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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枝重回乐无晏发髻间,鲜亮如新,不沾半点污秽。
他转身下台,一步步走出比试场外。
围观人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人山人海中让出了一条道。
徐有冥大步迎上前来,于众目睽睽中弯腰抱起早已脱力的乐无晏,手指拭去他额间冷汗,转身而去。
身后沉寂许久的众人仿佛这才齐齐回过神,骤然间炸开了锅。
惊愕、恐惧、猜疑,各样的声音被抛诸身后,徐有冥抱着乐无晏,已乘风而去。
有长老回神大声喊:“明止仙尊,烦请去一趟天恩殿!”
徐有冥的声音已然远去,是不容置喙:“明日再说。”
回到紫霄岛的小筑,乐无晏的手脚仍是软的,灵力一次消耗过多,他到这会儿还没缓过劲。
将人放下,徐有冥拉起他的手,手心相抵,开始往他体内输送庚金灵力。
乐无晏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终于放松下来。
彻底恢复已是夜沉之时,乐无晏懒洋洋地靠在徐有冥背上,轻吐出一口浊气:“经过今日这一出,那些宗主长老,怕是更要恨死我了。”
今日过后,人人都将知道邪魔修夺舍之事,玄门必将生乱,再不能如那些长老们所愿对下隐瞒。
他本可以不当场揭穿,将人打下台便是,偏生他看那些道貌岸然的玄门高阶修士不顺眼,他们不愿意什么,他就偏要做什么。
徐有冥:“有我在。”
乐无晏眸光动了动,抬眼间瞧见徐有冥一如往常冷清的侧脸,不由笑了:“是哦,仙尊个子高,天塌下来仙尊先顶着。”
徐有冥回头看向他,目光中却隐有担忧,问道:“当时察觉到阴气试图入体时,可还有其他不适?”
乐无晏仔细想了想,回答他:“灵力一瞬间有些凝滞吧,跟余未秋那小子说的差不多,邪魔修这夺舍的本事比我想象中厉害,竟神不知鬼不觉就能做到,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下。”
若非他足够警觉,只怕那股阴气彻底入体后,就会开始吞噬他的元神,与他争夺肉身,他那会儿人在比试台上,即便有什么不对,场外之人看在眼中,也只会以为是台上那些冲他而来的攻击所致。
“现在呢,是否还有不适?”徐有冥问。
乐无晏:“早没事了,倒是奇怪,那邪魔修修为分明是炼虚期,为何伪装成金丹修士?”
徐有冥解释:“那金丹修士本是大宗门弟子,身份好用,夺舍他的邪魔修本身修为应远在他之上,夺舍之后短时间内将他的修为提升至了炼虚,为免惹人怀疑,对外仍称自己在金丹期,刻意压下了修为。”
这也是乐无晏修为提升过快,那些长老们因此猜疑他的原因。
原来如此,乐无晏顿时了然,比试场上人山人海,又是千人混战,徐有冥一直只盯着他,故先前并未注意到这人修为不对。
他好笑道:“所以仙尊,你以后别只盯着我了,还是得多注意些别人的异状,要不今日那邪魔修也不能在你眼皮子底下逍遥。”
徐有冥抬手轻抚了抚他额边,再没说什么,将他揽住,像有后怕一般,小心翼翼。
乐无晏也不说话了,靠着徐有冥慢慢安静下来。
更晚些的时候,秦子玉过来求见,徐有冥开了结界让人进门。
见到乐无晏身体已恢复,秦子玉放下心,将外头的事情告诉他们:“就这几个时辰,夫人在比试台上击杀邪魔修之事已传开,邪魔修夺舍一事也已传得人尽皆知,外边确实生出了一些乱象,很多人恐慌,着急想问一众大宗门的宗主长老们要个明确的说法,还有借机闹事的。”乐无晏提醒他:“你别管其他人,你自己也小心一些,你这身份也是容易被邪魔修盯上的对象,以后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落单,也得提防同行之人,对了,你方才是怎么回来的?”
秦子玉支吾了一下,说了实话:“恰巧碰到谢盟主,他将我送了回来。”
其实他原本打算与其他太乙仙宗弟子一块走,却被谢时故拦下了,还将他强拉去一起吃喝了一顿,外面风雨欲来,那人却仿佛完全不在意,甚至连自己宗门内生出的乱象也不放在心上。
他不知道那人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做什么,那句“他若是你便好了”,在他心里投下一点波澜,很快又如镜花水月,无影无踪。
不能想,也不该想。
乐无晏话到嘴边,懒得说了,再次提醒了他一遍以后多注意。
秦子玉应下,将谢时故的话转告给他们,明日清早,要请他们再去一趟天恩殿。
“我听谢盟主的意思,那些长老们,怕还会找夫人麻烦。”秦子玉担忧道。
乐无晏不以为意:“有仙尊呢,行了,这些不用担心了,顾好你自己吧。”
秦子玉点点头,先告退了下去。
人走之后,乐无晏转眼向身侧一直未出声的徐有冥,徐有冥也正看向他。
乐无晏躺下,枕到了徐有冥腿上,徐有冥垂了眼,目光落过来,对上乐无晏眼中笑意,手指轻捋过他散开的长发。
“今日不修炼了,睡一觉吧。”徐有冥温声道。
乐无晏笑了笑,翻过身,抱住了他的腰。
翌日早,他二人去到主岛天恩殿时,已有众多人在此,除了各大宗门的宗主长老,那些中小门派也都来了人,迫切想要知道邪魔修夺舍之事的来龙去脉。
隐月尊者等人不再隐瞒,将先前发生在各自门派中的事情说了,之后轮到乐无晏。
怕又像上回那样闹得不欢而散,怀远尊者先开了口,主动先问起他昨日之事。
乐无晏可以不给别人面子,但不能不给太乙仙宗的宗主面子,便直言道:“在台上比试时,我察觉到有人破开了我护体真灵,有阴气试图蹿入我后颈,因先前就听人提过撞见邪魔修时遇到过类似情况,便意识到不对,最后那一击之后台上只剩下唯一一名金丹巅峰修士,以他的修为,本无可能抵住那一击,除非他就是那邪魔修,修为高出我至少三个大境界,才能有机会破开我的护体真灵,并在最后那一击之后仍能留在台上,若非他太过自以为是,我也不能在那上千人之中认出他。”
乐无晏说得毫不掩饰,甚至连自己的底都漏了,听在众人耳朵里,却觉他口气实在过于猖狂。一个金丹中期修为者,竟这般肯定高出他两阶的巅峰修士接不住他的一击,……可能吗?
若是换个人来说,确实不会有人信这话,但昨日无论是亲眼所见,还是从别人嘴里听闻,乐无晏在千人混战中的表现早已传遍,能逼得近二十个巅峰和后期修士连脸面都不顾,全力围击他一人,最后还一败涂地,三招之内全部被他挑下台,何其惊人。
这样恐怖的实力,别说是越两阶胜对手,怕是对上高出他一两个大境界的对手,他也不定会输。更何况,他最后确实亲手诛杀了那炼虚期邪魔修,越了足足三个大境界。
有人不可置信地问:“就因为他没有被你一击击下台,你怀疑他也就罢了,怎就此肯定他就是邪魔修,不再求证就直接将人杀了?”
“还需要求证什么?”乐无晏道,“我也没杀错啊。”
对方:“……”
话是这么说,但此举未免太过草率,万一杀错了呢?
其实不是,最后台上只剩下那一人时,徐有冥已看出那人修为不对,传音给了乐无晏,他才确定下了杀手。
但在比试台上传音这事,乐无晏傻了才会说。
也有长老问道:“敢问夫人诛杀那邪魔修时用的灵器,可是当年那魔头之物?”
乐无晏取下发间的红枝,在手里摆弄了一下:“你说这个?是啊。”
他扬起唇角:“我夫君当年从逍遥山给我抢回来的,我夫君好歹是带头围剿逍遥山的功臣,当年就拿了这一样东西,正合我用,所以给了我,这不过分吧?”
问话的长老笑容有几分尴尬:“却是没想到这件灵器竟有这般好用。”
乐无晏点头:“毕竟是那魔头的本命灵器,确实好用得很。”
自然是好用的,最后这千人混战,全靠红枝他才能赢得这般轻松,且若无这样东西,以他如今修为,想要诛杀炼虚期的邪魔修,几无可能。但红枝不是普通灵器,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操纵,这些人就算眼馋艳羡也无用,这一点乐无晏懒得说了。
怀远尊者干咳一声,打断他们:“如今那邪魔修既已被诛杀,也算罪有应得,但相同的事情却远不止这一二例,我等玄门中人更该商议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共同对付那些屡屡作乱的邪魔修,同舟共济,共渡此难关。”
这要说起来便没完没了了,只怕三日三夜都商议不出个结果来,毕竟在场这么多人,谁都不能保证这里面有无混入夺舍了的邪魔修,连他们都不能互相信任,遑论那些普通修士。
话题既已从自己身上转开,乐无晏便没兴趣多听,转头小声问徐有冥:“名次争夺赛之后不是该授奖吗?为何今日没有?”
徐有冥瞥他一眼:“取消了。”
乐无晏:“取消了?”
徐有冥道:“因昨日之事取消了,你该得的东西不会少,应该已经送去了紫霄岛。”
乐无晏不解:“这种长脸出名的机会,就算我不要,其他人也不要?”
他是金丹期第一没错,但每一次大比,不只是第一,各个修为境界前十乃至前二十的修士都能名扬天下,今次授奖仪式竟然取消了?那些有弟子拿了靠前名次的宗门竟也同意了?
徐有冥淡道:“近二十修为在你之上的修士围攻你一人,还被你一招全部挑落下台,输得过于不光彩,已成玄门笑柄,不提也罢。”
乐无晏顿时乐了:“是么?我还以为他们脸皮厚呢。”
昨日要不是那些人耍无赖在先,他也不会出那样的杀手锏。毕竟他也是第一次将凤凰真火和丹田阴火结合施展,这两种至阳至阴之火融合起来的威力,果真超乎他想象,可惜他现在修为还不够,也只能在同一大境界的比试台上唬唬人而已。
吵吵嚷嚷到晌午时,仍未商议出个具体章程,说要对付邪魔修,但总有人这不满意那也反对的,意见始终不能统一。乐无晏撇嘴,他就知道,这些玄门中人一个个的都是外强中干,屁用没有。
怀远尊者他们大约也看出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果断将其他人先打发走,最后剩下的,仍旧只有那三十位修为在大乘中期以上的宗主长老。
这个时候才有人开口抱怨:“如今要怎办?若非夺舍之事传出去,何至于弄得这般人心动荡、惶惶不安?”
有人附和,也有人道:“已然这样了,再说这些有何用?”
乐无晏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是想找他麻烦又忌惮徐有冥上回发怒之事,憋着又觉难受,故而在这里阴阳怪气。
于是忍笑道:“不好意思啊,当时一下没忍住,实在太想出风头了,顺手便把人杀了,原来邪魔修不能杀的吗?没人提醒我啊?”
众人:“……”
若要说阴阳怪气,乐无晏称第二,别人哪敢称第一,邪魔修当然可以杀,而且必须杀,所以他们哪怕一肚子火气,都只能拍手赞美:“仙尊夫人杀得好。”
乐无晏道:“是么?那我就放心了。”
徐有冥抬手在他后腰上轻拍了一下,提醒他见好就收,乐无晏这才乖乖闭了嘴。
殿中响起谢时故不合时宜的笑声,问乐无晏:“夫人之后还参加挑战赛吗?”
所谓挑战赛,是在所有修为境界的比试都结束后,每一境界前十的修士可跨大境界向上发起挑战,输了不丢人,赢了那便是真正的扬名立万,三百年前徐有冥才结丹之时,就曾跨两个大境界战胜化神期修士,那也是他名动天下的开始。
乐无晏却道:“我还需要参加挑战赛吗?我昨日不是杀了炼虚期的邪魔修?”
谢时故笑着点头,肯定道:“夫人确实厉害,我等自愧不如。”
闻言,殿中众人的表情俱变得有些微妙,仿佛这才突然真正意识到,乐无晏一招诛杀高出自己三个大境界的邪魔修意味着什么,毕竟明止仙尊当年与他在同一境界时,也只能击败化神期的修士而已。
乐无晏确实不需要参加挑战赛,昨日之后,他的名字早已无人不晓。
乐无晏一扬眉:“盟主有自知之明便好。”
谢时故放声笑。
众人的神色愈发复杂,乐无晏或许是大言不惭,但他有这个底气。
前头三百年,谢时故与徐有冥各自只参加了一场大比,且互相错开了,每一次不是谢时故在闭关,便是徐有冥在闭关,或一起在闭关,从未正式交过手,所有人都以为,他二人必不服对方,更不会服于任何人。
但是今日,谢时故亲口承认他“自愧不如”,无论这话里有几分真心实意在。
至于徐有冥,想必更不介意被自己道侣比下去。
徐有冥问身边人:“真不参加?”
乐无晏摇头:“不想参加了,我也得学着谦虚一点吧。”
徐有冥:“好,那就不参加。”
乐无晏已没兴趣再待下去,问徐有冥能不能先走,徐有冥与怀远尊者道:“所有事情,皆由师兄与人商议便可,我无意见,便先回去了。”
怀远尊者知道他就这个性子,也怕他这位伶牙俐齿的道侣再待下去,又要跟其他人起冲突,同意道:“你若有事,先去吧。”
徐有冥一点头,与乐无晏就准备走,谢时故忽又问他们:“七日之后的天恩宴,仙尊和夫人可会带弟子前去?”
乐无晏回头看他一眼,奇怪道:“带不带弟子的,与盟主何干?”
谢时故笑笑:“好奇。”
乐无晏懒得理他,跟上徐有冥,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