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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党,某一处占地极大的府邸。
梁先生一路上低着头,盯着前面汉子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与其说目不斜视,倒不如说精神恍惚更为恰当,两人径直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这座府邸实在是太大了,来往不仅有成群的丫鬟、奴仆、护卫,更能看见几位衣着华丽、气度不凡的公子、小姐在一群丫鬟、下人的簇拥下路过,他们看见梁先生和汉子,只是微微撇了一眼,双方便彻底交错而过。
走了足足二十分钟的时间,走过错综复杂的回廊,一处庭院坐落在视线的尽头。
“终于到了……”
梁先生打起精神,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正准备抬脚跟上时。
走在前头的那汉子此时却漫不经心地提点了一句:“少爷很不开心,你自己要多注意点分寸,别死了。”
说完,男人便径直离去。
梁先生感激地朝着那汉子的背影作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裳,将落下衣裳、头发上的雪花抖了下来,径直走到房门前,隐隐能听到里面莺歌燕舞的声音。
“哒哒哒…”
他吐出一口浊气,轻轻敲响了门扉,轻声道:“少爷,西山回来了。”
里面的声音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然后一道颇为轻佻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进来……”
梁西山轻轻一推,顿时舒适的热风扑面而来,只见此间屋子,只能用八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富丽堂皇,极尽奢华。
整间的屋子地板铺上了一层柔软的白色兽毛,一尊巨大的青铜火鼎在中央的位置熊熊燃烧,给屋子带来极为舒适的温度,几个身着轻纱,身材曼妙的女子在大鼎前跳起了妖娆的舞姿。
容貌一个个都是颇为上等,眉眼含春,双腮泛着红晕,带来了旖旎的粉红气息。
细嫩的腰肢在轻纱下若隐若现,挂在腰间的银白色铃铛随着舞动发出“叮叮叮”的声音,雄伟的双峰在舞动间直诱得人口干舌燥,白花花一片,直扰得人的心湖泛起波澜。
上首的位置坐着一位青年,座椅极大,可供两人横躺,他身着白羽轻裳,露出菱角分明的肌肉,其材料质地光是看过去就知晓价格不菲。
他双脚翘在一个女仆的胸口,头枕在白花花的双峰上,微微眯着眼,神态慵懒,一旁还有专门的侍女将剥好的葡萄喂到他嘴里。
如此旖旎的情景,此时却加入了一个格格不入的人进来,好在这些屋子里的女人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该跳舞的跳舞,该喂食的喂食……
梁西山脸颊隐隐有汗水滑落,他的眼珠死死盯着身前的白色地毯,不敢有丝毫的逾越,估算好距离,直接走到青年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也没开口说话,而是将头颅重重地磕在了地上柔软的白毯里。
直到青年吃完那一盘子由玉手剥好的葡萄,微微闭眼,挥了挥手,在场众多的女仆齐齐蹲身行了个万福,便悄然退了出去。
风雪刚想吹进来却马上被挡住。
“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青年睁开眼,摊开手,放至眼前,似乎在看着自己的指甲。
梁西山抬起头看着青年,瞳孔深处有着不易察觉的恐惧,很快他便将杂念抛之脑后,开始将那日官道上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青年。
青年手里捧着一杯茶,戏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梁先生:“这么说……这件事情你第一步就出错了,然后你就灰溜溜滚回来告诉我这件事?”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好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可听在梁先生的耳里,身子抖地越发厉害了,浑浊的水珠从他的脸上落下。
“呵……”
“一辆红色的马车你给我看成绿色的?”
说道这里时,青年忍不住啼笑皆非,似乎不敢相信计划出错的原因竟是如此的可笑而荒诞。
殊不知梁西山心里也是有苦难言,要知道赵有富这一群山匪他们养了许多年,替他们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且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次他们是弃子,就算他们心里有所预感,哪有识破计划后把自己搭上去的?!
说实话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那个叫做兔子的山匪为什么会将马车的颜色看错,总不能他是蓄意报复山寨吧?
如果说真的按照他们计划的实施,正常的情况下,正确的顺序应该是江儒一家人的马车、然后李羡等百名铁骑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经过,最后就是公孙严的车队。
他们收到的消息是半个时辰后,要知道这可是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公孙严的车队才会过来。
情报是准确的,可是办事的人却出了大问题,只能说梁先生太过相信那些山匪了,或者对这些山匪的命运的把控可以说极为自信。
他自以为以赵有富为首的山匪根本就不敢造次,最多也就是敲敲竹杠,多要一点好处,这就跟谈生意一样,有来有往,实属正常不过。
梁先生自己自然也是知道这一点,这个事情确实是他的疏忽,如果他真的够小心谨慎,就应该在动手前自己再确认一次。
梁先生跪在地上,冷汗如雨水般滴答滴答落在了白毯上,变成了一块暗黑色的汗渍。
那青年也不说话,就这么地直直盯着梁西山,过了好半响,发出一声轻笑:“既然你敢回来,就说明你觉得你这次死不了?”
“属下,属下……只想在接下来的计划中弥补犯下的过失。”
梁先生自然不会说自己猜到自己回来的结局才回来的,另外一方面对他们这种人来说跑是不可能跑掉的,跑……只是加速自己死亡的过程。
青年起身,从一旁的木架上拿起一根泛着黑光的棍子,足有成年男子手臂长粗。
“啪啪啪………”
棍子在掌心里敲了敲,青年看向梁先生,脸上似笑非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一点你不会不明白吧?”
梁先生看向那木棍,瞳孔里陡然升起一股恐惧的情绪,但他知道自己绝对逃避不了的,
青年提着木棒走向梁先生,后者立马转过身子,头朝下,屁股朝上,死死咬着牙关。
青年眼中异常的冰冷,高高举起木棍重重落下。
“呜——”
梁西山脸色瞬间涨的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呈现出可怖朱红色。
青年打的很有技巧,既不会伤及到外面的衣裳,棍子落下的劲道每一下都会震动体内的骨骼、气血,造成极大的痛楚。
“啪!”
“啪!”
“啪!”
没过一会,梁西山身前的雪白地毯已经全部被冷汗所浸湿。
只听“啪嗒”一声脆响,木棍折断了。
梁西山咬牙切齿,额头的青筋暴起,挣扎着朝着青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终于支撑不住,昏倒在地上。
“拖出去……”
话音方落,只见最开始的那中年汉子推开门走了进来,直接将梁西山拦扛起来放到肩上,汉子朝青年恭敬一礼后,转身离去。
随后便是早已准备好的几名侍女走了进来,利索地卷起铺满整间屋子的地毯,又重新铺上一层新的、泛着香味的新兽毯,整个过程极其熟练,一分钟便整理清楚,蹲身行万福后,便转身关上门扉。
青年躺在座椅上,扶手旁是个虎头狰狞的扶手,闭目养神,也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还以为你要下令杀了他呢。”
青年眼都不抬就说道:”梁西山跟了我这么多年,此人做事向来精明,没必要因为这等事情就要了他的性命。“
”哟~我还以为你是个荒淫暴虐的人,想不到你还挺看中下属。“
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面的人走了出来,听声音是个男的。
青年睁开眼睛,露出一双锐利而嗜血的眸子,冷冷看向他。
黑衣人心中陡然一寒,嘴巴上下碰撞了几下,还是将嘴边的嘲讽吃了回去,最后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那个东西要是一直流落在外面,那麻烦可就大了。“
”而且最新的消息,纯阳宫的吕阳跟剑宗的门下行走,岳清水他们两人好像也注意到这东西。“
闻言,青年的眉心骤然紧锁。
“这两人最近半年在幽州、青州两地一直搞风搞雨,据说一直在找什么人?”
“行了,我知道了,我会处理好的。”
“答应我的事情,你们可别忘记做。”
那黑衣人不再说些什么,点点头,身影便融入阴影中。
等感知到那黑衣人的气机远离后,青年缓缓靠在背后的椅子上,手指轻敲着。
”麻烦……“
“少爷,西山会负责好后面的计划的。“
却见本应该晕倒过去的梁西山从屋子的后面走进来,躬身一礼,脸色依旧苍白。
要知道最开始的计划无疑是最好实行的时间点,正处于武举尚未开始,却又远离上党的地方,这种的时机关头,无疑是最适合行事的。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好办了。
公孙严这老家伙直接马不停蹄赶回来上党,人现在不好杀了,现在这个关头敢在上党闹事一定会被找出来,到时候的后果绝非任何人可以承担得起。
任何敢影响武举的举办,绝对死无葬身之地,青年很清楚,尤其是大晋皇帝姬明武即将来到幽州这种关键时刻。
那些大人物绝对不会让任何的苍蝇影响到他们的政绩,要是有不开眼的……后果自不用多说。
“你按照第三套计划行动吧。”
思忖半响,青年缓缓说道,随即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扔给了梁西山:“好好把伤养好……”
梁西山眼眶微红,深深作揖,便转身进入后面的屋子里。
只留下青年一人斜躺在背后的大椅上。
……
……
天色黯淡无光,如米粒大小的星光毫不起眼。
一间不大不小的府邸坐落于上党的一角,门口的灯笼换成了白色,里面也全是缟素一片。
“沁儿,爹爹在这呢……”
屋内,江儒抓着江沁的小手,哄她睡觉,嘴里唱起了一段有些拗口的歌谣,却意外的好听,这是江氏每天晚上会哄着沁儿入睡时唱的歌谣。
很快……江沁紧皱的眉头渐渐舒缓下来,发出轻微的鼾声。
江儒心疼地将女儿额前湿透的头发挽到耳鬓后,给她盖好了床被,便蹑手蹑脚走出了屋子。
房门轻轻关上,门口站着一位上了岁数的嚒嚒,江儒朝着她微微颔首,轻声嘱咐道:“要是沁儿突然醒过来,就拜托容嚒嚒了。”
容嚒嚒眼角有些泛红,郑重点了点头,搬了个小木椅就守在了门口。
江儒看着黑夜,吐出郁气,直接走向大堂,那里桌子上还有着已经放凉的米粥,还有几个包子和咸菜。
他回来之后,先是将妻儿的尸骨下葬,然后便将两个山匪头子移交给了明镜司,关进了黑牢里,然后便是丧事的各种事情。
一个老仆这时走了进来,看见江儒这一副模样,心里像塞了块大石头一般堵得难受,上前问道:“老爷,老奴把饭菜热一下吧。”
江儒摇摇头,他吃的很认真,包子、咸菜、米粥都是嚼碎了咽下去,只是眼神却越来越冰冷,直叫人浑身发毛。
过了一会,江儒拿起桌上的绸布擦拭了一下嘴角,朝着候在一旁的老杨说道:“准备马车,去明镜司。”
老奴一愣,便立马转身去准备了。
另一边,江儒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从一个箱子里取出崭新的官袍,伸手轻抚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换上了那一身獬豸官袍,看着铜镜里,双鬓皆白的男人,眼神冷漠。
一炷香后,一辆马车驶向了明镜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