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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豆蔻进来回禀安陵容:“娘娘,皇上今晚留宿永寿宫。”
“告诉景蓝一声,该说的话让她都说到位,别漏了。”安陵容安静地下着一人棋,缓缓落下一粒黑子,位置却是不显,只是,若是懂棋的人看见了,往后算上几十步便能看出端倪。
这一子,竟是扼住了白子的喉咙。
“没用的东西,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储秀宫里,祺嫔还在发脾气,她恨恨地咬着牙,过后又有些担心,“几块鹅卵石,不会被她看出什么来吧?”
景蓝立刻说道:“小主宽心,熹妃才回宫,宫里什么情形她一概不知,便是查,也只能查到欣贵人头上。那鹅卵石上的青苔是蜀地特有的牛毛藓,只有种着蜀中的矮子松时才有,宫里有种矮子松的只有欣贵人,怎么查都查不到小主头上。”见祺嫔仍旧皱着眉,景蓝又说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怀疑到了小主头上,熹妃也没有证据不是?这事儿只有欣贵人喊冤的份儿,小主只管把心放肚子里去。”
一旁的景泰也跟着帮腔:“欣贵人就是个闷葫芦,打一棒子都憋不出一句疼来,这些年小主把她压得死死的,还怕她翻出什么风浪不成?”
“是呀,更何况,小主是嫔位,她是贵人,您的位分在她之上,替您背个锅还能委屈了她不成?”景蓝趁热打铁,“要奴婢说,明天小主就该带着欣贵人去永寿宫杀一杀熹妃的威风。她不过是仗着肚子里有货罢了,小主比她年轻漂亮,又比她家世显赫,就得让她知道,这事儿便是告到了皇上面前,她也不能拿小主怎么样。”
祺嫔被说得意动,微微扬起下巴骄傲起来:“说得也是。甄家如今落魄得连给我瓜尔佳氏提鞋都不配,她甄嬛即便成了熹妃,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隔天,她就盛装打扮,连皇后赏的红玉珠都特意带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杀到了永寿宫,顺带还拉上了欣贵人一起。
得知祺嫔去了永寿宫后,安陵容了然地笑了笑,慢悠悠地将吃定的白子从棋盘上拿掉,抖了抖衣袖起身道:“莳萝,拿上我前几日做好的衣裳,我们去碎玉轩。”
碎玉轩里,胧月正在院子里扑蝴蝶。
“胧月来,荣娘娘给你带了新衣裳,让采星带你去试穿一下,看合不合身。”安陵容对着胧月招手笑道,转而问采月,“眉姐姐可在里头吗?”
“温太医今早过来请平安脉,现下正在里头给娘娘诊脉。”采月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笑道。
安陵容会意地点点头,让莳萝留在外面等候,独自朝正殿走去,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里头传来温实初温润的声调,如春日里和煦的一缕风:“脉象虚浮,虚火旺盛,娘娘这几日肯定是饮食不调,睡不安稳。若不是微臣来,您还不打算让采月去叫微臣吗?”
“嬛儿刚一回宫就差点出事,我心里担心,可是又没有头绪,所以才吃不下,也睡不好。”沈眉庄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渺,她带着几分伤感和忧愁,“我的身子没事,你看着开个方子也就是了。”
“就算娘娘不当自己是千金贵体,那微臣也放心不下呀。”温实初声音带着关切,温柔得不似寻常,“娘娘胃寒,若再因饮食不调而伤了脾胃,岂不是亏了身子吗?”他声音微微一顿,后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眉儿,别让我这样担心。”
沈眉庄的声音里带上哽咽:“实初,我怕是不能再一直这样下去了,太后昨日又提起让我侍寝的事……”
“眉姐姐。”安陵容骤然出声打断,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去,见两人衣衫整齐,举止有度,稍稍松了一口气,走到另一边榻上坐下,“方才听采月说,姐姐今日身子不适,温太医可诊断好了?”
温实初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是,微臣会给惠妃娘娘开一剂调理脾胃的药方,娘娘照着方子吃上几天也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是吗?”安陵容话锋带着开刃后的锋利,眼睛微微眯起,周身的气势压得温实初喘不过气来。
“容儿。”沈眉庄伸手拉住安陵容的手,抬手让温实初先退下,等人走后,她才低垂着眼对安陵容说道,“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就不瞒着你了,我与实初……就是你想的那样。”
安陵容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自己命都要被气短好几年:“眉姐姐,你……”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眉庄,脑子里浑成一片。
甄嬛和果郡王,或许她还能够理解一二,毕竟甄嬛当年离宫时心如死灰,果郡王在她最脆弱的时候给予了她依靠,心防被打破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沈眉庄和温实初——安陵容难以接受。
一个是端庄娴雅的名门闺秀,自小注重礼仪,德行堪比皇后,一个是沉稳持重的端方君子,向来注重礼教,医术有口皆碑。然而,便是这么两个活在框框架架的人,却违背世俗走到了一起。
安陵容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病了,她扶着头,觉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
“容儿,这件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沈眉庄温声说道。
“这可是灭九族的大罪!”安陵容气得头疼,却还是压低了声音,她用力揉了揉眉心,有些气闷,“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可真是灯下黑。
甄嬛远在宫外,她都凭着蛛丝马迹猜到了甄嬛与果郡王的私情,沈眉庄每天都在她身边转悠,她却一直没有察觉,要不是昨天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不对劲,她今日还没机会来撞破这件事情。
“大约,是我搬进碎玉轩之后吧,我记不大清楚了。”沈眉庄微微蹙眉,脸上带着甜蜜的苦笑,“那天,月儿病得很重,我没带过孩子,急得只会哭,他彻夜未眠,亲力照顾月儿,我第一次见到一个男子这般温柔细心,大约我的心动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眼中盛满笑意:“容儿,我自小活在规矩和礼教的束缚之下,从来不敢行差踏错半分,这个时代对女子太不公平,就连心动都不被允许。我一直以为他喜欢的是嬛儿,为着少时的情分,他对嬛儿总是关注多些,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藏着这份感情,可是容儿,他说他也心悦我,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沈眉庄的眼里是安陵容从未见过的光亮与火热,照得她几乎无法直视:“他不会说甜言蜜语,却总有办法逗我开心,就连袒露心意都千般万般地考虑我的心情,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放在心上过。在他面前,我不是沈家嫡女,也不是惠妃,仅仅只是沈眉庄。”
安陵容几度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容儿,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但是,我只要能时时见着他,哪怕只有一句话一个眼神,我都会觉得很幸福。”沈眉庄切切地看着安陵容,脸上满是哀求,“容儿,算我求你,帮我保住这个秘密。”
“眉姐姐……”安陵容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她不忍心打碎沈眉庄的梦,哪怕这个梦虚幻且易碎,她也无法在这样的注视下说出任何扫兴的话,最终,她只是深深叹着气,用力地握住了沈眉庄的手,“看来我的病得快些好起来了。”
“什么?”沈眉庄没听清,疑惑地眨了眨眼。
“没什么。”安陵容摇摇头,展眉浅笑,“今早起来,似乎听见皇后娘娘责罚了几个抬轿撵的奴才?卢守常巴巴地来找我求情,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才来问姐姐。”
沈眉庄点了点头,道:“昨日那几个抬轿撵的奴才不当心,踩着鹅卵石脚打滑,险些摔了嬛儿,嬛儿怀着身孕,那轿撵那么高,若是真摔下来,孩子一定保不住,大约是为着这事,皇后才责罚他们的。嬛儿看过那个鹅卵石,那上头的青苔不似寻常,只怕是有人存心了。”顿了顿,她又紧张地看向安陵容,“容儿,你可还记得嬛儿?”
安陵容但笑不语。
另一边,甄嬛也在借矮子松试探嫌疑最大的欣贵人:“本宫听闻贵人喜欢矮子松,今日就特意叫人备下了,连里面搁的鹅卵石都是精心挑过的,贵人看看可还喜欢?”
欣贵人是行家,一眼就看出鹅卵石上的青苔非比寻常,异常惊喜:“是呢,你看这石头上的牛毛藓,颜色极正。到底是娘娘宫里的东西,就是比别人的好。”一面夸赞,一面让佩儿收下。
“贵人喜欢就好。”甄嬛这一眼倒是没瞧出欣贵人心虚之类的情绪,心里多了几分考量,抬起眼尾给流朱使了个眼色。
流朱心领神会地跟着佩儿走了出去,一旁的小允子搬着矮子松跟在后面。
“佩儿,这些年你在欣贵人身边过得还好吗?”流朱拉着佩儿的手,关心地问。以前在碎玉轩,除了菊青,就数佩儿和她关系最好。
佩儿勉强笑了笑:“刚到储秀宫那会儿还是很好的,欣贵人是宫里的老人,便是祺嫔也会给她几分薄面,只是后来祺嫔渐渐得了宠,对欣贵人也渐渐轻慢起来,欣贵人便投靠了贵妃娘娘。”被碰着了伤口,佩儿轻呼了一声,任由流朱拉开了她的衣袖,“可是后来贵妃娘娘病了,不能再照拂欣贵人,祺嫔越发得了意,动不动就对我打骂,借此羞辱欣贵人,欣贵人若想护着我,她便打得更狠。”
流朱看着佩儿手臂上新一道旧一道的伤痕,心疼不已:“祺嫔真是猖狂,下手这样重,小主回宫,她定是又拿你出气了。”
“不碍事,这些都是寻常罢了。”佩儿骤然得了关心,眼中隐隐带着水光,“还是菊青和允公公命好,跟着贵妃娘娘和惠妃娘娘,一点苦都没吃,品儿跟着敬妃娘娘,虽过得拮据些,但至少不曾挨打挨骂。”
流朱听出几分怨怼,忙解释道:“佩儿,当年小主离宫匆忙,只能竭力为你们安排,有些地方安排不妥当也在所难免。小主心里一直记挂着你们几个,前几日刚回宫就和我念叨你们呢,方才小主见着你和欣贵人一道来,她很开心,想单独邀你来永寿宫小聚,不知你今晚可有空?”
“熹妃娘娘相邀,奴婢便是死了也要来。”佩儿深知自己的机会来了,忙不迭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