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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年关,邺城里突然起了灵奉寺闹鬼的的传闻,不单单是街头巷尾的寻常百姓,就连在仙客来里寻欢作乐,杯盏交错的世家子弟和王公贵胄也都是一个个聚着头,互相在嘴里通传着。
这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先是有先帝驾崩在灵奉寺的大雄宝殿内,这又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康王又莫名地在灵奉寺内伤了额角,不是出了邪魔妖道,又是什么?
更有不知是何年岁的老人家,信誓旦旦,煞有介事地摸着自己的一把雪白胡子,向自家的儿孙们说自己幼年时就曾亲眼在灵奉寺内见过那鬼物,也是个和尚模样,手里却是拿着一根人的腿骨在敲着头盖骨做的木鱼。
这话本是老人家为了让小孩子不跑去灵奉寺的夸张之言,不料,被邻里听了去,一传十十传百地,越说是越让人胆寒。
等传到宫里轩辕珷的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故事。
灵奉寺内曾经有一位从小长在寺里的俊俏和尚,他偶然在一次香会时见到了一位权贵之妻,竟是因此动了欲念凡心。
后来,更是破戒和那夫人私下败坏了礼法,辱了佛门清誉。一场露水姻缘,夫人还为那和尚生下一子,权贵毫不知情,只当是自己的亲生骨血,还打算让他承继门楣。可事情总有纸包不住火的一天,权贵知道后自然怒不可遏,便将那和尚同夫人一并从山崖上推下去,都去喂了那崖底的野狼。
只是,那和尚到底是修行有道,成了怨鬼,日日夜夜,都要将那夫人的骸骨带在身边,长长久久地逗留在灵奉寺内,为的是有一日能亲手将那权贵杀死……
也不知是从哪个说书先生的嘴里传到宫里来的,丹公公说着,轩辕珷听在耳里,渐渐品出了点味道来。
“诶呦,皇上,这和尚好生吓人!”
一起在身边听着故事的长乐公主夏婉脸上立刻变得煞白,仿佛真是被吓到了一样,她整个人也顺势向轩辕珷怀里靠了过去,然而,她失算地扑了个空,轩辕珷恰恰在这时站起身来,将手里的书卷放下,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丹公公的面前。
若不是坐在她一边的兄长夏正德及时拉了她一把,她肯定会跌在地上,闹出个笑话来。
“丹公公,你认为这故事是真是假呢?”轩辕珷有意无意地问着,站在了丹公公的身侧,亲自拨了拨屋子中央的炭火盆。
“这……依老奴看,那灵奉寺乃千年宝刹,梵音清圣,又是玄国的护国神寺,怎么会有这等荒唐事,无非是街头巷尾里无知妇孺们在乱嚼舌根罢了,皇上不必介怀,想来康王殿下当是也不过是一时玩心大发,无意间冲撞冒犯了菩萨,这才受了轻伤。”
丹公公很是恭敬地回着,只不过,他尖音细语,最后提到的康王,让轩辕珷听得很是别扭,很不舒服。
这边夏正德见轩辕珷紧了眉关,也是装作无意地提了一句,“康王不拘小节,不拘礼法,上回与我在公主府门前一场比武,我佩服得紧呢!还想着近来再来比试一场,可惜看来要推迟些时日了……”
轩辕珷听着,打心底里对这对梁国宗室兄妹起了厌烦,自己脸上挂了彩,眼上的青紫可还没退下去,这就忘了教训?
自恃是梁国来的“贵客”,所谓的姻亲八字还没一撇,就这样瞧不起玄国?
轩辕珷将脸别过去一边,装作没听见那夏正德的话,转而却又是眉眼带笑,向那夏婉问到,“我玄国素来礼重佛门,每至年时,我同先帝更是要去灵奉寺设坛施粥,不知道今日长乐公主可有兴趣陪朕前去?”
自打入了玄国就一直想尽办法贴合轩辕珷的夏婉原本正愁着找不到机会,如今轩辕珷主动相邀,她自然乐意。只是夏正德,这轩辕珷一没问他,二他又怕碰见轩辕琲,自然是马上找了个借口便匆匆回了长乐府。
灵奉寺,大雄宝殿。
“阿弥陀佛,陛下亲临,我等真是有时远迎……”
虽是轻车简从,便服出行,但宫里也是一早派了人知会灵奉寺的住持,故而,待轩辕珷到了灵奉寺时,不见有善男信女,就连施粥处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在那里,倒是迎面而来的,一身织金璎珞的肥头大耳的住持和一众同样富态的僧者有不少。
不论相貌,不论衣装,丹公公和这些个僧人是出奇的相似。
“阿弥陀佛,朕今日也只是为礼佛而来,住持何必如此多礼?神佛面前,众生平等。”
住持一直保持在脸上弥勒佛似的微笑更是深邃了几分,双手合十,再开口却是对轩辕珷的无上赞誉。“陛下是天子圣君,玄国逢灾,百姓受难,多亏陛下仁德之治,如此大功德,我等自然合该有此礼数。”
本是僧迎圣君的肃严之景,然而施粥处那里却在此时出了乱子。滚烫烫的粥,衣衫褴褛的灾民却是不由分说地直接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哪怕烫得是喉咙嘶哑也一样如此,一碗下去便又再抢一碗,就好像是生怕自己喝不到似的。
动静闹得太大,由不得轩辕珷这边是听不见,不顾着住持嘴上再三说的无事安好,轩辕珷几步便迈了过来,也是正好,有一个老人家被抢粥的人群都挤到了后面来,一个踉跄跌倒在了轩辕珷的脚下,连带着碗里的粥泼洒尽都泼洒了一地。
下一刻,老者顾不上跌伤的疼痛,直接伏在了地上,用嘴,用舌头,指头扒划着,将那与泥水混成了一体的粥拼命地咽下,一滴也不放过。
这一幕让轩辕珷看得颇为刺心,那泼洒在地的粥中,分明不见得几粒米!怒上眉关,轩辕珷冲到了施粥的大锅前,夺下了桶勺,搅了搅,锅里泛白得清澈见底,与其说是粥,米汤,倒不如说是刷锅水。
“咣!”木制的桶勺被轩辕珷丢掷在了住持的面前,里面原有遗下的粥水也飞溅而出,打湿了住持大师那身金灿灿的璎珞袈裟的一角。
“你们,你们当初口口声声说是安顿,施粥于灾民,这就是你们灵奉寺施得粥?!”
一改素来的温和样貌,轩辕珷,这个还尚未行冠礼的玄国新君,大动了肝火。怒不可遏,他甚至感觉自己的左眼都在隐隐作痛。
在场的所有人,几乎从来没见过轩辕珷这般的生气,哪怕是当年在康王府里丹公公和他夜谈,言语中三番两次的说着先帝对他血脉归属的猜忌时,也没见轩辕珷是这样的横眉冷对。
方才一路上还像御花园里牵牛花似纠缠,依偎着轩辕珷的夏婉,此刻见了这番情景,也不由得她远远躲在了一边。这骇人的眼神,她哪里见过?
“阿弥陀佛,是我等治下不严,才会有此疏漏,这几个犯了戒律,身为住持,定会严加责罚。”
住持低了头,汗岑岑地,眼睛却是不住地瞟向轩辕珷身边站着的丹公公。四目交汇,很是默契,只这简单地一眼相视,两方都似心照不宣地想到了下一步的对策。
“哎呦,皇上,皇上,都这个时候了,想来是这粥水剩得也不多了,这几个僧人也是一时惫懒,这才有了错处。既然住持大师都说会按寺内清规戒律严加责罚,皇上也不必再未此生气了,还请您保重龙体……”
清了清喉咙,丹公公挥着手里的拂尘,挤弄着眉眼,一边支使开了那些个僧人,一边又是挤出了个比花还灿烂的笑容,躬在了轩辕珷面前。
“哼,也罢,那就带朕去当日康王跌伤的那处摩若殿,听说这灵奉寺是闹鬼,朕……非、常、好、奇……”
轩辕珷突而又变了一副神色,一边的嘴角高高上扬,仿佛是学着丹公公一般笑得灿烂,可就是这样的乍变,让丹公公更觉得背寒。
他从小就在这宫里过活,在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当了他的贴身内侍,拳打脚踢,肆意辱骂他挨得难道少吗?
可眼前这个让人摸不透性情的新君,愈是笑得温和,丹公公却愈是觉得他隐隐阴鸷如阎罗。
“这……皇上,那摩若殿其实是灵奉寺内禁殿,是历代住持圆寂之所……”
住持说着,结舌张目,到底是出家人一场,他所说的,也并非是谎话。只是,那后半句,他也实在不能讲出。
“无妨,方才大师也说了,朕乃天子圣君,自是有神灵庇佑,况且既是禁殿,缘何当日康王弟去得,朕去不得?!”
说着,轩辕珷袍袖一挥,转身便大步朝着寺内后山的方向走去。住持浑身筛糠,颤颤巍巍的手,竟是拈不动一颗手里的佛珠。
熟门熟路,比皇宫还熟悉,轩辕珷一路疾走,远远的把丹公公和长乐公主等人甩在了身后,就像那他要去那摩若殿内,有人正等着他。
“一群废物!”轩辕珷嘟囔着,狼顾而视,看向身后还没追上来的那些人的那只左眼忽隐忽现地翻腾起了一丝幽绿,他的脚步也愈加得快了,到了离摩若殿不过百步的地方,他干脆是运了轻功,直接飞入了殿中。
“净生老秃驴,你可知道你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并非是逞一时之气而连累了那几个凡人,而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明明想好了让真智在此接替封印,死前却偏偏后悔,慈悲为怀地想要放他走。可是偏偏让我逃了出来……哈哈哈哈!”
张狂而笑,狞邪满面。轩辕珷真真正正是变作了另一人似的,指着殿内的佛像便是破口大骂!
殿内那像极了净生大师的佛像也仿佛有所感应一般,瞬间迸发出了耀眼的佛光。
“唔……痛!好痛!”佛光普照,整座灵奉寺内的人都被定住,唯独轩辕珷却是不受这定身之术的影响,反倒是金光耀眼,他的左眼一阵疼似一阵。
“离婆离婆帝,求诃求诃帝,陀罗尼帝,尼诃啰帝,毘离尼帝,摩诃伽帝,真陵乾帝,娑婆诃……”
梵音不断,佛威大现,更是触动了聿清临师姐弟二人原本施加在那左眼上的道门术法。
“等你许久了,真是好久不见……”
施施然,飘飘然,聿清临乘着他的拂尘从天而降,不由分说的一掌直凌轩辕珷的天灵!
然而,也正是在这时,聿清临眉心处的天眼莫名一阵刺痛,轩辕珷狼似的幽冥诡绿的左眼中,一缕微弱却又熟悉到再也不能熟悉的元灵正在那瞳孔中不安地窜动。
聿清临的瞳孔立刻急剧放大,连忙强行收回了掌势,伸出一方剑指来,在轩辕珷的身上凌空划拨了一道符,硬生生将邪祟压下。
脱离了邪祟掌控的轩辕珷即刻倒地,佛光也暂行泯去,自然,方才被定了身的那些人也恢复了正常。
“噗咳咳……”
许是因为刚才强行收回掌势,聿清临反倒被自身元功所伤,竟是口吐朱红,但这也不是大碍,他随手便抹去了自己嘴角的血迹,看了看地上昏睡着的轩辕珷,又看了看殿内的佛像。下一刻,聿清临将轩辕珷扶在了自己肩头,他要带他去另一处殿宇。
片刻后,等众人在大雄宝殿内找到轩辕珷时,聿清临早已离开,他们也不知道他曾经来过。他们所见的,却是轩辕珷一人正好端端地盘膝坐在蒲团上。
“灵奉寺风雨霜雪多年,着实该整修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