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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下,是一张秀美端庄的脸,翠音正缝补着衣裳,闻言抬眸浅浅一笑:“公公夸大了,奴婢不过是想到了一些事情,多嘴同公公说了几句罢了。”
“是是是。”
“不过公公既送了好酒好菜,奴婢就再多说两句。”翠音笑容浅浅,“此事对于公公来说,尚未了结,这弄错了温宜公主木薯粉和马蹄粉的人可还没找出来呢。公公作为总管,可得赶紧些。”
御膳房总管猛地一拍脑门,忙慌慌地去了。
翠音起身关上房门,看着床上缝到一半的衣裳,又看着今晚才刚熬好的补药,摸了摸已经不再疼的小腹,终是轻轻叹了口气。受了人恩惠,自当报答,怕是以后不得安宁了。
入夜,曹贵人来清凉殿赴宴,见落座只有华妃一人,心头微微一跳。
碧答应竟是没有来吗?
华妃脸色不好,但还是压着脾气问了曹贵人几句:“温宜身子可好些了?”打量着曹贵人的反应一如往常地恭敬谦和,明白了她还是向着自己的,便不再追究下午她走近安陵容的事情了,转而问道,“这件事你觉得该如何料理才好?”到底是曹贵人得力一些。
曹贵人是第一次和华妃同吃一桌饭菜,根本不敢动筷,垂手说道:“嫔妾已经想过了,不如找个人顶出去便罢,一了百了。”
“这样做能担保无事吗?”华妃心力交瘁,已经没有了半分想要逞能的心性,见曹贵人一口答应,终是松了口气,“那便好,只要不牵出本宫就是。”她看着曹贵人低眉顺眼的样子,又看了看甄玉隐空荡荡的座位,缓了缓语气说道,“你封贵人也有一段时日了,本宫会找个机会同皇上说说,封你个嫔位。”
这已是华妃低头了。曹贵人心头一颤,看着眼前华妃抛过来的蜜枣,自动翻译着她的话——本宫找个机会给你抬位分,这次利用温宜的事就这么过去了,赶紧捡着台阶就下来吧!
回想起温宜气虚无力趴在她肩头的模样,曹贵人用力闭了闭眼,狠狠咬牙,抬头换上一副笑脸:“嫔妾谢过娘娘恩典。”她还不能和华妃撕破脸,年家还在鼎盛时期,背靠着年羹尧这棵大树,华妃怎么也不会倒台,为了温宜,也为了她自己,她不能另倒向任何人。
华妃也是松了口气,笑盈盈地对着曹贵人举杯,至于甄玉隐,这般心高气傲地甩她面子,华妃已经没有兴趣再用她了。
却是不知道,她给甄玉隐的传信已是被甄嬛的人拦住了。
“当真是华妃宫里的人?”事实摆到了眼前,甄嬛不信也得信,她怔怔地坐在座位上,久久无言。
竹青还在继续说:“奴婢绝对不会看错,那是原先服侍碧答应的灵芝,她还悄悄地给柳儿塞了一锭银子。”柳儿是后来内务府拨来给甄玉隐的贴身侍女,“奴婢已经让允公公把柳儿押下去了。”
甄嬛张了张口,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做的很好,先下去吧。”
竹青眼眸一转,见甄嬛面色反常,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乖乖退下去了。
“流朱,去做一碗珍珠丸子,我等下去见见她。”甄嬛神色复杂地对流朱说道,“顺便,去请容贵人过来。”
“哎。”流朱也是不敢多言,领命自去了。
安陵容得了消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你来了。”甄嬛见着安陵容方才觉得自己有了点脚踏实地的感觉,握着安陵容的手,她的心倏忽一下落了地,见她今日是带着豆蔻过来的,更是松了口气,“有件事情要麻烦你和豆蔻。”她拉着安陵容的手,走到甄玉隐所在的偏殿,“我想知道,玉隐她是不是中了什么毒。”她宁可相信甄玉隐是被华妃用药控制了,也不愿意猜测甄玉隐是真心想要害她。
安陵容眼眸微微一沉,跟着甄嬛走进了昏暗的偏殿。
殿里拉着厚厚的帘子,即便外面阳光极好,也挡不住里面的阴寒森冷,盛暑的天气,这里却冷得像数九寒冬。
甄玉隐坐在梳妆台前,难得仔细打扮了一番,透过镜子看见甄嬛和安陵容走进来,起身缓缓行礼,声音如同老妪一般沙哑:“嫔妾见过莞贵人、容贵人,贵人万福金安。”
甄嬛看着她,只觉得她无比陌生:“起来吧。”说着,与安陵容一同落座。
“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吧。”甄玉隐垂手站在甄嬛面前,语气冷淡,她似乎已经猜到了,“又或者,让嫔妾自己来说?”
甄嬛盯着她,忽的开口说:“记得六岁那年,你被父亲领到我面前,怯生生地,连一句话也说不顺畅,流朱还笑话你是个小结巴,你气得大哭,还是我拿了一碗珍珠丸子给你才哄好。”说起往事,甄嬛又怀念又伤感,“九岁那年,我放的风筝勾在了树上,流朱猴儿一样的爬上树去摘,结果摔了下来,你去接她,却被她压断了手臂,疼了有小半年。还有,十四岁那年,我不喜欢名字里的玉字,硬是要改名字,被父亲罚跪祠堂,你陪着我一起跪了三天……”
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事情。
甄玉隐听得泪水涟涟,身形止不住地颤抖。
“你跟着我十年之久,为何要背叛我?”甄嬛厉声发问,亦是满眼泪光。
“为何……”甄玉隐仰起头,强迫眼泪倒流,“我只想问一句,同是爹的女儿,为何你甄嬛能有,我就不能有?我不服!即便我是庶女,也是堂堂正正的甄家二小姐,说什么为我找个好人家,左不过是些小厮侍卫,怎么配得上我。”
“可是你的母亲是罪臣之女!”甄嬛拍案怒斥。
“那又如何!”甄玉隐立即反驳,眼中是一片痴妄,“长姐,若你是罪臣之女,难道就不会争一争命吗?难道你就甘心一直为奴为婢吗?”不等甄嬛回答,她又接着说道,“你自然会争,也自然会不甘心,你甄嬛向来都只要最好的。”
甄嬛脸色不大好看,甄玉隐这话说得极其不吉利。
安陵容这会儿也听明白了甄玉隐的身份,原来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甄家义女,而是实打实的甄家女儿,只是这个秘密如今被她知道了。安陵容看向甄嬛的侧脸,心头疑惑。就这般信任她吗?
“我只问你,木薯粉一事,你是不是受了华妃的指使?”甄嬛闭了闭眼,而后看向甄玉隐脸上的疤,“她那般对你,你难道还信她吗?又或是,你是逼不得已?”
豆蔻得了安陵容指示,上前一步扣住了甄玉隐的命脉,不过瞬息的功夫她就变了脸色:“你服用了牵机药?”
甄嬛闻言顿时坐直了身子:“那是什么?”
甄玉隐一把挣脱开豆蔻的钳制,冷着脸说:“没什么。”
豆蔻却不管她,径自回复道:“此药产自青海,极为阴毒,服用后有如千根弦拉扯全身,痛不欲生,无药可解,唯有同产地的一味草药可以暂缓症状,半月一服,但也最多可保其一年寿命,越往后,形容越是枯槁,死的时候全身上下只剩皮包骨,形同鬼魅。”
一番话说完,甄玉隐面色惨白,脚软瘫坐在了地上,眼神呆滞地看着前方。甄嬛和安陵容俱是震惊不已,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恐。
“当真无药可解吗?”安陵容着重问了一句。
豆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甄玉隐忽的痴痴笑出声来,复又化作哭声,一声接一声,哭得极为凄惨。甄嬛一时动容,俯身抱住了她,心头也是一片酸涩,她这才发现,甄玉隐瘦了许多,宫装穿上她身上一片空荡,随手一摸就能摸到骨头。
哭了一场,甄玉隐情绪平复了许多。
安陵容一声轻叹,问豆蔻道:“你可会调制缓解症状的药?”见豆蔻点头,又说道,“你这几日调好药就送过来,另外再配些养荣丸来,碧答应的身子你帮着慢慢调理。如此,便可不用再求着华妃了。”安陵容看向甄嬛和甄玉隐,将两人扶起来。
甄嬛谢过安陵容,甄玉隐却是神色复杂地对着安陵容一礼:“多谢容小主。”
安陵容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怎的心头微微一跳,可甄玉隐却在这时带着她露出了一抹笑容:“有容小主陪着长姐,我便放心了。”
“以后也有你陪我。”甄嬛说道,“等回了宫,你就搬到碎玉轩来住,西配殿还空着,我让人整理出来,就别去启祥宫住了。”
甄玉隐乖巧地点头答应。
安陵容却是心里有些不安,但她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一直到中元节的前一天。
这日一早,小夏子就来给安陵容传消息:“木薯粉一事已有了决断。今早御膳房来禀报,掌管糕点的唐守江出首认罪,说是自己疏忽导致两种粉料弄错,皇上已经下旨仗杀。”末了,又说了一句,“这两日,年大将军的折子陆陆续续地送进宫来,比前些时候多了好些。”
安陵容缓缓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莳萝亲自送了小夏子出去,回来后见安陵容若有所思,便说道:“奴婢觉着,这事情连得也太巧了些。宫里华妃娘娘刚闹出点事情,宫外年大将军的折子赶着就送到了御前,这中间没点联系,奴婢才不信。”
“连你都知道的事情,皇上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安陵容笑笑,起身走向小厨房,“我给皇上做些点心,午后送些过去,现下都有什么食材?”莳萝说了一堆,她了然地点点头,“就做栗子糕吧,再来一碗八宝甜酪。”
“小主手艺好,皇上每次都进得香。”莳萝扶着安陵容说道。
当晚又是华妃侍寝,安陵容正在闲月阁和沈眉庄闲话家常,听到这个消息,均是无奈苦笑。
“听闻西北战事一切顺遂,想来年羹尧不久也要班师回朝了,真是好大的威风。”沈眉庄身子已经好全了,但为了做足样子,还是整日地坐在床上,这会儿也没梳妆,素面朝天也遮不住她的秀丽,“只是苦了你和嬛儿,前几日木薯粉一事我也有所耳闻,她也真是狠得下心肠,温宜才不过刚满一岁。”
“是啊,可即便是如此,曹贵人也没想着离开华妃。”安陵容说起这个仍然觉得遗憾,“年家在前朝不倒,华妃在这后宫就不会倒,这一点曹贵人看得倒是很清楚。”
沈眉庄也是点点头:“年羹尧与华妃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纵使她在皇上身边多年,皇上待她也并非全然真心,荣宠,也不过如是。”她露出一抹怅然,“容儿,这些日子你总来瞧我,也劝我,但我对皇上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眉姐姐,在这宫里若是没有恩宠,度日艰难哪。”安陵容苦口劝她。
“你放心,我不会作践自己的。”沈眉庄舒展眉眼,伸手拉住她,缓缓说道,“为着我这次小产,皇上对我还是有所怜惜的,那群奴才也不敢太看轻我,往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不过我要提醒你,容儿,年羹尧得势,华妃必定会有所复起,这些时日你让她接二连三地受挫,万一被她察觉到,你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安陵容点头:“我知道。”
正说到一半,豆蔻忽然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对安陵容说:“小主不好了,碧答应溺毙在荷花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