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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中间模模糊糊似乎是醒来过几次,好像有跟谁说了什么话,当时以为自己答的清楚明白,后来又完全不记得具体细节。每次心里觉得差不多该起来了,挣扎了半晌还是抵不过倦意,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说起来这么多天的生活并不算劳累,甚至可以说跟她以前的工作强度没得比,可是这样一段日子结束后,她还是觉得疲惫到了极点。现在醒过来与其说是睡饱了,不如说是被背上的伤给疼醒了。
醒来后发现卧房里没有其他人,窗帘拉的严严实实的,正适合睡眠,只有静息的香薰发出幽暗的光芒。
她的手臂和背上都有擦伤,睡着的时候尚且不觉得,随着意识一点点恢复,这些疼痛争先恐后的冒出来争取她的注意,再加上刚刚起来的时候用了点力,感觉像是裂开了一样。那种痛怎么说呢,密密麻麻,缠缠绵绵,但又不致让人忍耐不住,只是疼着。
深吸了两口气,趿着拖鞋往外走。刚一拉开门,就听到客厅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醒了?”颜晟安立刻发现了她,快走了两步把她扶到沙发旁,“身上还疼么?”
“有一点儿,”跟自己人她就不嘴硬了,“感觉背上火辣辣的。我这是睡了多久啊?张导,您怎么也来啦?”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市里的酒店休整下,坐第二天的飞机回去,没想到夜里牧之发起了低烧,迷迷糊糊一直睡着,一行人就这样耽搁了下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纪宣是肯定要来的,张导听说后也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把手头上的事安排了一下赶紧飞了过来,因此现在客厅里满满的坐了一圈人。
这件事起的突然,跟警察同志了解了审讯的结果也不是什么蓄谋,就是有个小混混偶然去超市买东西看见了个美女,回去后口嗨了一番,几个混混于是临时起意……但据说这也不是第一次过来骚扰了——桃子当然因此挨了批评,不过也不能就因此说他们工作不到位——纪宣表示,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临时换工作就是因为发生了更严重的情况……
她出来的时候,颜晟安正在因为纪宣自作主张帮她瞒下了这件事在表达不满。
“睡醒了正好,”看到她,纪宣可松了一口气,“我们正在做这段时间的工作复盘,你既然出来了,就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儿,‘原原本本’的讲给大家听吧!”
听到她加了强调音的“原原本本”,牧之立刻就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立刻对身边的颜晟安吐了吐舌头,想了想又讨好的往他怀里蹭了蹭。
颜晟安本来要打定主意板起脸好好教育她一番,可是眼见她苍白如纸的脸小心翼翼的讨饶,火气又瞬间就蒸发光了,立刻小心的调整了下坐姿让她的手臂搭的更舒服些,问:“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纪宣转过头去惟妙惟肖的跟大家模仿他的语气,摊手,“你们听,你们就说我这个决定有错么?”收割了一圈大家的眼神后又得意洋洋的转过头跟颜晟安继续说,“本来我就是牧之的经纪人,该以她的意愿为优先。好吧,您老是大神,我当然得给您面子,可你不也听她的嘛!结果又有什么差别。”
这话一出大家立刻笑喷了,颜晟安挂着无奈的苦笑,一边要顾及不能蹭到牧之的伤,一边还得紧着从桃子笑的颤巍巍的手里接过刚盛出来的粥,先试了试温度,才想起来还要生气,又把碗放下,看着她:“好,你最会拿捏我了!”
“诶呀,是我的错,不要不高兴了嘛!”牧之嘴上虽然道歉,但是因为笑的停不下来使得这个歉意十分的不诚恳,要是换了别人恐怕反倒要更添火气的。
只不过笑这个动作太牵动全身的肌肉了,饶是牧之一向都颇能忍受疼痛,也几乎把脸笑扭曲了。看她笑的难受的样子,颜晟安只好又认命的把碗端起来,握着调羹柄轻轻的敲了下她的头,故作凶巴巴:“别笑了,快吃!”
牧之赶紧见好就收,美滋滋的就着他的手小口抿着粥。
因为她是伤员,众人也不好意思吐槽他们腻歪,一个个默默的翻了个白眼儿,当作没看见他们,继续总结工作。等到她吃好后,又把这段时间的事情不再藏着掖着,事无巨细的复述了一遍,纪宣这才知道之前她对自己也是有所隐瞒的,简直捏了一把冷汗,后悔帮了忙,当即批评她:“这么危险的事你也敢瞒着私自继续?”
“这不是没有什么事吗!”对上纪宣,牧之秒怂,怯生生的反驳。
“没事儿那是你运气好……”
被严肃批评教育的小艺人眨巴着眼睛,妄图通过跟大神装可怜求助达到萌混过关的效果,哪想到颜晟安笑了笑,根本不吃这一套,甚至示意她坐的再端正些听训……待纪宣口沫横飞的发挥完,牧之忙不迭的发誓:“绝对没有第二回了!”
见进度到了这里,张导赶紧出来打圆场:“也是我考虑的不周到,早没往这个方向想……”
他正措辞着该怎么好好补偿牧之,没想到颜晟安见他顿住,自然而然的接过来:“确实……”刚说了两个字就被牧之在腰上拧了下,整个人顿了顿,哭笑不得的去看她。
“我觉得没什么哈,反正最后也没出什么大事。”牧之自作主张的替张导找补。
“不不不不,这我一定得道歉……”张导也跟着来了劲,两个人在这个没什么嚼头的话题里居然你来我往的交流了几个来回没战出胜负……
颜晟安简直无奈,剥了瓣橘子塞到牧之嘴里终于暂时中止了这场客套:“你们先听我说完,”他无奈的瞪了眼牧之,又转过去跟羞愧的面色都涨红了的张导说,“我觉得会出现这种事,也提醒了我们很重要的一点:我们这部戏是着眼社会话题的戏,并且着眼点在女性身上。现在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女性视角的缺失。你看,我们在做准备的时候,确实是考虑了很多,但女性在面对我们预设的种种状况的时候,会面对什么,最害怕什么,要怎样应对,我们其实是处于一种想当然的状态。现在问题暴露出来了,我在想,我们在团队上要不要做一些调整?”
这话一下子让张导陷入了深思,搓着胡茬纠结了起来。
那边牧之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两遍,小声纠正:“可……我就是女性。”
话音还没落,纪宣口中的茶没有憋住,一下子喷了出来,呛的咳个不停,一旁的桃子赶紧一边笑一边忙着给她找纸。
虽然氛围有点尴尬,但牧之觉得自己也很无辜,扣了扣颜晟安的腰,弱弱的犟嘴:“本来就是啊!”
颜晟安顺势摸了摸她的头,笑着应和:“是我说错了,应该是‘比较弱势的女性视角’才对。我们其实都是处在一个比较强势的,有恃无恐的凝视状态,难免会因为居高临下的态度而对人物做出一些错误的预估。”
“哦,”牧之隐隐的觉得自己说了蠢话,决定不耻下问,“那,是要进行样本调查么?”
“张导之前已经进行过大范围的调查了,但是这种主观的调查你也知道……”
牧之点点头,社会性调查一直面临着一个难点,那就是人以为的人生未必是他真正的人生,一个人的观念会受他的生长环境的影响极其深远,对自身的评价也很难客观,就好比刚刚她以为她的视角应该是适合的,现实却不是如此。现实就是很多人身处不公正中而不自知,自以为自己所有的成就都是因为自己,而不承认有环境的巨大力量,自己身在家暴中却没有逃离意识,多会洗脑自己甚至旁人是寻常事,即便家暴已经成为一种外显的,可以被轻易察觉的社会痼疾了。还有一个关键点是人都比较好面子,没有经过专业设计的问卷也很难从她们口中套到真实的想法。
见她了解,颜晟安继续说:“你的阅历在这方面不算多,所以意见也是偏理论性。我在想,我们的监制,要不要换成位女导演?”
“但是之前都已经谈妥了……”张导犹豫。
“这都不是问题,主要看你的判断。”
张导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问题确实非常关键,由颜晟安来看总是轻松得多。可对他自己来说,这片子的班底都可以说一个个都是求来的,现在要他开口换,换成谁他心里没数,怎么开口也还需要踌躇。
这种顾虑别人想不到,可纪宣立刻就明白了,她少不得先开口问颜晟安:“如果要换的话,你心中有合适的人选么?”
颜晟安皱着眉思考了下:“程粱洁程导,是社会学者出身,也非常关注这方面的话题,近些年虽然不大参与影视工作了,但是对家暴的相关议题还是很关注的。如果拿这个片子去找她,也许她会感兴趣。”
没想到能听到这个名字,张导深深的吸了口气平复了下,程粱洁导演,那可是在国产电视剧圈完全有资格拥有一座丰碑的导演,作品履历可谓硕果累累。对绝大多数国人来说,也许从没听过这个导演的名字,但绝不可能没看过她指导的剧,那都可以说是印在一代人基因里的记忆。作为专业人士,他当然对程导履历倒背如流,可是这个名字他简直想都不敢想。
“程导不太方便出山吧。”纪宣也对这个推荐有着同款惊诧。
“我母亲跟程导有些私交,她也曾经指导过我一段时间,我去找她的话,起码她是会看看剧本的。不过她近年来身体状况一直不是很稳定,确实请她出山不太方便,只是我觉得就这个主题而言,拜托她做专家给一些指导,并且给推荐一位合适的人选应该是没问题的……”
“那就麻烦颜编了,我回去就去跟老刘解释!”机会不等人,话说到这份上,张导当机立断就做出了选择。
“也不用太着急,”纪宣赶紧拦了拦,“一来程导那边还要看看颜总的反馈,二来嘛,公司这边对这部戏也是非常重视的,刘导跟我们公司也有着非常好的合作关系,如果到时候有变动,可以请姜总帮着解释。”
“诶,那不能这样,我起码得先跟老刘打个招呼。”
那种被人抻着到最后关头才通知出局的感受张导实在是太了解了,因此也绝不愿拿这故意去套别人。以那位刘导现在的地位,当然不会指望着他们这部靠政府扶持的项目拿什么进益,简直可以说当初人家纯属是出于好意花时间来帮忙的,因此他宁可给人家早早的赔礼道歉冒一点风险,绝不愿在这上面做一个小人。
“嗯,”颜晟安肯定,“刘导我也算比较了解,你跟他解释清楚,他不会往心里去的,还是你先去打个招呼比较合适。”
待工作逐一说定,抬眼看出去,外面天色已经大黑,时间也不早了,对了对暂时没什么遗漏,大家也就逐渐告辞。纪宣帮着送了送大家,又细细的看了看牧之,叮嘱她这段时间要好好的调养,说着说着一拍脑门:“这事儿也算我白说,到时候营养专家跟颜总交代清楚就行,颜总,”她挑了挑眉,“人我就交给你了。”
“还用你说!”颜晟安揉了揉牧之的发尾,应承下来。
“不行,我得把桃子留下,”纪宣又不怀好意的起了个调,“颜总呀,不是我对你不信任,实在是,你在她面前太没有权威了!行了,走了,早点休息。”
挑拨离间完成,她拔腿就溜,打开了门又想起了件事,沉吟了下,回头:“颜总,我们姜总打算等牧之回来,带她和汪小姐吃顿饭,你看这个局要不要你来发起?”
牧之愣了一下,听着颜晟安回答,听他道别,然后自己也跟纪宣道了句晚安,只剩下他们俩的时候,才叹了口气,趴在颜晟安的怀里惆怅的说:“提到了姜总和汪小姐,才好像是真真切切的回来了。”
颜晟安的笑声就在头顶,他问:“担心吗?”
怀里的牧之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