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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卫的生活其实并不好过,他从小被遗弃,荡于旧街,拾残羹剩饭为食,拥破财稻草为被。
无人可依,无处可归。
那时候,这三国的战乱才刚刚属尘埃落定,帝王的赌气争斗可往往受苦受罪之人就是他们。
颠沛流离无枝可栖。
他五岁,父母双亡,就被还是皇子的朝绘给领回了皇宫。他要培养自己的势力,自然要养自己的心腹,而他就是其中一人。
朝绘领回来了五十个人。他和他亲哥哥也在其中。后来,一路披荆斩棘,疾风破浪,他为了生存,就厮杀到如今。
活下去没什么,可在乱世中如果还想着活下去就需要本事了。
他要活下去。
之后他足够强大,也成功的在五十个人中脱颖而出,可这世界上没有足够强大,只有绝对强大。
后来……
还剩下了四人活着。
朝绘递给他一支匕首:“杀了他们三个,你就是孤的唯一心腹,孤会把孤能给你的都给你。”
“……”
他说:“那三个人里,有我的亲哥哥。”
朝绘便轻笑出声,笑得眉眼弯弯,眼底的暴戾恣睢都褪色几分,暗卫也在那时才晃神,原来这年轻的帝王和自己是同时长大的,他不过和自己年纪相仿。
朝绘无所谓的笑:“亲哥哥又如何?孤这一路披荆斩棘,披的是孤亲哥哥的气,踩的是孤亲弟弟的骨,饮的是孤亲娘的血,食的是孤亲父亲的肉。”
“乱世,想活下去太难了。”
他知道难。
可他到底也没搞清楚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权势地位生命还是亲情?
他知道。
如果自己的亲哥哥还活着的话,自己就是人,如果自己的亲哥哥没了,自己就只是个棋子了。
他最后甘愿做了棋子。
哥哥被他一匕首扎进胸口时尚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他喘息着,呼吸夹着血腥入了他的眼和心。
“哥。”他说,“我真的想要活下去。”
这世道上都是自私的人吗。
乱世倥偬,颠沛流离,难道选择有尊严的活下去就这么难吗。
……
就这么难。
暗卫觉得自己或许是要这样过一辈子了,他越发冷血无情,所处任何事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
婴儿老妪,女人小孩。
只要他做必定是无一幸免。
别人说他没心。
他也这么觉得。
直到前不久,他发现这一直在他眼皮底下的后宫似乎是不太平的,他发现了宫影惶惶重重隐藏着的秘密。
和那个红衣男人。
在他第二次同那红衣男人打了个照面时,他终于没忍住上前同他过招。
竟平手。
红衣男人眉眼含春,皓齿明眸。
“喂,这是哪里的黑猫,不去捉你那不入流的耗子来堵小爷我做什么?”
潇洒如风,不羁放纵。
暗卫沉思了一瞬,拧眉道:“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反正我不是耗子。”
暗卫打量着他,沉思了会像是终于在自己脑容量中想到一个和他十分般配的东西,故而沉默了会,小声道:“招摇过市,像花一样。”
弓婳:“……”
被称呼为“宫花”那么长一段时间就算了,他不说什么了,可现在已经换回来这张脸了,怎么还总是和花扯不清关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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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这暗卫有过节。
弓婳还在这西凉宫中蛰伏时,曾多少次被爱好八卦的宫人们打趣他和这面如寒霜不近人情的八卦秘闻。
说自己和他是天生一对?
一个丑的要命一个冷的要命。
弓婳可气死了。
现如今……
啧。
“我和你当真三观不合,这世上是有你非我。”
说着他已经再度提步而起消失在暮色中。
暗卫没追。
他觉得眼前的男人熟悉,可为什么熟悉他又说不出来。
之后弓婳每日都来宫中,四更时分潜进贵主殿,偷偷摸摸的不知要做什么。暗卫也像是养成了习惯,到了那时就堵在贵主殿外侯着,可你来我往中也没分出个胜负。
倒是打出来了几分的惺惺相惜。
“我是弓婳。”
弓婳累的出了一身的汗,他随手拂过身侧的青瓦,顺势侧倚在旁。轻启薄唇,自我介绍。
暗卫想了很久,没想起来自己的名字。
“我……”
“不想说就不用说。”弓婳大大咧咧道,“人在江湖各种的身不由己,我不嫌弃你。”
“……”
弓婳从腰间抽出来两壶酒,“会喝酒吗?”
“不会。”
“……还真的是诚实。”弓婳也许久没有个势均力敌的友,故而直接就把酒塞给了他,“不会喝没关系,我教给你。”
那天风很轻,月很大。
酒香醇。
味道真的是让人流连忘返。
最后弓婳半梦半醒间,眯着眼捧着暗卫的脸,像是觉得这手感不错,反复揉捏着,揉的手下的脸发红滚烫,他才松了口。
声音微不可闻:“我是东陵人……”
暗卫低着头睡了,弓婳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鼻息均匀轻微,是喝醉了。
所有美好都会有被戳破的那天。
自然他们也不例外。
暗卫领了命来追十五,要杀十五,他来到这贵主殿被弓婳拦住。
“你要做什么?”
“杀十五。”
弓婳拧眉道:“不能杀他,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唯独不能杀他。”
暗卫眸似点漆的盯着他:“为什么?”
“他是我主子。”
暗卫沉默。
许久,“只放过他一次,绝不会有第二次。”
后来,朝绘还是派其他人抓到了十五,严刑逼供,各色刑罚。
暗卫站在高楼上束手旁观。
神色淡然不见情绪。
之后。
暗卫也觉得这世道阴险恶毒。
弓婳背着墨非离打算离开的时候被他给拦下来了,他束手而立,黑色长衣迎风而动却没发出一丝声音。
他握着长剑:“墨非离放下,你可安然无恙。”
“如果我不呢?”
暗卫冷声道:“那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呵。
若是以往,弓婳必定对这种话而选择不甚在意,可如今他背着奄奄一息的墨非离,肯定牵绊住了他。
而暗卫若叫了别人……
那。
弓婳也是个聪明人,脑袋
瓜转悠着已经想到了自己到底该怎么处理才是正当的好办法。
“你想打败我是吧?好办,待我送走了我主子,我这条命就给你。”
暗卫不为所动。
二人就这么僵持着,从三更到将近五更,暗卫到底是在弓婳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他侧身道:“我想喝酒。”
弓婳一愣,却也很快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是,暗卫第一次违背了朝绘的命。
朝绘让他杀自己的亲哥哥,他也照做,让他无恶不作,他也做。
可这件事,他没做。
这是唯一的一次他忤逆朝绘,也是最后的一次。
如今,清酒入喉,已没了最初的味。
暗卫察觉到这清酒已经不复最初的醇厚辛辣,反而带了一些的香甜之味。
他仰着头还是继续喝。
“这酒还是自老地方买来的吗?”
弓婳笑得娟狂:“可不是嘛,西凉风云将起,天下将乱,马上就要正式步入乱世,可黑云压城的前一秒城内依旧其乐融融。现下,就是最后的那一阵其乐融融。”
暗卫突然觉得恍惚:“天下到底是什么?”
“什么?”
“或者说乱世,乱世是什么?”
弓婳皱眉思忖,到底是不明所以。暗卫伸手摩挲着弓婳身上的红衣,眉眼处笼着一层看不见的水雾氤氲。
他说:“我喜欢黑色,可我哥特别喜欢红色。”
弓婳的动作一僵。
片刻。
他失笑:“缘分。”
大抵吧。
这壶酒喝了很久,从天边暮色将至到三更。
暗卫才终于是察觉到了心口的刺痛和酸涩,他伸手攥着心口的衣服,像是要攥紧自己的心脏一样。
可他攥不住。
他转头看向依旧对酌无言的弓婳,突然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他低着头,缄默了良久,才说,“我们,或许能成为挚友。”
弓婳长叹道:“我们已经是挚友了啊。”
……
暗卫沉声道:“不,我是说挚友,并非棋子。”
……
天下为棋局,一黑一白本就相对而立。
乱世就是博弈。
输赢也决定着对错。
弓婳仰着头望天,黑云千层压下了星辰,他看不清星辰。今天也没有月亮,再加上三更天了,这殿中的宫灯也一一熄灭。
太黑了。
他第一次这么想。
暗卫已经捂着胸口在小声的咳,他指缝中已经渗透了许多血,弓婳无法分辨那血的颜色,只能确定那是血。
因为有沉重的血腥味。
他给暗卫拿的酒其实是有毒的,他也是从一早就在试探在利用着暗卫罢了。
“你亲手杀了你哥哥定然心中有悔恨,我知道你哥生性嗜红,故而也一袭红衣。我知你心有江湖,故而才作洒脱自如不羁放纵之态,如今,我已经救出了我的主子,自然要离开这里。但你,我信不过……”
暗卫想,他和弓婳应该是都没错的,只不过是效忠的人不一样罢了。
追求的东西也不一样。
暗卫想到这里又突然淡然了,他又躺了下来,怅然若失的轻笑说:“我们,真的应该是挚友的。”
有风吹来,或者些许的酸涩。
弓婳说:“我们早就是挚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