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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众人坐下,陆修静缓缓说道:“适才有人打断我们的大会,现今重新开始。”
“请僧伽跋摩大师提问。”陆修静抬手向僧伽跋摩示意。
僧伽跋摩向众人合十:“诸位皆知,道家言:’道生万物’。且先不说对错,我只有一问,这能生万物的’道’是有知还是无知?”说完,又闭目合十。
这是皇帝外甥徐湛之起身行礼:“道生万物,岂能无知?大师所问,当真荒缪。”
僧伽跋摩眼都没睁:“那道既然有知,生育万物时,为何既生好人,又生恶人?既然有知,为何不能只生善不生恶呢?难道你们的道,善恶不辨吗?”
徐湛之被他这么一问,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口中只是:“这……额……”支支吾吾起来。
僧伽跋摩续道:“道不能辨别善恶,恐怕是无知吧?无知之道,又如何能生出万物,又怎么去让天地万物效法呢?”
一时间,众多在场道门中的大家、学者包括陆修静在内,都不知该如何回答,眼见佛门一问便要难住道门。
“《清静经》有言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一个响亮清脆的声音从大殿角落传来。
众人寻声望去,正是刚才那个被人挤兑得面红耳赤的孔熙先。
孔熙先站起笑道:“大师之言,强词夺理,大道无形、无相、无名、无情。道之孕育,天地方开,阴阳有判。既有阴阳,便有善恶,但是善恶谁来判定?有些事,在有些人看来是善,有些人眼中看来是恶。那究竟是善是恶?”
“以在下愚见,大师所谓善恶,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善恶。这些,都是道的一部分。大道之中,万物皆可存在。如此,方显大道之公平;如此,当知大道之有知!”说完,孔熙先衣袖一摆,行了个礼。
听完孔熙先一番言论,大殿中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连马罕都点头不已,说道:“道门有幸,有此等人物。”
徐湛之感谢孔熙先为自己解围,不住向他鞠躬下拜。
此时,谢元站起,不屑道:“荒缪!荒天下之大缪。”
众人见有人反驳,随即安静,只听谢元大声道:“道家之言,实乃大言欺人!且不说别事。就你们所谓采补阴阳,服饵长寿,已是谬语虚词。整日里说什么长生不老,羽化登仙,我却是一个也没见到。”
说着,谢元向僧伽跋摩合十行礼:“哪里比得佛家,渡人渡己,布惠施恩;大智闲闲,真机默默。”
“马屁拍得真好!回头定要叫僧伽跋摩大师在皇上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让你多升官啊!”何尚之坐在那里,没好气地说。
谢元见到是何尚之发话,脸一红,也不敢发作。
只因这僧伽跋摩现如今确实是皇上眼中红人,这和尚自天竺涉流沙而来,讲佛译经,皇上十分敬重。
这谢元适才所说之言,也确实是在拍他马屁。谢元最初研究儒学,得以入朝为官。现如今忽然转而信佛,结交慧琳和尚等人,还与朝中道门大家何承天交恶,这不是拍马屁又是什么?
何尚之说:“在下多年来研究佛道之本源,也是颇有体会,以在下之见,佛道本是一家……”
话没说完,雷次宗接口道:“何大人,所言差矣,何谓佛道一家?”
大殿之中,佛、道两家也有人发问:“佛道怎么会是一家?”“是啊,大人所言,有何依据?”“佛是佛,道是道,何来一家之说?”何尚之一句话,引来大殿中一片哗然。
陆修静抢道:“诸位岂不闻老子化胡之说?”
僧伽跋摩问道:“敢问道长,老子生卒年如何?老子为何化胡?老子又是如何化胡的?”
马罕坐在一旁听讲,心道:“这天竺和尚也真了得,句句都是难题。”
陆修静回答道:“我中土有一部《老子化胡经》,其中有详细记载,大师可以参详一番。”
僧伽跋摩冷笑一声:“这恐怕也是中土道门杜撰而成,不大可信吧?”
颜延之坐在一旁,一直静听众人辩论,此时方才开口:“说到底,佛乃胡神,比不得我中土圣人。”
僧伽跋摩大不服气:“佛不比圣人?佛在于觉悟,敢问诸位,佛觉的是什么?”
徐湛之又站起来回答道:“觉天地、阴阳、仁义礼智信!无所不觉。”
此言一出,在场佛门弟子无不哑然失笑,更有人讥讽道:“当真可笑!”“不懂不要乱说!”“皇上外甥,不外如是!”
徐湛之一听自己被人讥讽,便知自己又说错了话,两次发言,本想在这大会上语出惊人,以展学识,谁知竟然连连受挫,不禁垂头丧气。
僧伽跋摩微笑点头,似乎抓住了话柄:“佛家所言觉悟,乃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三觉圆明,此号佛陀。若如先生所言,佛只知天地、阴阳、仁义礼智信,那孔子为何不称为佛啊?”
说完,僧伽跋摩看着颜延之道:“你看,道家人当着你们面,把你们儒家之说给偷去了。岂不可笑?”
颜延之正色道:“大师莫要挑拨,在下虽忝为儒者,当奉孔孟先师之教诲,但在下也知,孔子当年亦问道于老子。只是二人所参悟的道不同而已。虽然道不同,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僧伽跋摩问道:“哦?有何不同?”
颜延之答道:“夫子的道,在人间;老子的道,超然于凡尘俗事之外。”
“中土常言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那又何言殊途同归?”僧伽跋摩问道。
“佛法在求度世,道法在求自然,儒家在求礼乐仁义。三者皆是为世人求快乐而存在,故而,三教都是殊途同归,并无高下之分。”此时,马罕见大会上众人言辞激烈,为避免争吵,故而如此说。
这时,一个小道士跑进殿来,对马罕说道:“师傅,皇上派人来传达旨意啦。就在门外呢。”
马罕立刻起身:“快请。”众人一听皇上派人前来,尽皆起身。
只见一个宦官模样的人,手捧圣旨,大踏步进得殿来,也不行礼招呼,气派甚大,往殿中一站:“九霄万福宫上清派陆修静接旨!”
众人听宦官宣旨,尽皆跪下,唯有司马正还坐在那里。
原来,自论道大会重开,司马正越听越糊涂,到得后来,听得头昏脑胀。
到此时,他已头靠墙壁,垂涎三尺,如同烂泥,呼呼大睡起来了。
只是因他个子矮小,跪与不跪,也没人在意到他。
只听那宦官道:“今有敕令。古人云: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然朕以为,大业、盛事者,岂止文学耶?朕欲美化风俗,教养万民;开愚鲁以圣教,化蛮夷以美德。今朕立四学馆于京城鸡笼山,曰:儒学、玄学、史学、文学。”
念到此处,众人尽皆点头称颂。
那宦官续道:“上清派道学渊源,今奉请上清派陆修静道长七日后,于鸡笼山玄学馆助讲经义,钦此!”
陆修静恭敬答道:“贫道接旨。”随后恭恭敬敬将圣旨接过。
陆修静向宦官道谢,那宦官从身上掏出两个木牌,一个木牌上写了个“师”,一个木牌上写了个“学”,下有皇帝盖章,说道:“往后请道长每三日去一趟鸡笼山,这木牌是进馆凭证,还请小心保管。”
陆修静问道:“这学字牌是什么?”
宦官道:“皇上不但邀请道长讲学,还可让贵派一位弟子去随意挑选学馆听讲。”
陆修静点头收下,宦官便即离去。
之后,大会再开,一直持续到傍晚才结束。到最后,也没论出三教之中何为上品。
大会结束后,众人纷纷与马罕、陆修静道别离去,那徐湛之更是与孔熙先勾肩搭背,相谈甚欢。
待到山上宾客离去,门派中火居弟子也已归家,大茅峰上又恢复了往常的静谧。
金乌西坠,太阳最后的余辉,不甘心地洒落在还没消融的积雪上,渐渐地被冬天的夜吞没了。
大殿中,马罕与陆修静正在谈论讲学之事。
马罕道:“以后每三天,你都带着司马正去京城吧,让他听听史学,好让他知道自家的过往。”
陆修静应道:“师傅,为何我们不直接告诉他呢?”
马罕道:“有些话,出自他人之口,比自己身边的人说出来更容易让人接受。”
随后,马罕将路遇司马正,如何击退慧琳和尚手下,以及司马正身世都告诉了陆修静。
马罕走到司马正面前,见他睡得倒是怡然自在,对先前大殿中人来人往毫不察觉,只觉又好气又好笑,把司马正叫醒,难免教训一番。
晚饭过后,马罕便即回房休息,陆修静带同司马正前往房舍休息。
陆修静提着灯笼,司马正跟在身后,二人一边登山一边聊天,说的净是些山上院落构造用途等等。
不多时,二人便绕过藏经阁,来到山顶。
司马正眼见山顶好大一块空地,空地正中间,是一个高台,取名“观星台”,观星台上寥寥无几地坐着几个道人,有的在观星占卜,有的凝神打坐,有的打拳练武,当真是各行其是。
再看,观星台东西两侧,分别有几排瓦房,想来都是供门中弟子居住的。
陆修静指着两边房舍,对司马正说:“这些房舍殿宇,都是当今皇上赐钱扩建的。”
到得此时,忽然有个念头在司马正心中出现:“师傅说我司马家于他有恩,怎么现在的皇帝又对他如此尊敬?莫非……”
注:第一,文中所提佛道辩论,自古有之,南北朝时期,此等辩论多不胜数。文中所言,并无挑起佛、道争端之意,马罕所言,正是作者心中所想,只要有利民众,哪个教派都一样是好教派。此次浅谈佛道儒三家学说,实属初学,不当之处,还请见谅。
第二,历史记载宋文帝立四学,当在公元438年,因为剧情需要,故而作者杜撰提早了几年,还请读者,不要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