞋尖:“我不想下狱。”
怕祝嘉鱼误会她的意思,她又连忙道:“我以后吃斋向善,济困扶穷;我还可以努力做工,奉养被我诱拐的女子的家人。总之你让我怎么做我都愿意,”她又说了一遍,“但我不想下狱。”
她告诉初云,当初和李三疤离开之后,她就找机会从他身边逃走了,这些年在大户人家府邸上做洒扫丫鬟,也有听他的话,当个好人。
初云也相信了。
他是这个世上,唯一相信她是好人的人。
她要是下狱,他一定会知道,这些年来她都做了些什么。
她不想让他失望。
祝嘉鱼定定望着她,半晌,她道:“他们能离开这里,你功不可没。届时不如将功折罪,你就跟在我身边,我找人教你读书认字,但你的月钱,须得按照你说的,悉数给那些丧女的人家。你也要济困向善,若是被我发现,你有任何出格之处,我还是会将你扭送官府,如何?”
桃夭眨了眨眼,听见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转头跑了出去。
直到跑出东院,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她才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嚎啕大哭起来。
她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