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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代丞相褚子甫易欲行刺圣上,已经被关进天牢了!”
“这么说,褚家父子两个果真有勾结流寇,屠了太傅阖府?!”
“如今太傅府大仇得报,谢大人也能从天牢里被放出来了,真是万幸……”
自摘星楼御宴上褚子甫出了变故,被投入天牢后的第二天,本该瞒得密不透风的这件事却尽被人知,一时间街上到处都能听见邺城内的百姓之间的评谈。
在这些七嘴八舌的茶余饭后的笑谈声中,一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缓缓经过了邺城北街。
谁也没注意到,驾车的车夫,是换了一身粗衣的元成侯许赫。
马车里,有人在叹气。邺城中的百姓们,仍然还是如此地长舌。
事隔经年,自从悄然回了邺城的刘时除了在夜里曾同许赫一起去灵奉寺为刘出和许将军的灵位描过了金,祭拜过一回后,他便一直病怏怏地待在许赫的府邸中,闭门不出。
可今日,他却冒着被轩辕珷追究死罪的风险,悄悄地同许赫一同来到了北城天牢口。
他和许赫是来接谢瑾的。
“快走!快走!”
厚重的天牢最外侧的大门打开了,驾车的许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跑到了天牢门口,不住地引颈张望,而刘时还好生地躲在马车上,可他也忍不住掀开了车帘的一角,露出半张脸来,看着那从天牢深处被几名狱卒押送过来的谢瑾。
因是皇帝亲赦,出天牢前,谢瑾还被允许换上了一件新的长衫,更是好好漱洗了一番。
刘时和许赫二人,一点点看着模糊的身影走近了,行至大门,谢瑾便被一左一右的两个狱卒给推了出来,一个踉跄摔倒在了雪地里。
“咣!”
天牢大门关闭的同时,许赫已经将谢瑾拉扯了起来,可满地脏泞的雪水还是污了他大半身。
“不如先让阿瑾回去换一身衣服吧……”
刘时犹豫了一下,他方才差点脱口而出的是“回太傅府”,他十分庆幸,自己没说出这四个字。
一路上,许赫和刘时都默契地一言不发,而谢瑾亦是同样,他只抱着天子戒缩在马车的一角里,不住地左看右看,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挠挠背。
刘时隐隐觉得面前的谢瑾好似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到了许赫的元成侯府,许赫便带着谢瑾去了后院,他早已命人收拾好了一处院落给谢瑾。
“阿赫,我总觉得阿瑾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我也说不上来……”
在谢瑾要住下的院子的偏间暖阁里,许赫和刘时二人正等着谢瑾梳洗好的时候,捧着一个手炉的刘时,终于在他思沉了半晌后,对许赫道出了自己的困惑。
许赫同他有着同样的困惑。
他们两人,谁也无法动用冥思探到谢瑾的内心,他像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不容任何人再近一步。
“太傅大人和谢夫人的骨灰俱已收在灵奉寺,就安置在父亲与许将军旁,或许……我们改日再带他去……”
“哐当!!!”
这边刘时默默说着,可还没等许赫回应他,离他们不远处,谢瑾的卧房内就传来了声巨响。
等他们跑过去看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为地震惊、瞠目结舌。
屋里四处洒满了还冒着热气的洗澡水,墙上、地上、梁柱尽都被迸溅上了一片水渍,而原本该好好装着这热水的浴桶却变成了几片碎木散落在屋中。
不难猜出方才那一声巨响是从何而来,亦是不难猜出眼前这屋内狼藉的始作俑者是何人。
然而,屋内却不见谢瑾的身影,但天子戒被他好好地放在了外间的书案上。
“他跑出去了,我们要快点找到他!”
在暖阁中感受到了一阵莫名的寒意,刘时这才注意到角落里有一扇窗子大开着,窗棱上还有半个借着水渍拓印下的脚印。
是以,两人急匆匆地出了后门,顺着雪地上的脚印一路找寻,他们穿过了几条混杂交错的小巷,兜兜转转地竟是来到了灵奉寺。
“阿瑾可是来祭拜太傅大人和谢夫人?”
一直觉得谢瑾颇有些古怪的刘时转头向许赫问出了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
许赫没有应声,但他留意到了灵位上的金漆还没有干,香炉中的香也是刚刚供奉上的,甚至佛堂里的那个旧蒲团上还能看见两个膝盖坑印。
人应该没有走远,可眼下他又是去哪里了呢?
这一回,刘时与许赫再没发现谢瑾有留下什么脚印。
“或许阿瑾他回去了太傅府……”
思沉片刻,素来少言寡语的许赫率先打破了沉静,因为他听说了谢瑾回来邺城那天时在太傅府废墟中的癫狂。
他不停地翻找,不肯罢休,或许,他又回去了那片残垣断壁中继续了他的找寻。
关心则乱,刘时来不及多想,便又和许赫赶往了位于邺城南街,如今只是勉强能称得上是废宅残屋的太傅府。
然而,就在两人途径邺城主道时,看到了享颐斋的老板拿着扫帚气冲冲地从东街的方向回来了,他顶了满头的碎糕饼屑。
“也不知哪里来的野人,看着斯斯文文,发起疯来真是不要命,居然碾碎了那么多芝麻酥……”
仔细听罢了老板的抱怨,刘时惊愕地发现,这老板口中的“野人”正是谢瑾!
“阿赫,我想阿瑾眼下或许在东街,不如我们先去东街看看!”
刘时皱了皱眉头,他捂着胸口重重咳了几声。
方才的奔走,已经触动了他的心肺痼疾。可比起这个来,他和许赫现在先找到谢瑾才是最紧要的。
等走到邺城最为繁华的东街时,时辰早已过了午时,这功夫正是东街白日里最热闹的时候。
然而,今日这时候街道两旁却混乱得出奇。
在东街的入口处,刘时和许赫还没踏出第一步时,他们便犹豫地收回了脚步,因为他们不知该落足何处。
千金楼的楼主陈仙君正穿着一身“三圣母”的粉红云披的仙人衣裙倒在了地上,一旁同他一齐倒下的还有红玉楚馆里最为人称道高冷傲人的花魁张三娘。
这两人倒不是受了伤又或是魂归了西天才倒在那里,而是实在他们二人是一时半刻从雪地里爬不起来。
不知道是谁抢了陈楼主的最宝贝的头饰,又一边夺了花魁张三娘的宝贝匣子,一路引得这两人丝毫不顾面子地从屋中追了出来,一时眼错不见,两人就在大庭广众下同对方撞了个满怀,一同跌倒在了红玉楚馆和千金楼的门前。
巧的是,又不知是谁在那里一早在积雪下撒上了厚厚一层的猪油。二人狼狈不堪地滚了一身污糟不说,一时间脚底打滑,不是陈仙君陈楼主倒在了花魁张三娘身上,便是花魁张三娘摇摇晃晃地又跌扑在了她眼前的陈仙君身上。
众目睽睽,难堪至极,谁也没想要扶起这两个人,只顾着围成一团看这不多见的热闹。就连仙客来的掌勺师父李五味都来不及放下手里的菜刀,便颠着他一身软绵的肥膘从后厨跑来了仙客来二楼的凭栏,和其他人一样,看起了这场热闹。
“你先起来!你压皱了我的戏服!”
“你先起来,我张三娘的名声可都被你这个登徒子给毁了!”
“呦!谁是登徒子,你要不想挨在我身上那就起来!”
眼见着这陈仙君和张三娘当街吵了起来,不单单仙客来的食客们都停了筷子探出头来看这热闹,就连千金楼和红玉楚馆的里的客人、乐师、歌姬们也都一个个挤在楼阁上嗤笑成了一团。
本就混乱的东街,更是被这些个看热闹的人给挤了个水泄不通。
可饶是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刘时和许赫也还是拼命逆着这些看热闹的人群走动的方向,从东街的入口折腾许久,穿行到了东街的街尾。
然而,两人毫无所获,甚至刘时也被折腾得突然犯起了哮症。
“呼呼……”
“你这身子还撑得住吗?不如你先自己小心回府,我去找阿瑾,我一定能把他带回来。”
“不必……你看,我现在已经无碍。我们不如再去北街看看,说不定……咳咳……阿瑾他人在北街。”
坐在角落里的石台上,刘时喘息不停,他连忙从袍袖中拿出来一个香包,这是雁夫人做给他的,里头放了许多香气浓烈的草药,能让他的哮症被暂时压制。
“好……但是如果这一趟去北街仍然没有阿瑾的人影,你一定要赶回侯府。”
许赫说着,他到底还是没劝住刘时。他知道,除非看见一个活生生的谢瑾出现在他面前,否则他不会安心。
于是,二人便又从东街的一处巷口绕了一大圈赶往了北街,来的这一路上他们也没闲着,每一处角落,每一处树丛,每一处茅草堆……甚至他们连水缸都未曾放过,凡事能容身藏人的所在,他们都翻了个遍。
直到夜幕降临,白日里的碎雪变成了鹅毛大雪,他们还在北街上找寻。
终于,在一处破败的墙角,他们两人看见了谢瑾。
他们几乎不敢认。
任是谁也不会想到,昔日风流倜傥的邺城谢公子,当朝堂堂谢太傅的独子,大理寺丞谢瑾会沦落到与野狗抢食的一天。
待刘时和许赫走得近了时,他们将谢瑾看得更清楚了些。
谢瑾披头散发,脸上更是不知从哪里蹭来了一层的炉灰。至于身上,不单单滚着污泞雪水,还染着一身从东街剐蹭来的油渍汤水。好好的衣服,更是划破了许多口子,棉花都冒了出来。同时,也不知是如何弄的,谢瑾赤着一只脚,脚上的鞋袜不翼而飞。
“阿瑾!阿瑾!”
“阿瑾!”
刘时和许赫好说歹说地将谢瑾从地上的残羹剩饭和野狗群中拉扯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许赫背着谢瑾,刘时一声声地问着眼前痴痴笑笑的谢瑾。
“阿时哥哥!嘿嘿嘿!阿时哥哥!”
除了此句和傻笑,谢瑾再无他言。
直到这时,刘时终于确定了他早上接回谢瑾时哪里不对劲,哪里古怪。
毫无疑问,谢瑾他彻底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