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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华夏古河,与黄河、长江、济水并称“四渎”,浩浩荡荡的淮河水,日日夜夜奔流不息。
此时是元嘉十年,时至傍晚,淮河古渡旁一排排的柏树,在凛冽的寒风中左右摇摆,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天空砸落下来,仿佛要把这些柏树压垮一般。
一时间,渡口、柏树、隐约的夕阳、远处的村庄,一时间全都笼罩在这片大雪之中,更为这个冬天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渡口边,停靠着一艘不大的货船,船夫刚系好缆绳,满脸堆欢地指挥着手下的伙计们伺候客人和货物下船。
“喂,你小子给我麻利点儿,把这位道爷伺候下船,咱们就回家喝酒去。”船夫对自己的侄子说道。
几个小伙在船夫的催促下将一头毛驴牵着的板车和两只大木箱子搬上了岸。
随后,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道士缓缓走上岸来,那道士全身罩满了白雪,看起来六七十岁年纪,双眉斜飞,方脸大耳,目光炯炯有神。
老道向着船夫和伙计团团作了个揖,笑着说:“一路上多亏船家照顾,老道在这里多谢啦。”
船夫应道:“道长,此去茅山大茅峰尚需二十多天路程,还请道长多多保重啊,小的们就此别过啦,”
说完,船夫和伙计们纷纷上船,不一会儿,便驾船隐没在漫天风雪之中。
老道士驾着驴车,驴车上拖着两只大木箱子,缓缓驶向柏树林,再行二十多里路,便可经过村庄,天色已晚,风雪交加,今日可以在村上宿歇一晚。
老道坐在车上,看着漫天的白雪纷纷落下,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天空,似乎在回想着什么前尘往事。忽然间,老道喉头一紧,连声咳嗽起来。
老道按住胸口,定了定神,才将咳嗽止住。他像这般咳嗽,已经有十多年了,严重时,竟能咳出血来。
只因十多年前的一桩恨事,使他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几乎送命,若非他精研内功,可能活不到此时。
当年老道虽然身受重伤,索性算是硬撑了过来,但是自此便落下了这个咳嗽的毛病。
老道在经历过生死之后,世上大多事也就看得淡了,多年来,他修习武艺,精研内功,研究上清道学,四处游学问道、探访道家经书,这车上的两只木箱中,便是他此次探访得来的经文典籍。
老道现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当年伤他之人,此人十多年来不知又害死了多少人,想到这里,老道叹了口气。
驴车刚入柏树林,忽然,树林中传来一阵“沙沙沙”的踏雪之声,听声音都是身负武功之人。
老道立时警觉起来,心想:“这大风大雪的天气,怎么会有这许多会家子?”
老道自忖退隐多年,不当还有什么仇家,仔细听来,当有五六人,而且离自己越来越近,老道心想:“还是小心的好,莫到老时再着了别人的道。”
行得片刻,踏雪之声更响,隐隐约约,还有金刃破风之声。
此时雪已下得极大,如同给天地加了一层白色的帘幕,雪幕中突然钻出一个满身血污的汉子。
那汉子怀中用布兜兜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仔细看那汉子,脸如白雪,披头散发,手持长刀,左腿上一道长长的刀伤,兀自流血,身上也有多处伤痕,想是刚刚经历了一番激烈的打斗。
那白脸汉子身后,跟着一个虬髯大汉,手持单刀,仔细看来,左肩肩头插着一枝羽箭,剪头朝前,贯穿了整个肩膀,看来是被人从后放的一箭。
此时这虬髯汉子不敢拔箭,若是拔出,只怕会支撑不住。
二人一前一后,一瘸一拐向着渡口方向疾行,正与老道迎面相遇。
老道大是惊讶,正要开口询问,忽见二人身后又有六个人跟了过来,左右两侧树林中又钻出六人,一时间,十二人将老道在内的四人一车围将起来。
十二人一圈站定,相距四人二三丈距离,老道环顾四周,见这十二人有的手持兵刃,有的空手而来。
两个汉子这时已然住足,并排而立,背对老道。
白脸汉子左手抚着孩子的背,右手持刀,对那虬髯汉子说:“丁大哥,看来今日,你我和少主人要死在这片林子啦。”说完,惨然一笑。
那姓丁的汉子也知道今日绝无生还之理,到此时竟是毫无惧意,大声道:“今日你我力战群小,虽死无恨!只是可怜少主,小小年纪就要死于奸人之手。”
这时,怀中的孩子颤声问道:“丁大叔,这些恶人为何要杀我们?”孩子的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
姓丁的汉子正要回答,十二个武士中站出一人,老声老气地说:“丁勉,许复,快把孩子交出来,不然,我们便要活剐了你们两个!”
老道定睛看那说话之人,手穿武士服色,其余十人与他服饰相同,一看便知,乃是宫廷中的羽林侍卫,另有一人,劲装结束,一身黑衣,在这风雪之中,格外显眼。
老道甚是纳罕:“宫中侍卫为何要捉拿这个孩子?捉拿人犯这等小事,不可能出动宫中侍卫啊。这黑衣武士又是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起的?”
“士可杀,不可辱。你们自尽吧。省得爷们儿动手。”那黑衣武士说道。
许复强忍伤口剧痛,冷笑道:“我就是死,也要拉上几个鼠辈一道,不过嘛,真不知是哪里来的狗东西,连自家的名号都不敢说,是怕我们做了鬼以后来找你们吗?”
那领头的侍卫说道:“好!不妨告诉你们,让你们死个明白,我们十一人,是慧琳大师府上的侍卫。”
随后那领头的侍卫又指着那个黑衣武士说:“这位是在下的师弟徐劲勇,外号’开碑手’。在下是荆州’震山门’的大弟子,’碎石掌’李劲先。”
丁勉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捉刀营的狗东西,难怪如此下作。哈哈哈…”
原来,这“捉刀营”乃是号称“黑衣宰相”的慧琳和尚的专属卫队,这和尚由于善于迎合上意,加之此人武艺高强,受到当朝皇帝刘义隆的青睐,这几年中,可说是平步青云、炙手可热。
皇帝特许慧琳可以在府上自行招揽侍卫,故而投奔到慧琳府上的武士侠客,可说是数不胜数,慧琳每日接待宴请,门庭若市,光宴席,每日都要摆个七八桌。
这些人平日里的装扮与皇宫中的羽林军基本相同,只是规模较宫中侍卫而言,要小得多,衣服的肩膀上,也用金丝绣上了一个“慧”字,用以与羽林侍卫区分开来。
这些武士明里是保护慧琳及其府上的安全,暗地里专门帮慧琳和尚干些肮脏勾当。在江湖上,可说是声名狼藉,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众人一听丁勉这番话,都是气得咬牙切齿,纷纷想上来动手。
许复见状,赶忙说道:“久闻’震山门’威震荆楚,今日我兄弟二人倒想领教领教。”
许复言下之意,是要和李劲先师兄弟二人单打独斗了。
许复将缚在怀中的孩子放了下来,这孩子在寒风大雪中站立,全身颤抖,不知是冻得发抖还是吓得发抖。
这时,丁勉蹲在孩子身旁,安慰道:“少主,莫要害怕,就是死,也有我们两个为你开路。”
说着,丁勉便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听他们言语,虽是主仆关系,但是眼光中流露出来更多的是家人的关爱和怜惜。
说来奇怪,这七八岁的孩子竟然如此勇敢,眼中噙着泪说道:“嗯!我决不害怕!”
许复见少主虽然只有七八岁,但是于此生死之际,居然能有如此气魄,顿时振奋起来:“好!痛快!”
许复走到丁勉身前,“刷刷”两刀,这两刀一前一后,将贯穿丁勉肩头的那枝箭斩头去尾,只留下没入身体的部分,如此则方便丁勉动武,又不至于让他流血过多。
许复指着老道对李劲先说:“李官爷,有言在先,你杀我二人之后,带走这个孩子,这些都由得你,只不过,这位道长,与此事毫无干系,还请你们现在就放他离去。”
许复向老道抱了个拳,说:“我主仆三人,今日遭逢大难,惊吓道长了,还请恕罪。道长与此事无关,还请您老速速离开罢。”
老道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却是一言不发,听许复如此说,老道只是坐在车上微微点头,他本不愿多管江湖上这些事情,只是对这孩子,有些不忍。
那徐劲勇听得许复此言不无道理,低声对李劲先说道:“师兄,要么先放了这个老道士吧。”
李劲先看了老道一眼,对徐劲勇说:“若是把他放了,他在外面胡说八道,咱们面上恐怕不好看,再说,今日的事情本来就是背着慧琳大师干的。怎么能留活口?”
徐劲勇一听此言,便不再说话了。
于是,李劲先大声道:“今日之事,看到的人都不能留下,看来这老家伙也是活到头了,叫他今日撞见这等事情。”
言下之意,是要连老道一并杀了才算完啊。
老道听得此言,眉毛微微一扬,并未说话。
许复大怒:“捉刀营的狗腿子,果然不分青红皂白,连个老人家也不放过,来呀,今日我豁出性命不要,也要向李官爷讨教几招!”
说话间,许复右脚在雪地上一点,整个身子便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扑向李劲先,于半空中双手持刀,高举过头,一招“力劈华山”当头砍到!
只见李劲先不闪不避,一个马步立稳根基,待得许复大刀砍来,右手疾出抓向许复刀柄,使的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左手五指并拢,拍向许复手腕。
李劲先左掌后发先至,眼见这一掌只要击中,许复手腕必断。
许复知道这一掌来势凶猛,不待掌到,刀法忽变,下劈转为上挑,要斩李劲先右手,同时右手成拳,打向李劲先面门。
这一变招,手法快极,李劲先也是以快打快,左脚不动,右脚向左后方踏去,半个身子侧了过来,左手依然成掌,击向许复右臂,二人这一拆招,只在瞬间。
许复正好落地,一刀落空,右臂躲闪不及,被李劲先手指擦了一下,手臂已是火辣辣得疼痛,加上刚一落地,左腿使力,一阵剧痛,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许复强打精神,随即站定,李劲先得理不让人,不容许复喘息,抢上两步,双掌右上左下,直直击出。
许复眼见掌到,不敢硬接,身子一缩,就地一刀“老树盘根”,斩向李劲先双腿。
双掌落空,李劲先眼见大刀斩到,一跃而起,躲过来刀,许复一刀挥出,势挟劲风,刀虽空,劲尤在,劲风卷起地上积雪,飞扬半空。
李劲先凌空飞起双脚,“鸳鸯连环”踢向许复,这两脚本非什么精妙功夫,只因许复身受重伤,腿脚不便,终于还是没能躲过,被李劲先重重踢了两脚,整个人仰面而倒,口鼻也是鲜血直流。
许复一时间竟然怎么也爬不起来,李劲先又是一掌攻到,眼见许复命在顷刻,李劲先心中正自得意,忽听耳后有破风之声,知有暗器袭来,随即收掌,向旁边跃开,只听“刷刷”声响,两截断箭插入雪中。
原来是丁勉见许复遇险,情急之下,拾起刚才被许复斩断的两截断箭,当作袖箭投掷过来,这才险险救了许复性命。
丁勉随即挺刀冲了上来,护在许复身旁,李劲先看见丁勉伤的比许复还要严重,心想二人就是一起上来,也不是自己对手。
李劲先本想在手下人面前显一显本事,好叫众人回去以后,可以向捉刀营里面其他的高手大肆吹嘘一番,但是又急着捉那孩子回去请功,不想拖延。
于是李劲先大声喊道:“大伙儿不必与他们拖延,先杀了那老道,捉住孩子,一块儿剁碎他们!”
众人自以为胜券在握,二个会武功的已是必死无疑,剩下一个老道,一个孩童,又有何可怕,于是众人各自漫不经心,面带笑容围了上来,二人去捉那孩子,一人去杀那老道,剩下七人走向丁勉、许复二人。
唯有徐劲勇站在那里不动,他对于师兄以及这些侍卫的所做所为,本就多少有些瞧不起,加上局势已定,必胜无疑,此时倒是自重身份,不想出手了。
至于为何要大家一齐动手?因为这样回去以后,可说是大家共同立功,共同受赏。
敌人尚在眼前,这些侍卫各自已在盘算着回去怎么庆祝了。
忽然间,只听“啊”“啊”两声惨叫。
众人一齐看向声音来处,都是大吃一惊,这一惊可说非同小可,只见两个去捉拿孩子的侍卫已倒在雪地中,而且眼耳口鼻七孔流血,死在当场,显是被重手法震死的!
大雪纷飞之际,雪地上立着一人,那人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掐住一个侍卫的脖子,目光如炬,须发随风飘动,一身道袍在风中发出猎猎响声,端的是神威凛凛!
仔细瞧来,不是那驴车上一言未发的老道,却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