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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美与范度寒暄之后落座。
“早就闻听范家小郎君一表人才,且学有所成,是明年登科的才俊。今日一见果然不是缪传,在下有幸见到真身了。幸会、幸会!”
龚美不是客套,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位小举子。外貌、才情,都算得是人中龙凤啊。
范度听得赞美,还是有些不自在。见龚美说的诚恳,立时站起身一礼。
“龚家哥哥谬赞了,在下岂敢说明年登科?在下才学尚浅陋、不值一提。”
龚美倒不如范度更擅长接人待客的寒暄,他是一个喜欢凡事简单化的人。
“小郎君坐下说,在下不善周旋,只希望实实在在谈话。不必寒暄客套。”
范度原本有些拘谨,听的龚美之言,释然坐下。
“既然龚家哥哥希望直言,在下就实说了。”
“请说无妨”
龚美面色祥和。
“嗯……刚刚在下说过,窃贼已经抓到。这些是在下杜撰的……还请龚家哥哥宽宥。”
范度稍一低头,表示歉意。
龚美一愣,刚刚林氏所说,又是抓到窃贼,又是要赔偿兰儿,这些都是杜撰?范度是来消遣人的么?范家虽在华阳镇势力强大,也不能如此调弄人吧?龚美沉下脸色。
“那……那小郎君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范度见龚美脸色不好,急急解释。
“龚家哥哥切莫生气,当年庞另公公确实是被冤枉,凭他的为人不可能监守自盗。即便是今日找由头为他开脱、正名,也是应该的!”
说道此处范度又站起身,话语掷地有声。
龚美脸色稍霁,点点头,范度此子是个明事理、有担当的!
范度又打躬。
“在下愿意以任何赔偿方式、任何方法为庞公公正名!”
“小郎君深明大义,明辨是非,在下钦佩之至。”
龚美很高兴,范度此人胸怀宽阔,有宰相之海量。
范度面色歉然。
“龚家哥哥休要夸在下,在下也是个小人,耍计谋的小人……”
“哦……”
龚美从未听别人评价自己地小人的,这个范度有点意思。
“小郎君如何会作践自己?在下有点糊涂了。”
“龚家哥哥,在下自从昨日见到令妹明兰儿,就忘不掉她。接着在下伯父邓欢与令妹在陈抟老祖面前偶遇,又说令妹是个有才学的。如此才貌双绝的女子,世间少见啊。所以在下言说抓了盗贼,赔偿庞公公,才有机会上门求亲!在下说谎在前,处心积虑求亲在后,这点小计谋实在登不得台面。错处都呈现给哥哥,还请哥哥处置!哥哥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在下绝无怨言,以赎罪衍。”
“我——靠!”
兜这么大一个圈子,是来求亲的!龚美被气得哭笑不得。
仔细想来,范家与兰儿本是仇家,直接提亲肯定被拒绝。若是先为庞家洗清罪名,做了赔偿,也就去了仇怨。一切都好谈了。再者说庞另也不是范家害死的,是病死在牢狱之中。说穿了,两家也没有解不开的仇怨。
再看眼前这位翩翩公子,才学、样貌、家世、人品,都是极品,只差科考仕途一路未通了。而对自己也算尊重,起码合盘托出,真心实意流
龚美态度尚不明朗,一翻眼皮。
“既然如此,小郎君打算怎么做?”
范度一旁瞄着龚美神色,生怕龚美将他轰出去。听得龚美说话,如同凤鸣岐山般美妙,揪着的心也稍微放下。
“在下先行谢过龚家哥哥大度宽恕。在下已经找好牢中死囚,让他承认就是盗贼,而后由官府发文为庞公公洗清罪名、以正视听。我范家愿赔偿一座宅院给明兰儿娘子,以补偿庞家宅院的损失。哥哥您看可行么?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需要加上现银若干也成的。”
范度一脸诚恳望着龚美。
“为了避免影响兰儿名声,赔偿一座宅院倒是一个好办法。可我们明日就要启程去汴京了呀!赔偿华阳镇的宅院也没用处。”
龚美说出最关键问题,按说你范度也是配得上兰儿的,可明日我们就要启程,这可不好办。
“什么?明日启程去汴京?龚家哥哥,这个……属实么?”刚坐下不久的范度,又惊得站起来,说来绕去,人明日就要走!这可怎么办?
“昨日汴京京城俢治所提举大人来信,要在下去汴京当差。明日与妹妹启程,这是定好的……”
龚美也很无奈。
范度低头看着地面,原地踱了几步。
“龚家哥哥,我名下汴京正好有座宅院,是祖父继给在下的。院子分一大一小两个院落,大的赔偿给令妹,小的留给在下读书。明年就是科考之年,在下也正要去汴京读书、交友、备考。不如我们同行如何?只要龚家哥哥改成后日启程,余下一切繁杂事宜,在下定办得妥当。”
龚美咧嘴一乐,正愁到了汴京无处安身,凭空掉下一座宅院。如此甚好,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及时啊!
“小郎君的计划很好,你求娶我家妹妹在下也不反对。还有一项要紧的,兰儿自己看好你才行。我这个哥哥不能大包大揽替她做主。不过,在下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
“什么明路,龚家哥哥快说!”
范度瞪大眼睛。
“小郎君眼睛快瞪出来了……”
龚美笑道。
“唔。在下失态了。”
范度收敛表情。
“明路就是……我们兄妹要路上卖手艺,一路打造金银首饰赚取盘缠。小郎君不是要同行么?倒是可以一路跟随去汴京,长路漫漫就看你的表现了。不过要受些苦喽,别怪在下没提醒小郎君。”
龚美戏谑的眼神看着范度,意思是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盘缠不够,在下可以资助,何必您与令妹一路受苦呢?”
范度说的很诚恳。
龚美回身靠在椅背上,平视前方说道。
“兰儿虽是苦出身,这几年却没吃过苦。龚家不富,却也没让她抛头露面做什么营生。在下之所以不筹措一些盘缠,是想兰儿吃些苦,多些苦楚经历。俗话说‘人能吃多大苦,才能享受多大福’。这都是作为哥哥为兰儿未来的筹谋。”
范度抱拳辑礼。
“难得龚家哥哥对兰儿比亲妹妹更苦心,范度这里谢过了。”
“这话说的,好似兰儿就跟定你了似的。小郎君别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只是个求亲者,是否答允还未可知呢!”
范度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立即改口。
“是是是。兰儿当然与哥哥更近。龚家哥哥既然答允在下一路跟随,在下回去做准备。”
言多有失,时宽易变。范度已然得到满意答案,自是不必久留。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
龚美确实很喜欢范度,否则也不会给他机会。看着范度匆匆而去的背影,龚美嘟囔一句。
“兰儿这丫头——福气真是不可限量啊。”
范度为了兰儿豁出去了。昨日晚间跑去找祖父求援,范昌佑见长孙如此上心,明兰儿必是花容月貌的女子。可是人品、德行如何,才是老爷子担心的。恰巧此时义子邓欢到了,言语之间说到同一个人。陈抟老祖夸赞明兰儿才学,且是旺夫之相。若能娶之进门,必会使得夫家飞黄腾达、贵不可言。
一位老神仙怎能说出如此攀权附贵之语?其实是邓欢添油加醋帮着范度吹捧而已。邓欢对范度不遗余力,全部支持。
范昌佑见义子也是对明兰儿夸赞不停,也就点头同意了。只要老爷子同意,为庞另翻案、赔偿一座宅院等等,都不成问题了。范昌佑也觉得对不起庞另,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应该赔偿给庞家。至于明兰儿,孙儿与之一面之缘而已,以后是否喜欢,甚至到提亲的地步,还要走着瞧。
次日,官府发告示为庞另翻案。其实当年也没定案,也不能叫翻案,就是洗去不白之冤。
由官府发文,范家赔偿汴京一座宅院,价值白银五千两。众人一听都惊一跳,价值五千两的宅院不是堪比皇宫了么?
旁边有人说:“莫要大惊小怪,汴京城寸土寸金,五千两的宅院也不是多大吧?”
另一个说:“五千两还不大?王比古,我看你家那个院子,连看门狗算上,也就值三两银子。你算算,一千七百个院子,一千七百条狗,六千八百条狗腿啊。得占多大地方……”
叫王比古的嗤笑:“六子,你掉狗圈里了么!你就是狗腿子命。给赵大官人四处寻觅美人,还没累细你的狗腿?”
六子翻脸:“王比古,难道你不是狗腿子么?李员外每次偷偷到韩寡妇家扎姘头,不是你在外面把风么?你怎地这会儿装自己是官人了?”
王比古恨恨道:“初六子,你给我嘴巴干净些,别有的说,没的也说!小心李员外收拾你!”说罢,王比古转身离去。
初六子眼看王比古走远才敢骂上一句:“娘的,就你会装大!都是小人一个,装什么官人。”
且不提外面人们议论纷纷。
下午,范昌佑亲自带着三个儿子,还有长孙范度,凳门致歉并交割房契。
一行五人,只有次子范璨一言不发,他显然是不同意赔偿。
价值一万余两的大宅子,是万贯家财凭空而落啊!她明兰儿凭什么?就凭一副好皮囊?可惜自己无力阻挡。只要老爷子不说什么,就是范度自己一把火烧了,谁又能管得了?嗨——大侄儿啊——你个大傻一一逼!一万余银子可以买下一百个美貌侍妾,每晚骑着几个遛大街都成。要是某家……
交接之时,一切由哥哥龚美做主。懵懵懂懂间,自己已经有了五千两银子的身价。兰儿有什么都会给哥哥。五千两与五两银子没什么差别,兰儿都会一样对待。
林氏做梦也没想到,范家会赔偿一座宅院价值五千两。恨不得立刻将腹中孩儿揪出来,尽快去住那价值五千两银子的大宅院。娘耶,住上一年死了也值了!
林氏再合计的,是想尽办法留兰儿在龚家,嫁给郎君做支婆。兰儿可不能让人拐了去,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
次日早晨,龚美、兰儿,与范度、范祥兄弟碰头,一起向汴京城进发。
范度是进京备考,范祥是陪读与保镖。俗话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尽管范祥是支婆庶出,范度从不看低弟弟一眼。反倒是范祥处处自卑,嫡庶之别犹如天地,整个范家都是范度的。自己么,家里能给多少,也要范度同意才行。
因听说龚美、兰儿的脚力是驴子,范度与范祥也换成了驴子。这样才能同速同行。范祥看得出,哥哥范度真是喜欢上明兰儿了。不禁心下欢喜,看来自己可以正大光明向邓云儿表白了。
今日并未见到云儿,如此重要的送别,她怎么会不来呢?范祥三步一回头,离开华阳镇十几里路,一直不见云儿出现。
今日范家两头驴子中,就有最狡猾那头黑驴。
……
昨晚听说要出远门,这个畜生立时躺在地上吐白沫。一旁马夫狠狠抽驴子两鞭,口中喊道:“管家快来,这头驴子不行了,不如赶紧杀了吃肉吧!”
隔壁院子杨管家含混应道:“好,好……这就来!”
驴子一听要没命,再加上身上两鞭吃痛,立时翻身站起,响亮的吼叫起来:“嗯——啊,嗯——啊。”证明自己精神抖擞、身体健壮!
驴子差点弄巧成拙丢了性命,再也不敢耍赖。
马夫出门正好迎面遇到杨管家,杨管家问道:“刚刚你喊什么,只是听你叫喊,我就应一声。”
马夫一咧乱草一样胡须的大嘴,轻蔑一笑道:“那头黑驴又要偷奸耍滑,若不收拾它,它也不知道我马王爷的厉害!一会再抽它几鞭子,让它长长记性!”
“也别伤了它,明日要随二位哥儿上路呢!”
马夫嘟囔一句:“高头大马不要,偏偏骑驴。也不知猴年马月能到汴京城。”
……
今日,这头驴子被范祥骑在胯下。驴子本想撒个欢儿,却被范祥铁钳一样的大手强行扯住,顺便还在驴子脖颈拍了一掌。
范祥挥掌如铁,驴子疼的想叫。它瞬间明白——以后跟随这位小哥,要乖巧些,否则要有罪受了。驴子盼着范度这个好脾气的来骑它,可范度偏偏骑一头灰驴。可能是因为兰儿的驴子也是灰色——情侣驴!
范度道:“龚家哥哥请放心,我二弟是邓欢伯伯的高徒,莫说说是一般的山贼草寇,就是山大王在他面前也走不了几个回合。”
龚美点头称好。沿途二千五百里路并非处处安定,有了强援是最大的好事。
四人四驴刚刚走出十几里路,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范祥回头一看可是高兴的不行。
“云儿,我知道你会来——”
云儿转瞬跟上前。
“听闻度哥儿进京,由祥哥儿保镖,还有美人相伴。如此热闹怎能缺了我邓云儿!我就当进京长长见识吧,所以就跟来了。”
范度急切道:
“云妹妹,你出来可是与伯父打过招呼?”
云儿不以为然。
“今年我还跟过几趟镖,父亲大人早就当我是男儿了。留封信而已,度哥儿不必担心。”云儿虽说的不经意,还是很感怀范度哥哥很细心。
范祥附和道:“就是,云儿功夫仅仅比我低两三成而已,行走江湖够用了。”
云儿嗤嗤笑道:
“我们经常打个平手而已,别大言不惭说我功力比你低!”
范祥滑到嘴边的话没敢说出口,哪一次比武不是让着云儿呢!其实云儿功力被范祥远远超过,五个邓云儿也不敌范祥了。
范度带头下驴,众人见礼。
“有了云儿姐姐,这一路我也不孤单了。感谢姐姐前来陪伴,小女子致谢了。”
兰儿此言,表达自己的尊重。
云儿狡黠一笑道:
“好,我倒要看小妹如何致谢的……”
云儿分明话中有话。兰儿何等聪慧,立即明白这话里有醋味。她瞄了范度一眼,范度只得歉然一笑。对这个妹妹,范度任何办法也没有。
范祥凑上前献殷勤。
“云儿,要不把马给我。脚力快些,好给妹妹探路。”
云儿白他一眼:
“祥哥儿可不是给我一个人探路,真真不敢独领这份情。”说罢,跳下马与范祥交换。
范祥嘟囔一句:
“那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欠你人情可是不好还的。”云儿与他斗口。
范祥嘻嘻一笑,心中暗道:那就以身相许呗。可是没敢出声。
云儿见他表情诡异,指着范祥鼻子说道:
“你一定心理骂我来着是不是?快快从实招来!”
范祥翻身上马,回头一句:“云儿,你那么好看,我心里都是夸你呢!驾——驾。”
说罢,范祥骑马直奔向前,探路去了。说完这句话,范祥不敢回头看云儿。
范度见范祥今日神情异样,似乎是对云儿有意。他摇摇头,这两个人都不是他能操心的主!顺其自然吧。
骑驴远行,绝不是好活计。不常骑行者一天下来,大多会瘫在床上起不来。兰儿第一天已然尝到了苦头,大腿、腰、屁股,没一处好地儿,都是疼的疼、淤青的淤青。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处难。在家吃糠咽菜,也胜过在外飘零无助。兰儿此刻觉得清清爽爽的华阳镇,就是天下最美之地了。
傍晚,好不容易挨到一处客栈。虽是房屋破旧,好在房间多,一间只五十文钱,店脚钱的确很便宜。众人一路辛苦,半路上只是每人啃了几口炊饼、腌榨菜、泡菜。店家自养的肥鸡、自种的油菜、榨菜、扁豆,自然吃什么都是香的。
大宋官府有规定,客栈无权提供就餐,但客家可以自己在客栈开火做饭。其实就是增加税收的问题罢了。不过这荒郊野店的,没人来管。所以沿路的客栈,大多供餐。
有一句名言: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沿路客栈有数不清的黑店,杀人越货,劫掠钱财。在两宋、元代时期,是黑店比较疯狂的一段。
今日这间破败的客栈同样是一间黑店,是范祥露了一手,谢谢吓得店家一身冷汗。
进门之时,门外小腿粗的拴马桩倒了,范祥三掌将拴马桩重新钉进硬土中。店家出迎一抬头,正好心惊胆战看个明白。他摸摸自己的脑袋,很清楚这三掌若打在自己头上,早就成了半个瓢儿。店家当然对几位来客不敢怠慢,殷勤备至上前侍候,只差将“爷爷”叫出口了。
……
今日范祥胃口极旺,一只大肥鸡几乎他自己吃了一半,珍珠白米饭六大碗。云儿横他一眼嘲笑道:
“你还能再饭桶一些么?”
范祥扫她一眼。
“能者多吃,等遇到强人才晓得饭不是白吃的。”
云儿笑道:
“我看你就是白痴的……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