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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喝碗参茶吧。”苏培盛端着描金的茶盏走到皇上身旁,低声说道。
皇上面色淡淡,开口问道:“太后的身子怎么样了?”
“还是不大好。”苏培盛苦笑一声,道,“太医说心悸多梦,气郁五内。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他试探着开口,细细打量皇上的脸色。
为着太后生病,皇上已经郁郁寡欢好一阵子了,苏培盛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皇上自己别扭着,明明想去看望太后,却又拧巴着硬是不去,更是心里不痛快。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偏偏贵妃娘娘近来忙着照顾七阿哥和安康公主,抽不出空来,不然她来劝劝皇上,或许还能好些。
正想着,外头就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安陵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苏培盛心里一喜,忙堆了笑脸迎上来:“贵妃娘娘,夜深露重的您怎么来了?还带了这么多好吃的。”他视线落到莳萝手里提着的食盒上面,笑道,“皇上晚膳只吃了几口,这会儿正饥肠辘辘呢,奴才这就去摆碗筷。”他接过食盒,招呼着莳萝就往外走去。
安陵容轻笑了一声,任由他去,上前走了两步才俯身行礼:“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苏培盛日盼夜盼,只差在朕耳边念叨着你快些来了。”皇上抬手让安陵容起身,想起方才苏培盛一连串的动作,不免觉得好笑。
安陵容缓缓起身,抬眸和小夏子悄然对视了一眼,后者不动声色地慢慢眨了两下眼睛,安陵容顿时心下了然,知道皇上这会儿心情不大好。顿了顿神色,换上一副笑脸:“定是皇上这几日总板着脸,唬得他摸不着头脑了。”
皇上没心思说笑,只是平静地牵了牵嘴角,示意安陵容坐下:“安康和弘昊最近都还乖吗?朕这段时间忙,都没去见他们。”
“弘昊会爬了,但和安康那会儿不一样,没爬两步就翻身躺下休息,亏得臣妾还给他做了那么多小护膝,到现在连一双都没用坏。”安陵容笑着说道,眼中笑意灿若星辰,“安康以后可是没两天就能磨烂一双,这两个孩子一动一静,性格天差地别。前两日,臣妾挑选了在四执库当差的秦嬷嬷,原是在内务府掌礼司负责调教新入宫小宫女的,因为说话太直不得人心,才自请离岗,臣妾问过姜总管,说她虽严厉了些,但为人刚正不阿,是个好的。这几日臣妾也观察过了,她教导有方,张弛有度,并不是一味的严厉,正好可以磨一磨安康的性子。”
“原也不必这么着急,安康还小呢。”皇上想像了一下安康端坐在桌子前认真听训的模样,忍不住笑。
安陵容嗔怒地瞪了一眼皇上,振振有词:“还小呢?安康都已经三岁半了,常言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以后长大是个什么品性、脾气,这三四年的时间就能看出来了,臣妾可是问过欣贵人,怀淑当年两岁多点就开始学规矩了,哪像安康,上天入地蹿猴一般地玩到现在。”她忧心忡忡,“有了孩子就有了牵绊,臣妾只怕是要为这两个孩子操心一辈子。”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皇上脸色微微变了变。
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太后病了,你可知道?”
“今早臣妾去探望过,太后病得很重。”安陵容微微收敛笑意,垂眸沉声说道,“听竹息姑姑说,皇上这阵子都没去寿康宫,都是眉姐姐在旁侍疾,昨日见着眉姐姐,臣妾瞧着她憔悴了许多,想是连日照顾太后辛苦。”
“惠嫔是个好的。”皇上慢慢地点了点头,重重地叹了口气,“朕也不想变成现在这样,太后她……朕没想到,铁证在前,她还是执意要为隆科多辩解,那日朕说话重了些,大概也是伤着太后的心了。”皇上脸上露出三分愧疚之色,声音微微停顿了一瞬,“朕也想去看看她,只是太后这病是心病,因朕而起,太后说不准恨朕,想想还是别去的好。”
“皇上这是赌气的话,母子哪有隔夜仇,若是一直把事情憋在心里,那才是解不开的心结。”安陵容温声劝道。
皇上却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安陵容默然,正想着要不要再劝两句,忽见苏培盛脚步匆匆地走进来,见他神色略显慌张,不由地坐直了身子,却是听见他说:“皇上,怡亲王府传话来说,怡亲王不大好了,怕是就在今晚了。”
茶盏落地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安陵容惊得几乎要停止呼吸,她回头看向皇上,见他猛然起身,又怔怔地跌坐回去,忙上前抚拍他的胸口替他顺气:“皇上,当心身子。”
“去,备驾,朕要去怡亲王府。”皇上指尖颤抖着,借着安陵容的力再次起身,迈步就朝外走去。
夜来风起,御驾出宫的动静惊醒了宫里所有人。
皇后在得到消息后,沉眸静坐了许久:“夜半出宫这样的大事,怎么也得是本宫陪着皇上才名正言顺,荣贵妃再尊贵也只是贵妃,区区妾室,也敢凌驾正妻之上,当真是放肆。”
“事出突然,荣贵妃又刚好在养心殿,皇上这才让她陪同前往吧。”剪秋安抚皇后道,“亲王薨逝,理应是帝后到场,是荣贵妃僭越了。”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狠色,手里握着的金簪几乎要被断成两截。
她已经很看不惯安陵容了,偏偏她的眼线埋得极深,怎么找也找不到,平日做事总是束手束脚,再没有了以前的随心所欲。皇后恼怒地将簪子丢在梳妆台上,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得想个办法,让安陵容自露马脚才行。
御驾赶到王府时,大门上已然挂上了白幡和灯笼,府中众人皆身穿白衣,见皇上从马车上走下来,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皇上看着满目的白色,巨大的伤痛击中了他,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他稳住心神,举步朝里面走去,安陵容紧随其后,沿路走来,已然没有了初见时的景致,只剩一片萧条。
福晋兆佳氏领着侧福晋和一众侍妾在寝殿外迎驾,皇上径自越过她们走进去,却在门口停住。
怡亲王静静地躺在床上,脸色乌青,已然是去了好一会儿了。
“上次……”皇上声音有些干涩,“上次朕来看他的时候,还好好的,才过了两个月,怎么就成这样了?”他仿佛才意识到这是一件令人愤怒的事情,天子之威赫然而下,“太医呢?都是死的吗!”
“皇上恕罪!”一直以来随侍怡亲王的许太医忙跪下请罪,悲声道,“王爷去年刚到江南一带时就病了一场,伤了肺气,此后忙于救灾,事必躬亲,以至于几次累到病倒难以起身,直至今岁年下,王爷积劳成疾,一病不起,微臣已尽力用药为王爷调理身子,然,王爷病气已入五脏六腑,实难有回天之力。是微臣无能。”
“王爷不想让皇上担心,正月里,皇上到访那次,王爷是特意服了药才精神些,实际上那时候,王爷已经是呕血不止了。”兆佳氏极力控制住情绪,可是止不住的哭腔却出卖了他,“臣妾本不同意,但王爷说,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必须要和皇上说,所以,所以……”她绷不住哭,肩膀不住地颤抖起来。
安陵容不觉也涌上了眼泪,她看向皇上,不觉心头触动。
她从未见过皇上这般模样。
明明没有眼泪,明明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安陵容却在皇上的背影里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心痛。
“老十三自幼时起便伴朕左右,与朕形影不离。”回宫路上,皇上心情沉重,“因为朕,他被皇阿玛幽禁三年,落下一身的病痛,还是因为朕,他劳苦奔波,硬生生拖垮了身子。朕,亏欠他太多。”帝王垂泪,痛心疾首,“朕失十三,有如断臂。”
安陵容只觉得鼻尖酸涩,喉咙一阵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伸手紧紧抱住皇上,似是这样,就能让自己成为他的依靠一般。
先帝有那么多儿子,能真正被皇上视作兄弟的,或许只有一个怡亲王。
马车的车轮滚滚向前,就像历史前进的脚步,永不停歇。
从怡亲王府回来后,皇上终日埋头在朝政之中,侍寝多是敏嫔和玉贵人,反而是贞嫔和顺贵人排在了后头,顺贵人倒是无所谓,她现在更关心的,是佟家的结局。
“隆科多暴毙,其长子岳兴阿、次子玉柱革职发配宁古塔,满门抄家,三代以内均贬为庶人。”安陵容将查到的消息说与顺贵人听,“当年纳你为妾不成,后又指刀杀人的,是隆科多的侄子舜安颜的门房,并非是佟家人,想是仗着隆科多的庇护,倚靠佟家作威作福贯了,才空口白牙。如今,一切也是尘埃落定了。”
顺贵人怅然落泪,却丝毫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快意,只觉得悲伤更浓:“是啊,都结束了。”
“瑾贵人到底是逃过一劫。”安陵容轻轻摆弄了一下茶盏,语气微沉,“皇上顾念佟家是孝懿仁皇后的母家,最后还是放了他们一条生路,瑾贵人在三代以外,算是保全了佟家最后一点尊荣。如今她没了倚仗,在宫里如同一缕飘零,人人可欺。”
“嫔妾听闻这几日,祺嫔和康常在总是找瑾贵人的麻烦,也不知是贞嫔指使的,还是皇后默许的。”顺贵人缓声说道,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要落井下石的意思。
她先前算计瑾贵人,不过是想由她而起,拖累整个佟家,对于瑾贵人这个人,顺贵人并没有穷追她到死的念头,如今说起她的现状,虽没有同情,但也不至于幸灾乐祸。在顺贵人看来,佟家纵容门徒作恶,这一切不过都是因果,瑾贵人身上既留着佟家的血,自然也就逃不开报应。
“两者皆有吧。”安陵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神色感慨地叹了一句。
寿康宫里,沈眉庄尽心侍奉着太后用药。
“良药苦口,太后再喝两口吧。”沈眉庄苦口婆心地劝道,顺势又给太后喂了一勺。
太后被苦得一呛,然而,药再苦也敌不过心苦。皇帝罢免隆科多,她没有反对,皇帝囚禁隆科多,她也没有说话,临了了,她只是想让皇帝看在隆科多这么多年忠心辅佐的份上,留他一命,皇帝竟也不肯。
隆科多虽有错,但这么多年,他有功劳更有苦劳,何至于非要至他于死地不可?古往今来,忠臣良将,最怕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结局,皇帝这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他为何就是想不明白!太后猛地咳嗽了两声,气喘如丝。
再有,老十三的事情。他对老十三如此重情重义,为什么对自己亲生弟弟却那般狠心?十四啊,哀家的老十四,也不知哀家死前能不能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