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www.quanbentxt.co,最快更新扶鸾 !
山中无大路,从前乐无晏特地以灵力凿出的平整天阶早已被毁坏殆尽,沿途精雕细琢出的山川景致也尽皆损毁,唯余杂草丛生、密林遮顶。
越往上走、越显荒凉。
乐无晏不动声色地看着,心下万分不是滋味。
从前他闭着眼睛都能回来的地方,竟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连他自己都快认不得了。
一只手被身边人忽然握住,乐无晏抬眼,对上徐有冥微沉的目光。
“做什么?”乐无晏心有不快。
徐有冥没说别的,温声提醒他:“注意脚下,别摔了。”
乐无晏懒得理他,想挣开手,被徐有冥握得更紧,试了几次只能算了,别别扭扭被他带着继续往前行。
山林中格外安静,一丝虫鸣鸟叫都无,当年热闹喧嚣的逍遥仙山已变成了一块死地,唯余魔气横生……
乐无晏紧拧起眉,不对,连魔气都不对!
从前逍遥山中魔气浓郁非常,但是方才他们这一路走上来,他竟快感知不到四周的魔气了。
为何会这样?
徐有冥他们竟有这般大的本事,将这整座山上的魔气都封住?
徐有冥回头,见乐无晏神情怪异,问他:“怎么?”
乐无晏略一犹豫,没忍住问了出来:“这山上,似乎不如世人传言的那般魔气充裕,是我修为太低所以没感知到吗?”
走在前方的谢时故停下脚步,回身摇着扇子冲他们笑:“仙尊夫人也发现了?我也正觉奇怪,怎的不过二十年,这地方魔气竟仿佛跟散尽了一般,明止仙尊以为呢?”
徐有冥冷淡道:“不知。”
谢时故微眯起眼,沉目瞅向他,徐有冥不为所动,镇定如常。
僵持片刻,谢时故收起扇子,一声轻哂。
乐无晏心头疑虑更甚,看徐有冥和谢时故这反应,这里的魔气减弱却与他们设下的禁制无关,他二人竟也不知到其中原由,……至少表面上不知道。
谢时故没再纠缠这个话题,继续往上走了。
乐无晏看向身边人,眼中盛着疑问,徐有冥只道:“往前走吧。”
乐无晏心知这人不想说时,便绝对撬不开他的嘴,只能生生将一肚子疑问暂且压下。
之后一路无话,到达山顶。
一如乐无晏所料,山顶上从前的殿宇楼阁、亭台水榭只剩断壁残垣、破败不堪,放眼望去,一片萧索。
饶是早有准备,眼前的景象依旧叫乐无晏失望不已,更郁愤难消。
谢时故的神识四处探了探,顺嘴感叹了句:“这地方除了草木,果真连个活物都没了。”
言罢他转头对上神色沉冷的乐无晏,问他:“仙尊夫人看着这般不高兴,可是触景伤情了?”
乐无晏没搭理他,沉默片刻,和身边徐有冥道:“我想四处看看。”
谢时故也道:“那便分头行动吧,我也想四处看看。”
这人分明别有目的,乐无晏此刻却没心情多盯着他,谢时故也不过知会他们一声,话说完很快便没了人影。
乐无晏安静往前走,茫然四顾,竟不知自己想要看到什么。
偶尔有拂面过的风轻微的响动,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整座山头一片死寂。
他曾经的洞府就在前方至高处,洞口已被巨石和蔓延而生的野草彻底封掩,或许一丝光都再进不去。乐无晏远远看了片刻,轻闭了闭眼,始终没有走近过去。
徐有冥沉默跟在他身后,没问他去哪,也没问他想做什么。
乐无晏忽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身后人,拼命忍耐住声音里的情绪,道:“仙尊别跟着我吧,我想一个人到处看看。”
他们隔着几步的距离,徐有冥的神情在初生的刺目日光下看不分明,低声道:“我就在这里等你。”
乐无晏转身继续往前走,明知自己这样会叫徐有冥起疑,此刻他却实在不想再面对这个人。
靠着地上的残垣分辨方向,乐无晏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他想去的地方。
没了叫他心里不痛快的那个人紧跟着,他这会儿终于能冷静思考,并不是他的错觉,整座逍遥山上的魔气都在消散,在这山顶上感觉愈发明显,剩下的这点只怕连寻常的低阶魔修都看不上。
但是,为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间他已走到了山背面,这里也有另一座洞府,同样被耸立而起的巨石封住,是他父母曾经的修炼之所。
乐无晏绕着洞口走了一圈,目光落向了几丈之外一株不起眼的花树。
树已枯死,只剩一截被不知什么尖锐之物削断的树桩。
乐无晏的目光落过去,微微一滞。
很小的时候,有一回他在这边玩,他娘过来找他,顺嘴提过一句从前就是在这棵树下捡到的他。
“无晏是从蛋里出来的,我跟你爹在这里捡到你时你只有这么点大,蛋壳就在这树下埋着呢。”他娘说这话时笑嘻嘻的没个正经,手上比划着给他看。
魔修之人大多如此,性子跳脱,十句话里不定有两句是真的,乐无晏从小被他娘这样逗到大,类似的话听得多了,从未当真过。
他走上前去,一簇灵力自指尖送入那树根之下,触到什么时,灵力出现了轻微的震荡。
深吸一口气,他接着释出真灵,真灵直入地下,几息过后,那赤色真灵包裹住一样东西自树根下钻出,渐浮近他面前。
是一枚完整的蛋壳,五彩呈赤色,拳头大小,蛋壳中间横亘着一道裂缝,与他在凤凰族传承的记忆里看到的凤凰蛋,一模一样。
乐无晏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之物,脑中一瞬间闪过无数模糊不清的画面,最后定格在他在北渊秘境山洞里看到的那幅壁画上。
成千上万的凤凰,比翼迎飞向红日的凤王凰后,和跟随其后的,那只青鸾。
目送乐无晏离开后,徐有冥在原地坐下,闭目打坐。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身后忽有一丝不易察觉、极微弱的灵力波动袭近,徐有冥侧身后仰,偷袭而来的灵力擦着他面颊过,他一抬手,剑意释出,藏在暗处之人现了身,猛挥开扇子,挡下这一击。
谢时故勾起唇角笑,眼神却是冷的:“明止仙尊好本事。”
再“唰”一声,用力合上扇子,他道:“或许我该叫你,扶旴天尊?”
徐有冥手中那柄剑陡然分化成千百柄,剑意撼天,齐冲向谢时故。
谢时故站立着仰身快速后退,不紧不慢地再次挥开扇子,刹那间无数冰刀被带起的飓风裹夹着回击向徐有冥,徐有冥一动不动,那些冰刀齐齐停在了距离他身体寸于处,仿佛被一道结界挡住,再不能近身半分。
剑意消弭的瞬间,徐有冥身前的冰刀也尽数落了地。
谢时故站直起身,沉声问道:“你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徐有冥并不答他,剑在手中,随时准备再次出手。
谢时故冷笑,薄唇轻吐出三个字:“聚魂阵。”
徐有冥眼中有倏然划过的黯光,仍未出声,手握得剑柄更紧,戒备着面前人。
谢时故道:“聚魂阵当年掉下凡界恰落在此处,所以这逍遥山魔气丛生,盖因聚魂阵借的是整个魔界的魔气所炼成的邪阵,从前是我疏忽了,竟从未想到这一层,你就是利用了这个,重新聚拢了他的魂魄,骗过了天道,如今这里魔气几近散尽,是因你将聚魂阵封印后藏了起来。”
徐有冥的回答只有四个字:“无稽之谈。”
谢时故哂道:“你自然不会承认,若是认了,便是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所以宁愿让他误会你背信弃义、杀妻证道,也不肯跟他透露半个字,扶旴天尊这般情深义重,当真叫人钦佩得很。”
嘴上说着钦佩,谢时故的语气却很有些咬牙切齿,只恨自己终究棋差一着,不能得到他想要的。
他接着道:“当年他放丹田火自焚,玄门中人措手不及,被那把火波及到,只能后退,待到大火焚尽,他的洞府里已片草不生,什么都没了,你取走了真的凤王骨,留下一根假的给我,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目的,为了骗过天道,骗过我,骗过天下人,谋划了所有。”
“待玄门中人离开后,你又独自回来了这里,当时设下这一禁制时你便做了手脚,即便没有我,你一个人也能打开禁制,你回来带走了他重新聚起的魂魄,封印了聚魂阵,之后闭关数年,以凤王骨为他重塑肉身,孕养魂魄,送他重回人间。”
徐有冥仍是那句:“无稽之言,不过尔尔。”
谢时故的神情格外阴鸷,与人前时的嬉皮笑脸、玩世不恭判若两人。
徐有冥道:“没有什么聚魂阵,你方才已经找过了,没有。”
闻言,谢时故的面色陡然更阴下,他来这里的目的,确实是为了确定聚魂阵的位置,但是方才,无论他用何方法试探,都找不到聚魂阵所在。
除非这人竟将聚魂阵封印、藏在了逍遥山之外的地方。
徐有冥的声音更冷静:“青雀只是青雀,与逍遥山魔尊从无干系,魔尊已死、魂飞魄散,你说的这些,全然一派胡言。”
僵持许久,谢时故忽然仿佛泄气了一般,缓和了语气:“扶旴,我非有意要与你和青雀作对,但天道不公,我只能如此。”
“你承认也罢,不承认也罢,总归不是为了说服我,且有些事情,我也好奇,你身上到底还经历了什么,才会断了仙根?”
此言一出,徐有冥神情骤沉,如同那日在北渊秘境之外,谢时故问了他同一个问题,之后他们大打出手。
仙根之物,生于灵根,但不同于灵根,修士修为达合体期之后,灵根之外便会生出仙根,无形无状,仿佛一层虚无缥缈的“气”,罩于肉身之上,唯高阶修士,才能感知到自己和其他人身上的这层气,称之为仙根。
这层气无任何攻击防御之用处,它仅仅是存在于那里,仿佛可有可无,但一旦这层气凝形,便是得天道感召,渡劫飞升之时。
反之,若这层气消失了,仙根断裂,则意味着永无飞升之日,一旦寿元耗尽,只能重入轮回。
谢时故在秘境里外试探了徐有冥数次,起初以为是自己错觉,后头当他确定确实感知不到徐有冥的仙根后,才去问了他,徐有冥虽未承认,他的反应却已然证实了谢时故的猜测。
谢时故微微摇头,并无与他再打一场的意思,只道:“你师兄太乙仙宗的宗主,怕是几年之内就能突破进境了,一旦他的修为达到渡劫期,便能发现你身上的不对劲,到时候他若是问起你,你打算如何回答他?”
“没了仙根,你这辈子再无飞升可能,待寿元耗尽重新投胎,便要一次一次重走修行轮回路,说不得要再花几辈子,才能重新修成正果,你费尽心思,也只得到了这么个结果。”
“当然了,这样确实好过他魂飞魄散、灭了元神,你运气还是比我好些,至少还有希望,换了我也会这么选,我可真羡慕你。”
徐有冥寒声道:“你废话说够了。”
谢时故仰头看向前方苍穹泄下的天光,轻闭了闭眼,喃喃道:“扶旴,我可真怀念我们以前的日子,但注定是回不去了,我知道你厌恶我,你和青雀如今经历的种种,皆是我之过,可你以为我就不恨吗?仙魔之战因凤凰族而起,我与时微,本也不该经历这些。”
再又看向面前神色依旧冷然的徐有冥,谢时故道:“罢了,我何必跟你说这些,不必这么虎视眈眈盯着我,我不会多管闲事,你不想叫青雀知道仙根之事,我闭嘴就是了。”
“我不会就此放弃,我们各凭本事吧。”
话说完,谢时故最后丢下句“秦城见”,转身先走。
徐有冥收剑回鞘,默然片刻,重新坐下。
打坐入定,涌上喉口的心头血被他生生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