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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花厅东厢房内,灯火虽已熄灭,人却还未入眠。房内两张床比邻而置,中,间只隔一个矮柜。墨尘和小杰侧躺在床上,相向而卧,面对面聊着天。
经过初步认识,墨尘知道,小杰全名叫马杰,今年十二岁,来到春香楼已一年有余,侍奉一位艺名为惜的姑娘。
“墨尘,我和你讲。”聊了没几句,马杰忽然用手肘支起身子,半遮着嘴唇,语气变得神神秘秘。他极力凑向墨尘的床铺,却还是觉得不够近,索性掀开被子站起了身。“给我让个位置。”
马杰也不等墨尘同意,便从自己床上一步跨了过来,踩得木床吱呀晃响。他快速掀开被子,同墨尘躺进一个被窝。
马杰嘴里发出嘶嘶的吸气声,努力扯着被褥,扭动身子,将自己包裹严实。墨尘连忙挪到另一边,给他腾出空间。
待到两人躺定,马杰小声问道:“墨尘,我问你,你……看过女孩的……”
马杰话虽然没讲完,但那轻飘飘的语气,却已经将他的意思表露无疑。墨尘预感到接下来的话题,心跳不由自主地开始加速。
“啊……啊?”墨尘虽然有所猜测,但却故作不明。
“哎,你懂的嘛。”马杰发出一声不无抱怨的叹息,又悄声说道。“就是她们……不穿衣服的样子。”
马杰这句话说完,气氛一下变得诡异起来。
“没,没看过。”墨尘面皮发红,声音发紧。
“我跟你讲。”马杰几乎凑到墨尘耳边,用微不可查的声音说道。“我看过惜的身子。”
听闻此言,墨尘体内血液像是在刹那间凝固,浑身僵硬。
“你可别说出去啊。”马杰恢复正常的音量,警告道。
“不会不会。”墨尘连连保证。“我肯定不和别人说。”
“那就好。”马杰见墨尘十分配合,放下心来。他再次压低声音,迫不及待地继续说道。“而且,我不光看过,我还摸过。”
“不,不是吧。”,墨尘一脸震惊。“你胆子也太大了。”
“这有什么。”马杰神情得意。“其实,是惜自己让我摸的。”
“怎么可能?”墨尘难以置信。
“有啥不可能,是你不懂。”马杰一副高深的表情。“你以为侍童难道就端端茶倒倒水,干些琐事?这些交给小厮不是一样,甚至还更好。”
“那侍童是做什么的?”墨尘咽了口口水,心脏狂跳不止。
“啧,你咋还不明白。”马杰宛如一位老父亲看着不成器的儿子,颇有些恼火。“你说还能干啥,做些小厮做不了的活呗。比如帮忙更衣、按摩什么的,甚至陪着洗澡、睡觉,那也不是不行的。”
“这……不合适吧。”听闻这话,墨尘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为啥不找女孩。”
“我就说你不懂吧。”马杰生出一股孺子不可教也的感觉。“我问你,要是让你选,你会选我服侍你,还是选个漂亮小姑娘啊?”
“呃……”墨尘忽然愣住。
“转过弯了吧。这世上不光男孩想和女孩亲近,反过来也一样的。”马杰笑得有些得意。
墨尘一时愣住,不知该如何接话。
“这里的姑娘归属于清阁,卖艺不卖身。”马杰娓娓道来。“我们年龄小,闹不出乱子,所以姑娘同我们耍耍,也不损名声。”
“我跟你说,有一次……”马杰掩着嘴轻声开口。“还有一次……”
墨尘听完马杰的话,脸瞬间变得通红,血液逆涌。
“你千万别和别人讲啊,听见没有。”马杰说完,忽然有些心虚,再三叮嘱。“你要是说出去了,我肯定完蛋。”
“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墨尘压抑着声音答道。
“你好好和琴姐相处,保准比我享福。”马杰似乎是想将两人变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来缓解自己的不安。“凭良心说,我觉得琴姐是南花厅里最漂亮的一个。”
“啊,是吗?”墨尘呆呆地道。
“行了行了,改天再聊,我睡觉了。”马杰忽觉无趣,爬起身跳回自己床上。
这一夜,墨尘无法自制地胡思乱想起来,脑子里满是琴的身影。
睡梦中,琴像是一条优雅的鱼儿,纤细的肢体舞动着衣裙,在澄澈的水里四处游弋,墨尘努力地追逐着,张开手去拥抱,她却总是轻盈地溜走,余下空落落的寂寞。
经历无数次失败后,墨尘再度来到琴的身边,这一次琴静静停留在原地,触手可及。他激动地合拢手臂,却不想还是扑了个空,没有任何实感。
一阵失落猛然涌上心头,墨尘满怀愤懑地睁开眼,欲要寻找琴的踪影,却见窗外天已微明。
旁边床上马杰仍在安睡,墨尘闭上眼感受着梦的余韵,想抓住它的尾巴,却越来越清醒,再回不去方才的幻境。
待到天光大亮,日上三竿,南花厅的姑娘们渐次醒来。
西厢的灶房中,墨尘往炉膛里添了几根细柴,起身至门口张望,终于见到琴的房间内隐约有人影走动。他连忙从灶锅中舀出半盆热水,端到琴的房间门口。
墨尘放下木盆,深吸一口气,轻扣扉间锁镣。
“进来吧。”琴拉开门,掩身让出通路。
墨尘跨过门槛,扫视一圈,见梳妆台旁立着款精巧的六足高面盆架,遂把木盆安置其中,抄起毛巾披挂在后方搭脑上。
“尘,你先歇一会。”琴关好门,拢着发丝走到盆架前。
“好。”墨尘找了把椅子坐下,紧张地环视四周。
琴房间中各式家具色泽光洁、雕工细腻,端正的外形配上圆润的边角,显得婉约又典雅。最深处的卧榻上挂着华丽的寝帐,轻柔的绿色罗纱半垂半卷,露出其内略显凌乱的粉色衾被。
墨尘察觉自己有些失礼,忐忑地收回目光,幸而琴正在专心清洁口齿,并未注意。
盆架旁的梳妆台上,一只圆盖的碎花瓷瓶内盛着浓稠的青盐膏脂,琴以柳木牙枝沾起些许,含入口中,认真咀嚼,细细揩拭,再以水漱口,反复三次方止。接着,琴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方盒,捻起散发着花香的药粉,撒入木盆之中,轻轻搅散,而后开始洁面洗手。
约摸一刻钟后,琴洗漱完毕。墨尘站起身,收取盆巾,准备离开。
“等一下。”琴拉住墨尘的衣袖,让他坐到旁边的矮凳上。“你脸上脏了。”
“没事。”墨尘摸了一把脸。“应该是刚刚烧水的时候,在灶房沾的灰,我去擦一擦。”
“这里不都准备好了。”琴将毛巾搓洗一番,再度拧干。“嫌我洗过的水脏吗?”
“没有没有。”墨尘听闻此言,连忙否认。
“闭上眼睛。”琴将毛巾叠好,在掌中摊开。
“我自己来吧。”墨尘闭着眼睛说。
琴没有理会,她一只手扶着墨尘的后脑,一只手细致地为他擦洗,从额头到脸颊,从眼角到鼻沟,从嘴巴到下颌,从耳畔到颈周,无一处遗漏。
琴的手指纤细而柔嫩,触感有力又温柔,教墨尘有些舍不得睁眼。
“好了。”琴拿开手。“这下干净了。”
“谢谢琴……”墨尘脱口而出。“琴。”
“终于开窍了。”琴露出笑容,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尘,你过来。”
琴打开台面上一匣褐红色的漆木妆奁,从中取出一把精美的桃木细梳。
“会梳头吗?”琴问。
“会,会一点。”墨尘忽然有些结巴。
“那你来试试。”琴将木梳递到墨尘手里,对着铜镜将长发理至耳后。
墨尘站到琴的身后,心如擂鼓,汗渍掌心。他虚扶着琴的头顶,将细密的梳齿嵌入她额前发隙中,慢慢向后拉动。
“嘶。”木梳忽然受阻,引得琴轻吸一口气。
“小傻瓜。”琴笑骂道。“你梳这么深,还不知道收力,想痛死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墨尘连忙停手,叠声道歉。
“来,梳子给我。”琴扬起双手,轻薄宽松的睡裙衣袖从腕间滑落,露出一双白皙细嫩的手臂。“我教你。”
琴挑出一绺发丝,轻轻梳动寸许,然后捏住发根处,缓缓向后梳一段,再跟着移动固定发丝的手,如此反复,直至发梢。
“明白了吗?”琴借助镜子看向身后。
“应该会了。”墨尘点点头。
“那我梳前半段,你梳后半段试试。”琴说着另挑出一绺发丝,梳至头顶。“你来。”
“好。”墨尘这次分外小心,牢牢捏紧发丝前端,固定住发根,生怕扯疼了琴。
琴看着镜子里男孩专心细致的模样,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墨尘梳得很慢,琴也不催,等他梳完一绺,便再重起一绺给他。
交接时,两人的手碰到一块,令墨尘心头微颤。他情不自禁地想,即使是最上等的绸缎,怕也没有琴的肌肤这般柔软舒滑。
几个来回之后,墨尘渐渐有些心得,手法越来越熟练。琴见此,放下双臂,任他施为。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过了多久。直至琴满头青丝已被梳理得柔润顺滑,再无一处缠结,墨尘终于停下动作。
“辛苦了。”琴微微一笑。
“没事没事,应该的。”墨尘放下梳子,抬起头。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在镜中交汇,气氛有些许微妙。
“那……我出去了。”墨尘试探着开口。
“嗯。”琴一边不紧不慢地从奁中取出妆粉、胭脂等物,一边说道。“让小杰带你熟悉一下,但是别乱跑。”
“好。”墨尘端起盆巾,退出房间。
春香楼的后花园占地很广,一条清渠贯穿中央小湖,将园子划作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马杰站在一座精巧的木桥边,向墨尘介绍道:“这是回首桥,桥这边是清阁,对面是浊馆。”
“浊馆?”墨尘表示疑惑。
“就是……”马杰欲言又止,看了看四周,最终没有解释。“回去再和你讲。”
“这座桥一般是举行仪式用的,平日里姑娘们基本不会从这上面过,尤其是清阁的。”马杰继续说道。“因为迈过这座桥,就意味着再回不了头了。”
墨尘凝视着桥身,忽然有所明悟。
“好了,我再带你去看看紫藤花廊。”马杰嘿嘿一笑,当先领路。“那里不但景色漂亮,姑娘也多,最是赏心悦目。”
春香楼这方后花园路径交错,繁花相叠,琼楼玉宇掩映其间,可谓是三步一景、五步一画,胜地佳处更仆难数,布局妙不可言。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四处游览,墨尘看得目不暇接,马杰说得口干舌燥,却都还有些意犹未尽。
“时候不早了。”马杰挺身从石凳上坐起。“我们回去吧。”
“嗯。”墨尘放下把玩的木枝,跟着起身。
待他们回到南花厅时,琴与另一位姑娘正坐在秋千上聊着天,有说有笑。
“杰,过来。”琴旁边的姑娘转过头,朝马杰招招手。
“诶。”马杰一溜小跑来到那位姑娘身后,很自觉地将手搭在她肩膀上,轻轻推动。
墨尘与琴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走到她身后,却没敢有什么动作。
“这是小尘吧?”马杰身前的姑娘回首问道。
“嗯。”琴点点头。
“见,见过惜姐。”墨尘连忙打招呼。
“不必客气。”惜和琴对视一眼,掩嘴轻笑。
惜简单问了墨尘几句,便和琴接着之前的话题聊了起来。马杰站在她身后,一个劲地朝墨尘使眼色。
墨尘也感觉自己干巴巴地站着实在有些不妥,于是鼓起勇气伸出双手,轻轻按在琴的肩膀上。见琴谈笑如常,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轻轻用力,让秋千以舒缓的节奏微微晃荡。
绵密的云潮涌过蔚蓝的天空,阳光已不再刺目,色泽也越发温暖。
身前的姑娘聊着细腻琐碎的日常,身后的少年怀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种不知名的情愫在这初秋的黄昏悄然萌芽,开始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