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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出了园子,管家便也想跟着出去,下一瞬,面前却从房顶上落了个人下来。
正是书剑。
他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怎么又是您老人家?”
书剑乐呵呵笑道:“别紧张呀,我们都是知根知底的交情了,你就这么不乐意跟我叙叙旧?”
管家低着头翻了个白眼,知根知底这四个字,但还真当不起。面前的人,都快把他老底给掀完了,他还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
“我上回跟你说的事,考虑的怎么样了?”书剑问道。
管家“哎呀”一声,“哪有什么上回,不过是昨天才问我一回罢了!你总得给我一些考虑的时间吧?”
“也不是不行,”书剑看了眼海棠渐远的背影,语重心长道,“不过你可得考虑清楚,到时候用谁的命来祭我手上这柄剑,可是你一句话说了算的事情。”
他说完,下一瞬又纵身一跃,飞上了房顶。
管家抬头望了一眼,只觉得脑袋发晕。
怎么偏偏是他摊上这事?
……
到了夜间,胡阎王便请众人到饭厅用饭。
虽说明日才是正儿八经的设宴款请容衡,但他今日入山,这接风洗尘的表面功夫也还是该做一做。
他领着众人向容衡敬过酒后,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招呼众人喝酒吃菜。
容衡与他同坐主位,一双清明眼扫过席间,最终定格在戴着面纱的女子身上。
那女子只露出一双眼睛,但眼中漾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实在太令他熟悉。
他托起酒杯,径直举向女子:“旁人便也就罢了,你又是什么贵重身份,竟不敢于此以真面目示人么?”
胡阎王见状,连忙举起酒杯与他碰盏,笑道:“那是从我们这儿出去的人,因为感染了风寒,不宜见人,但毕竟是为您接风洗尘,她也不好推辞……若是有什么地方冲撞了容公子,我先代她向您赔个不是。”
这是先前那位楼公子便与他说好了的,他也实在是怕了他的驴脾气,生怕在这样的场合里,两人也吵起来,到时候伤了哪方的面子都说不过去。于是便想着做个和事佬,也算卖姓楼的一个好。
祝嘉鱼在听见容衡的话时,便知道恐怕是被他认出来了。
他一向是心思缜密的。
可她偏偏还须得体应对,否则到时候怀疑她的恐怕就不止容珩一个人了。
思及此,她站起身,向容衡举杯垂眸道:“扰了公子雅兴,妾身罪该万死。惟今借此薄酒,祝公子所愿得偿,平安顺遂。”
容衡轻笑一声,想起数月之前江边月夜,若不是她,那时候他早已逃脱,何至于为了打消卫清楼的怀疑,拖延一段休养时间,亲杀爱马。
也是那时候他才意识到,她竟然如此恨他。
可现在见着她这般违心地,说着恭祝他的话,他又觉得也确实有点意思。
他温和地看着她,仰头饮尽了杯中酒水:“既如此,那就借你吉言。”
祝嘉鱼掀开面纱,轻抿一口,正要坐下,却被胡阎王叫住:“容公子给你面子,才喝了你敬的酒,你是不是也该有点诚意?”
卫清楼正要发作,却被祝嘉鱼捏了捏手腕,她柔声道:“胡爷说得是,妾身当满饮此杯。”
“算了——”容衡打断她,“我不喜欢有人越俎代庖,更不喜欢欺负女人,你既然身子不适,那还是少饮酒为宜,坐下吃菜吧。”
胡阎王闻言,脸色几番变幻,终究是笑着道:“既然容公子这样说了,那你就坐下吧。”
祝嘉鱼这才落座,静静地吃了几口菜。
……
冬夜轻寒,山中更甚。
清音园内少有下人走动,这会儿都缩在屋子里烧炭取暖。
管家提着食盒,叩响了厢房的门。
“进来吧,门没锁。”海棠伏在被子上,闷着声音道。
管家走进去,看见女子姣好如白玉般的身体上鲜血淋漓,新的疤痕叠在旧的疤痕上,交错着遍布她的身躯。
他提着食盒的手颤了颤,声音不自觉发抖:“他又打你了?”
“现在说这个不是明知故问吗?他哪一回叫我过去不打我?”海棠抿着唇,无悲无喜道。
她已经习惯了。
她以为他也应该习惯了。
“是我对不起你。”管家艰难地开口,不敢再看她身上的伤口,“老爷在前面待客,我过来看看你,给你带了些饭菜,你现在要吃吗?”
“放着吧。”海棠轻声说。
她闭着眼,想起自己在德春班的时候。师父也喜欢打她,所以她那时候总想从德春班跑出去,去哪里都好,只要不留在那里。
现在她终于离开了德春班,却落得这样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没能逃脱挨打的命运。
可当年师傅打她是希望她能够唱得更好,能够把德春班支起来,成为玉京最好的戏班子。
而如今胡阎王打她是为什么呢?
不过是为了发泄罢了。
毕竟他是个硬不起来的孬种。
她咬着牙,察觉到身后的人还没有走,抿了抿唇,轻柔地问他,“我不问你旁的,我只问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我不想死在这儿,你明白吗?”
管家用力点头:“我明白,我都明白,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我帮你擦药吧。”他默了会儿,又道。
“算了,你帮我把冬儿叫过来吧,他那里总归是需要人伺候的,你要是回去晚了,身上又沾着药味,他少不得要怀疑你。”海棠又道。
他走出去,找了冬儿来,又不发一言地离开。却没有去饭厅伺候,而是走到了一处隐秘无人的地方,紧着声音道:“你在哪里!出来啊!不是一直都跟在我身边吗!我现在考虑好了!”
书剑闻言,纵身一跃,来到他面前:“如何?”
“我答应你,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但有一点,事成之后,你放我和海棠离开。”
“可以。”书剑点头,“这不是什么难事。”
……
酒过三巡,前厅却是宴酣之时。
祝嘉鱼不喜欢这样的酒气,偏过头与卫清楼说过之后,便起身回了房间。
不一会儿,容衡也借口去外头吹风醒酒,起身从厅中离去。
祝嘉鱼回到东院,没过多久,转身停下,看见身后跟着的容衡,弯眸笑道:“妾身竟不知道,容公子竟与妾身顺路?”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得很,”容衡也不避讳她,径直上前,行至她身边,“不过眼下我却也有一桩事,很有些好奇。”
“你看见我没死,似乎并不意外?”他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着。
当初他的人亲眼见了卫清楼的人捡回染血的箭矢,而后卫清楼也果然相信了他的死,放弃了对他的搜寻。
按理来说,今天是他“死”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方才在宴上却能仿佛丝毫不认识他一般,倒真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
可后来仔细想想,她的目光和神情,委实是平静得过头了。
祝嘉鱼惊讶地看他一眼,似乎在好奇他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方道:“容公子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懂。”
容衡微微一笑:“祝嘉鱼,非要我亲手揭下你的面纱?”
祝嘉鱼相信他确实做得出来这事,也意识到装傻不能解决问题,这才淡声道:“容公子说差了,你没死,我自然是意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