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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邱维察没有反应过来,祝嘉鱼又道:“方才听三舅舅所言,城西的首饰铺子与丝绸铺子完全没有进项,甚至处于亏损的状态,既然如此,三舅舅为什么不直接关停了这两间铺子,将伙计和掌柜的遣散,至少省下一笔月钱?”
“还有城南的这家书肆,城南所居,几乎是贩夫走卒、绣女厨娘,他们整日忙于生计,又哪来的时间看书,更遑论掏钱买书?”
她举完例子,便听见邱维察反驳道:“可是……首饰铺子和丝绸铺子里的伙计与掌柜的,都是旧年跟在父亲身边做事的老人,若是就这样将他们遣散,旁人该如何看待咱们邱家?”
“书肆倒可以关停,但如此也只能节流,最根本的营收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祝嘉鱼笑着反问邱维察:“一家人都快活不下去了,三舅舅还在乎名声?就算他们是邱家的老人,但他们如今多大年龄?是否个个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们曾经又为邱家做出过多少贡献,是否值得邱家为他们养老?这些问题,三舅舅是否思考过?”
“既然钱财不足,一家人的吃用该节省的也还是节省些,不必要的下人也可以遣散,有钱的时候,排场是锦上添花,没钱的时候,排场就是枷锁,三舅舅说是不是?”
见邱维察仍然犹豫,祝嘉鱼又笑着给他提出建议:“既然三舅舅抹不开颜面,不如就借着外祖母的孝期,说阖府上下感念外祖母生前节俭生性,决定效仿,如此,既全了在外的名声,又能省下一大笔花销,而节约下来的银子,三舅舅不如再和两位舅舅与舅母们再合计合计,看看要不要做做其他的生意?”
“既然要来钱快,我是不建议做布料生意的,包括面向女儿家的脂粉生意,这种生意需要口碑积蓄,不适合如今的邱家。城南的书肆,以我看来就可以改成饭馆,定价低廉些,正适合那边的百姓。”
说到这里,祝嘉鱼自觉已经足够,于是起身对邱维察道:“三舅舅好好想想吧,我还有事,便先走了。”
一番交谈下来,她看得出来,邱维察顾虑太多,恐怕不会听她的建议,既然如此,她也不愿再多说。
邱维察失落地点头,起身与她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祝嘉鱼最终还是带着绿筝出了门,在鹤陵发生了太多事,她于是愈发想念起在绥平时温柔静谧的旧日时光。
尽管她知道,那样的日子她可能再也回不去,但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如此想念。
她带着绿筝到城外溪承山下散步,山下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在这时节已然满是青绿的颜色,有农人戴着斗笠,扛着锄头走在田埂上,俄顷风动,河里的水波便荡漾起来,连同山间的树林与田地里的禾苗也摇动起来,绿浪起伏,风光动人。
祝嘉鱼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休息,绿筝得了她的准许,便跑得远了些。
她坐在树下,看了一会儿眼前的风景,便闭上眼睛,静养心神。
不多时,一片阴影投下来,落在她脸上,她眼睫微颤,睁开眼,看见来人,怔愣之后,反应过来,掩在衣袖里的手霎时攥紧,语气却克制而平静,间杂浅淡的疑惑:“公子?”
来人正是容衡,他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开口,肩上的苍鹰却霎时飞向祝嘉鱼,亲昵地在她脸上蹭了蹭。
祝嘉鱼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这样。
前世它虽然也与她亲近,但是,现在她不是重生了吗?它怎么会……
还没等她想清楚为什么,抬眼便看见容衡眯起眼睛,探究地看着她,她心下一转,面上很快显现出仓皇的神情,错愕之后连忙往后躲了躲。
容衡面上的怀疑之色这才淡了下去。
他轻喝道:“箭逐,回来!”
苍鹰这才恋恋不舍地扑棱着翅膀,飞回了他肩上。
容衡复又看向她,不无歉意道:“吓到你了吧,它平素并不如此……”
然而他却也想不出来箭逐这般亲近祝嘉鱼的原因,说到一半,只能顿住。
箭逐是三年前被他从山林中捡到养大,平日里除了他谁也不曾亲近,曾经有个想讨好他的女子去接近箭逐,甚至险些被它啄瞎眼睛。
祝嘉鱼轻呼一口气,拍了拍身上的杂草,笑着对容衡道:“不怪它,是我胆子太小,才会被它吓到。”
她说完,容衡还没说什么,箭逐已经在他肩上委屈地轻啸一声,似乎是在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祝嘉鱼被它吓到,手心几乎沁出汗来。
但她并不担心容衡会发现什么,重生什么的,简直匪夷所思,容衡更是一向认为这些事是无稽之谈,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正是他曾经辜负至深的发妻。
祝嘉鱼说罢,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容衡自然是为祝嘉鱼来的。
她与卫清楼牵扯太多,又与顾重意有交情,甚至琅琊王家的公子,也说非她不娶,容衡很想知道,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不同。
然而这话肯定不能直说,他眼睑低垂,唇角微弯,温柔笑道:“恰巧路过,见树下的人有些眼熟,却未曾想到竟是姑娘。说来我们也算有缘,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祝嘉鱼也看着他,天真笑道:“我姓祝,名唤嘉鱼,南有嘉鱼的嘉鱼。”
容衡颔首:“原来是祝姑娘,鄙姓容,单名一个衡字。”语罢,他又问道,“不知祝姑娘在这里做什么?”
祝嘉鱼道:“随便看看罢了,容公子难道不是?”
容衡失笑:“自然是。相请不如偶遇,祝姑娘不妨与容某一道?”
他低头望着祝嘉鱼鬓边白色的绢花,忽然想起来上午自己在山林里,遥遥望见她时的情形。
送灵的队伍既长且多,然而她虽然站在人群中,却仿佛无法融入到那种氛围里去,她身上有沉重的清冷与悲伤,但这种悲伤却与邱家众人所表现出来的悲伤不同,是飘渺的,冷淡的。
但又那么真切。
容衡忽然心软了一下,开口道:“斯人已逝,不问尘寰消涨,生者何哀,复计人世沧桑。祝小姐莫要伤怀,该打起精神来才是。”
祝嘉鱼闻言,轻缓地笑了笑,她艳色秾丽,此时头戴白花,笑得丽质逼人,又有些奇异。
她问容衡:“我倒想知道,容公子这样的人,会为什么人去世感到伤怀吗?”
容衡看着祝嘉鱼,疑惑地皱了皱眉:“祝姑娘怎么会这么问?”
祝嘉鱼低头轻笑。
当然是因为她想知道,当初容衡究竟有没有一刻,哪怕是一刻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她爱了那么多年的人,直到死前最后一刻,仍然心心念念的人,倘若一点不为她的死感到难过,岂不是显得她很像傻瓜?
“自然是对容公子的事感到好奇。”她盈盈笑道,目光潋滟,如同秋水轻漾。
容衡于是认真思索起来,然而看见他这样,祝嘉鱼却又觉得索然无味。
算了。
问这么多做什么。
能爱上容衡这样的人,她本来就是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就算他对她曾有过片刻的真心,难道她曾经受过的一切,就都可以抵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