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燎星燎尘断后,报说朝廷的传令兵已经延站而下,后面的镇子上无不贴满了萧昭业和萧子隆的通缉令。虽说那五官倒是画得八分相像,但通缉令上对他二人的身份讳莫如深,只言是朝廷要犯,各悬赏黄金三千两,不论死活。
萧昭业闻言不由得蹙眉——国库的银钱便由得他这般挥霍吗?
一码归一码,接下来的路途,他们恐怕得加倍小心、马不停蹄了。
在边簏镇的河老客栈休息了不过一夜,离开时吴嬿儿已经神采奕奕,恢复如初。杨珉之说的不错,她这是心病,求生便生、求死便亡。然,即使是呆在这样一个让她夜夜思寐、甘心同死的人身边,吴嬿儿却时时刻刻想要离开、想要回去。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觉得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车马不停,他们在五日后的日暮之时,抵达了郊外一处不起眼的小码头。若自喜得镇入山,未免招摇过市。御瑟说,幸而河水尚未结冰,这里的河道直通山中的一大片野湖,入山时的洞口狭小,他们须得分舟三只。萧子隆就地打发了同行的车夫,不教他们知悉这最后的去向。同时以两辆马车换得三艘简陋的渔船,渔家喜不自胜。
“昭业兄,你真打算一直把嬿儿带在身边?”
船屋中,王歆怀抱着熟睡的孩子,挑眉望向对桌的男子,一本正经地问道。
萧昭业偏头看了何婧英一眼,只能叹道:“暂时唯有如此了。”
见何婧英毫不作为,王歆心下忿忿难平,闷闷地挤兑着:“这在外头还没甚么——要领进了家门,就真像小妾了。”
知道女子乃是好意,何婧英莞尔一笑,以示谢意:“眼下嬿儿还念着马澄。待在这山间住上些日子散了心,想开了些,我们再将马澄的丧讯告诉她。她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
王歆四下一顾,见在座诸人都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就连怀中的亲儿子都睡意正酣,唯有丧气地摇摇头:“罢了罢了……”
眼下,他们这些人都不可抛头露面,采办的工作一向是交由衡兰和嬿儿两个女人最为稳妥。眼见着就要乘船进山了,她以给铖儿置办尿布为由,将吴嬿儿支开,就是想问个究竟。果然势单力薄,功败垂成……算了,这些闲事,她不掺和了还不成吗?
心下念头已定,王歆怅然地望向船篷外的碧水蓝天,乍然失声——
“你……你们回来了?”
船埠上赫然立着两个单薄的身影,站在前头的那个瞪圆双目,眸间无声泪落。她——都听到了。
衡兰走上前来,也顾不得吴嬿儿此刻的如潮哀思,急急道:“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镇子里的官兵正往这边赶!我和嬿儿远远地瞧见了便急忙跑回来了。只怕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到了!怎么办啊?”
萧昭业闻言扭头看向御瑟,问道:“御神医,您看?”
“马上分舟下水!”御瑟面色肃然,“此处水路四通八达,只要甩脱了追兵,过水无痕,谅他们追不上来。”
“好!御神医、衡兰同乘一舟,在前引路。子隆、王歆一舟。”萧昭业一一安排着,继而唤道,“燎星、燎尘!”
两道黑影自船后闪出。
“你二人负责棹桨。”
萧子隆瞥了一眼萧昭业的左袖,正色道:“燎星跟着御神医,燎尘跟着你。划船的事儿我自己来。”
萧昭业思忖片刻,应下了。他一把拉起了身旁女子的手,遽然起身:“好!快上船罢!”
当先走出船屋,却见吴嬿儿还是那般呆呆地站在原地,二人的脚步不由得一滞。何婧英推了推男子的手,示意他先去准备。萧昭业打量着眼下的情势,点点头走开,将这个摊子交由她收拾。身旁人影接踵而过,皆是爱莫能助地走远了。
“嬿儿。”船埠上很快只余下她二人,何婧英轻轻搭上女子的柔肩,安抚地拍了拍,温声道,“眼下事态紧急,你先随我们来,待摆脱了追兵,我再同你细细解释可好?”
吴嬿儿的目光一点点聚焦在眼前的女子身上,泪水顺着原先的痕迹无声地滑落,她讷讷地说道:“没甚么可解释的……。嫤奴姐,我只问你一句,阿澄哥早就死了,在我离开建康的那日,对吗?”
何婧英一时默然。
“我真傻……”她凄然地一笑,“我撇下他的时候就该料到的,不是吗?我还一直以为,他会来接我……”
“阿奴!”萧昭业那头已经将船绳自榄桩上解下,正站在船尾挥手招呼着。
“嬿儿,我理解你的感受。若是可以,我也希望你能不顾一切、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把心里的话心里的苦都哭出来。可是现在,你必须要支持住,坚强一点!”何婧英揽着梨花带雨的泪人,“走,我们上船!”
谁知吴嬿儿的脚下像灌了铅般纹丝不动,她轻轻推开何婧英的手,道了句:“嫤奴姐,你们走吧。我要回建康了。”
“胡闹!马澄千辛万苦地将你送出来,就是为了你今日回那牢笼去吗?”何婧英软硬兼施,立时扳起了脸,“你回去又能如何?死者已矣,你回去了,他在九泉之下能安心吗?听话!快走!不要违拗他的心愿!”
“他的心愿?”吴嬿儿黯淡的瞳中忽地眸光一闪,她颔首浅笑着,淡淡地别过脸去。
何婧英不由得凛然——她已经自噩耗的当头一棒中渐渐回转了过来,却仍是这般形容,只怕吃了秤砣铁了心……
那一头,燎星在御瑟的指挥下,已经调整好了船向,奋力地划起了木桨。三人一舟,轻巧地顺流而行。衡兰坐在船尾,忧虑地望向船埠上的二人,渐行渐远。
只听吴嬿儿幽幽地说道:“他的心愿不就是把我留在身边吗?我早就知道他不是甚么正人君子。可是,终究是我对他不住……来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遇到,这辈子,就回去陪他罢。”
何婧英听着一阵心惊。她一番话说得淡然无求,似是勘破红尘、超然物外,却不知尚在局中。直到这一刻,吴嬿儿都没明白过来,她心底的痛,不单是源于愧疚。
只是,若她作这般想,便是破釜沉舟,再劝不回来了。
何婧英哑口无言——这种感觉她体会过,那时候的她,也不希望有人在耳边絮絮叨叨地劝了又劝。这些无用功只会平白地扰了清静,那份心意,是不会改的。
数九寒冬,默然的局面很快冷得像冰。吴嬿儿背对着何婧英,就那样孑然地立着。正此时,萧子隆也划动船桨,徐徐离了码头。萧昭业见情势胶着,着急地下了扁舟,往这边走来。何婧英忙抬起手来,无声地冲他比画。男子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这是要他用武,直接把人劫走。
虽然有失斯文,但她既这么说了,必是没有转圜的余地。萧昭业心一横,轻手轻脚地上了船埠。
“快!人在岸边!别放跑了贼人!”
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伴着一句句高喊传入耳畔。这声音——已经在百步之内了。
日落的朦胧光线,河堤上隐隐可见黄沙扬尘、人头攒动。
吴嬿儿回过身来,见萧昭业站在自己身后两丈远处,并不讶异,开口道了句:“你们快走。”
火烧眉毛,何婧英亦乱了章法,冲着萧昭业喊了声:“快点!”
男子当机立断,快步上前将吴嬿儿打横抱起,“阿奴,你先上船!”
“放我下来!”吴嬿儿没想到他会用武,唯有极力挣扎着,干了的泪水就这样毫无防备地涌下——她多想他们明白,他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归宿。
萧昭业的左手使不上劲,经她这么一番反抗已是十分吃力,险些叫女子逃脱了钳制。
“咻——”一只飞箭破空而来,擦着萧昭业的袖摆而过,落入了水中。
这一处河岸的尽头,打头阵的官兵绕过路口,气势汹汹地朝这里赶来。当先的几人肩上负有羽箭,持弓欲射。
“他们追上来了!”何婧英慌张地跑到萧昭业跟前,使劲抓住吴嬿儿的两只手腕,想要助他一臂之力。她的身子下意识地挡在了萧昭业的跟前,正是箭来的方向。
“阿奴!”
萧昭业大惊失色,想要将她推开,却不防怀中的吴嬿儿用手肘猛地一撞,摆脱了他的控制,双脚落到地上。
另一头,燎尘听到动静早已将小船划近,以便接应。见此情状,自袖中拔出短匕,就要一跃上岸。
“咻——咻——”
接连数只羽箭挟势而来。这一次,除了划破空气的尖声,还伴有割开绒衣,刺穿皮肉的颤响。
“扑通……”冰寒彻骨的河水荡开溅起洁白的水花。
萧昭业愕然地看向自己身前的女子,闪着寒光的箭镞自她的前肩冒了出来,鲜红的血水顺着锋利的箭尖滴下,伤处的殷红在迅速地扩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