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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来自广西的消息越来越全面。
章惇真的在交趾,对士人挥起了屠刀。
虽然动手的人,是当地土官、豪族,与章惇无关。
可下令的人,却是章惇本人啊!
一时间,士林内骂声如云。
国子监里的太学生们,更是闲的没事干,有事没事就要骂骂章惇。
搞得好像章惇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情一般。
而探事司,也将章惇与王棣、章援的对话内容,送到了赵煦案头。
“思想上的天南铜柱吗?”赵煦看着被送到他面前的文字,抿了抿嘴唇,眼中浮现着异彩。
这确实是章惇的性子。
章惇本来就胆大包天!认准的事情,就不会犹豫。
就是……
“还是得朕来给这个章老七擦屁股!”赵煦撇撇嘴,开始做起准备来。
……
童贯坐在窗前,拿着手中的笔,眼睛不断向外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笃笃笃……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
“总编是俺,汴京新报算学学堂的柳正卿。”一个谄媚的声音在门口说道。
“哦!柳三郎啊……”童贯放下手里的笔,温柔的说道:“进来吧。”
于是,门被推开,一个三十来岁,穿着皂衣长袍,戴着幞头的男子,来到了童贯面前,他将几张纸递给童贯,道:“胡总编,这是下个月算学学堂的开支申请,请总编过目、签押。”
童贯嗯了一声,接过了那几张纸。
这纸些明显是按照一定标准裁减下来的。
不止如此,上面还有印刷的痕迹。
其上的表格纹路以及事由文字,都是提前印刷好的。
很明显这些纸张都是统一裁减、统一印刷的。
童贯拿在手上,扫了一眼,便道:“算学学堂怎要这许多钱了?”
柳正卿低着头,说道:“总编有所不知,下个月算学学堂,要购置一批算筹、算盘,此外还得给学童们发衣裳、鞋子了……”
汴京新报如今有着两千七百多个报童,这些报童大部分都是开封府送来的。
他们在汴京新报,卖上三五个月报纸后,就会根据他们的特长、性格,分配去不同的学堂,开始半工半读。
目前,汴京新报有着算学、木工、医学、铁工等五六个大小不一的学堂。
授课老师,基本都是开封府、内侍省找来的落第士子、小吏、木匠、医官以及铁匠。
基本上现在汴京新报赚到的钱,除了上缴给探事司作为经费的部分外,大部分都砸在了这些学堂身上。
童贯也很关心这些学堂。
几乎三五天就要去巡视一番。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个事情干好了,前途无量!
因为官家很重视这些孤儿。
在仔细看了看,手上的申请书上罗列的费用明细。
在发现没有太大问题后,童贯便拿着笔,在这文书的右下角,签下了他的画押——一个飞盘状的盘子。
这是他给他自己设计好的——官家赐他胡飞盘之名,他自也认识到了,自己就该当个飞盘。
官家叫他飞哪里,他就飞哪里。
童贯签押完成,将其中一张留在自己手中,才把剩下两张递还给柳正卿。
这是规矩!
任何财务支出,都是一式三份。
申请人一份、账房一份、负责人一份。
三份都要存留一年,以便对账。
任何一方,一旦遗失或者损坏文书,都要被追责。
若出了亏空,那就要自己掏腰包填。
探事司盯这个事情,可是盯的很死的,每个月都有专人来查账!
出了问题,甚至会直接由石都知亲自调查!
“拿去给账房吧!”童贯说着:“下月初,钱就会拨下去!”
“多谢总编,多谢总编!”柳正卿感激不尽的说着。
童贯呵呵的笑了笑:“下去忙吧!算学学堂的孩子,柳学官要多费心。”
“俺晓得!”柳正卿点头哈腰的说道:“俺一定会管好学堂的!”
他本是天文局的一个小吏,没有任何出头机会的那种。
本以为这辈子都将碌碌无为,只能在天文局里拿着算筹和算盘,演算着天体到死。
不料,人生在他以为将一成不变的时候,峰回路转。
他从天文局,被调来了这里。
这个叫汴京新报的,奇奇怪怪的机构。
然后,他就成为了汴京新报下面的算学学堂的教授。
老实说,柳正卿有些看不懂这个汴京新报。
但没关系!
有官当就行!
按照这汴京新报的磨勘制度,他这个算学教授,只要做满五年,没有出错,那就可以正式转官,按照天文局的伎术官转迁磨勘体制来磨勘了。
别看天文局的伎术官地位低下。
但它也是官啊!
所以,柳正卿自到了算学学堂,是任劳任怨,极为负责,因此被童贯瞧中,直接担任了算学学堂的学官,掌管整个算学学堂。
磨勘改官的年限,也从五年降到了三年。
这让柳正卿充满了干劲!
三年辛苦,换一个官身,很划算!
童贯打发走柳正卿,便靠着椅子,嘴巴慢慢翘起来。
嘴唇上沾着的假胡子,慢慢的抖动着。
心中的念头,随着他的身体的摇晃,慢慢的摇曳起来。
“章相公的事情,也不知官家是个什么主意?”童贯想着。
这些天,汴京城内物议纷纷。
士林舆论,更是对章惇口诛笔伐。
以童贯所知,有好多人都在背后推波助澜。
甚至包括好几个新党的重臣!
但汴京新报,却保持着沉默,在这个事情上一言不发。
这就让汴京义报大出风头了。
这几日来,汴京义报对章惇,天天口诛笔伐。
就差将之打成当代的少正卯,必须要诛一诛,才能谢天下了。
这就让童贯很难受了。
热点蹭不到,浑身都痒痒。
他低下头,将自己案上,那几篇写好的评论文章,拿在手上看起来。
这些以胡飞盘为名的文章,从不同角度,不同立场,探讨了章惇在交趾的行为。
有和汴京义报一样,对章惇穷追猛打,将之斥为刽子手、屠夫的。
也有站在章惇立场,大肆洗白,将那些被杀的交趾士人,统统打成乱臣贼子,好像不杀这些人,大宋天下就要祸患无穷了。
自然也有站在中立立场,假装拉偏架,实则悄咪咪塞私货的。
可这些文章,每一篇他都不敢发。
童贯很清楚的。
他就是官家的喉舌。
一般的事情上,他或许还能自行其是。
哪怕写错了,惹了宫中发火,第二天换个角度,换个立场,再洗一次就行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是内臣,内臣不需要脸皮。
但在这种事情,官家不表态,他是绝不能表态的。
否则,有死无生!
“胡总编……”童贯正想着,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窄袖紫袍公服的内臣。
童贯抬头一看,立刻跳起来,来到来人面前,低头拜道:“童贯见过冯邸候!”
来人正是官家身边的贴己人。
皇帝殿邸候兼管勾福宁殿公事、提点御厨公事冯景。
冯景笑眯眯的走到童贯身边,轻声道:“胡总编,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在这汴京新报内,汝就是汴京新报总编胡飞盘!”
童贯听着,当即应了一声诺,谢了罪。
心中也迅速的再次回忆了一次,官家给他发的那个胡飞盘的生平、性格以及生平理念。
胡飞盘,汴京人,早年父母双亡,沦为孤儿,为他人收养,欲读书进学,却因为收养者也没有钱财而作罢,只能无奈经商,托朝廷之福,侥幸在外地赚了些钱,便回到汴京,打算置业立户。
回到汴京后,他在街道上发现了那些流浪的孩子,因为自己曾经淋过雨,所以便想给其他同样想读书却读不起的孩子撑伞。
怀揣着这样的美好愿景,创建了汴京新报,收养着汴京城内外的孤儿们。
让他们自食其力,也给他们一个温暖、安定的环境进学。
将这个人设在心中走了一圈,童贯便低着头,问道:“邸候今日来次,可有吩咐?”
冯景轻声问道:“胡总编,可听说了一件事情?”
童贯眨了眨眼睛:“还请邸候明示。”
冯景清了清嗓子,对童贯道:“郇国公长子王仲修,守孝期间不守孝道,与妓女往来,饮酒作乐……”
“两宫震怒,已诏夺王仲修一官,勒停冲替,并令有司申斥。”
童贯低头道:“竟有此事?明日的汴京新报,得加刊了!”
他心里面清楚,这是宫里面的意思,让他把这个事情搞大。
“此外,那王仲修旧年在淮南为判官时,曾贪墨公使钱,为有司冲替、斥责,王仲修因此被罢。”
“但不知道怎么的,如今都堂堂薄和吏部的官告院中,并无王仲修曾被冲替、斥责的文字。”
童贯舔了舔嘴唇。
这就有些够劲了。
宰相以权谋私,替自己儿子开脱,修改堂薄和官告院的文牍,这样的事情在大宋其实不稀奇。
但问题的关键,却是不能被人放到台面上来。
一旦被台面上,那就说不清了。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私下里的潜规则,一旦公开化,当事人就要承受朝野口诛笔伐。
只是,童贯不大清楚,宫里面为何要这么做?
不过不重要,官家要他发声,那他就发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