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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小皇帝还真就穿着一身宦官的衣服,揣着“御赐”的令牌,出宫门“办差”去了。只是进随王府时,从墙头颇为尴尬地摔了一屁股墩。还好今夜王府的侍卫被悉数撤下,兼而此处鲜有人迹,才没人看见他的这副惨状。抬头望去,北阁的二楼灯火正明,他将袖袍上的枯叶泥土理了理,举步往北阁而去。
“……你是没看到萧鸾那副护犊子的模样,他还以为自己捡到了个宝……还有昭文,横竖左右地打量了我半晌,愣是没瞧出来我有和萧鸾一抗的能力,哈哈哈……”
打进北阁起便听到萧子隆猖狂的笑声,他这个八叔,什么都好,就是嘴上总没个正经,从小到大总爱编排他的笑话,尤其是当着皇……当着皇兄的面……
萧昭文的嘴角挂上了一丝苦涩的笑——若是八叔知道,是我亲手将“墨戮”插进了皇兄的心口,那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萧鸾通过宫中的内鬼掌握了新君弑兄的把柄,这一个多月来,他在朝堂上处处与我唱反调,朝臣或附和、或沉默,无人敢与之抗衡,除了八叔。他面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只要是人,哪有毫无畏惧的?可他始终站在我这边,就和皇兄一样。
可他向来是个清闲王爷,空有名头,却无兵权。当初皇兄打理的一切已然不复,皇室手中仅余的忠士亲兵不足以与萧鸾一抗——忍,唯有选择忍耐。可今日……八叔究竟有何打算?
念及此,萧昭文举步迈上了北阁的阶梯。
“唯有一事倒是出乎意料。萧鸾自请在府中招待六哥,直至亲王府建成。此举不合俗规,却也无可厚非,他究竟意欲何为?”
“多疑的性子,唯有将杨兄拘在府中,时时监视,他才能放心……”
听到这般熟悉的嗓音,萧昭文脚步一顿,却隐隐瞧见楼梯尽头那一抔幽幽的烛光,映衬出男子挺拔的轮廓。
“皇……皇兄?”他讷讷地轻唤道,像是说着呓语。
烛光中的人回过身来,深邃的眸子正对上他的目光,萧昭文只觉得浑身上下像被一张无形的网禁锢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多少次午夜梦回之时,那双眸子都沉沉地望着他,蓄着失望、含着忿恨……
“昭文。”萧昭业淡笑着唤道,“过来。”
萧昭文仍是驻足不前,断断续续地说道,“皇兄……你,你没死?”
“怎么?不想见到皇兄?”
“不……不是……”他着急着否认,步子却怎么也迈不开。
萧昭业笑着解释道:“杨太医妙手回春的本事你是知道的,小伤而已,早好了。要不是看到你这里出了些小状况,皇兄早就避世归隐,云游山水去了……”
“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是不念兄弟之义痛下杀手,还是不谙朝堂之理受制于人?他自己也不知道。
“你倒是过来坐啊?”萧子隆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瞧见你皇兄,高兴得走不动道儿了?”
“是……”萧昭文怔怔地应着声,缓缓举步走了上去。
“行!”萧子隆把酒杯一撂,拍拍手说,“那我们就开始说正事……”
“啊?”
“啊什么啊?你打扮得跟个太监似的翻墙进来,不就是想知道萧鸾那老贼会如何一败涂地吗?”
萧昭文愣了愣,干笑道:“皇兄在这儿,自是有办法的。”
“嘿!你小子!”萧子隆苦大仇深地骂道,“下午还疑神疑鬼的,这会儿就言听计从了?你皇兄有那么靠谱麽?”
“行了子隆!你这一杯接一杯的,都半醉了……说正事!”
“你说你说……”萧子隆扶着脑袋粗声道,“我……我缓一缓……”
“昭文。”萧昭业开口道,“你当年尚幼,不知可还记得父王与二爷爷结怨的始末?”
“约莫是为着四叔的事?父王在朝堂上从未替四叔求过情,而他的人更是处处与二爷爷为难,欲给四叔定罪,导致最后四叔丧命。二爷爷顾念养子之情,这才与父王生了芥蒂。”
“不错!此为其一。”萧昭业目带赞许地点点头,“然二爷爷并非善欺之辈。荆州事发后不久,皇爷爷与他在钟山晚枫亭小酌之时,眺望建康城,发现了父王宫外私宅中的练兵场,后又查获太子府地下的暗营。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父王与二爷爷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好在,皇爷爷虽不喜父王私藏军队之举,召见父王责骂了一番,却并未问罪于他,对私军的处置也不再过问。”
萧昭文面露奇色:“不再过问?皇爷爷就由着父王藏兵?”
“皇爷爷思虑恂达,自有一番打算。父王留下了这一支‘槊雀军’,临终前,交给了我。”萧昭业不紧不慢地说道,“一个多月前,我将调用槊雀军的虎符交付给子隆保管。”
“槊雀军?”萧昭文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兵力多少?”
“逾五千。”
“嗯……”萧昭文会心地点头——城池中的五千兵力虽称不上雄厚,但好刀用在钢刃上,若统筹得当,足矣!
“那杨大人是?”
“他就是你六叔……”萧子隆不耐烦地摆摆手,“如假包换……嗝……”
“杨兄的身份是真的。”萧昭业接话道,“我也是近日才察觉此事。杨兄愿助我们铲除奸佞,故而以身犯险,假意投诚,以为内应。”
“皇兄有何打算?”
萧昭业缓缓抬眸,道:“萧鸾急功近利,近些日子在暗地中早有动作。若杨兄能取得他的信任,早一步得知军情,我们便能攻其不备,当有所为!不过,如今的郁林王是已死之人,不宜再露面。此事须得凭借你们三人的力量。”
“非也!”萧昭文连连摇头,“皇兄的丧讯乃是误传。若是皇兄出现在朝臣百姓面前,众必喜而迎之,还可以治萧鸾一个欺罔天下之罪!”
“萧鸾的罪行足以株连,不差这一桩。我无意在朝,惟愿避世,何必徒增周折?”
“不,皇兄!”萧昭文瞪大了双眼,握拳道,“你若避世归隐,又置天下苍生于何地?纵观皇室,唯有你能担负得起皇爷爷江山之托,你怎忍心眼见大齐日趋没落而不救?”
萧昭业怔然——此刻的确不是最好的时机。朝政纷杂,忠臣良将尔尔,昭文年岁尚轻,不足以处变周全……
“昭文,你八叔在政事上颇有见地,有事不决可听取他的意见。”萧昭业瞟了一眼醉得满脸通红的随郡王,继而说道,“只是他可助你一时,不能助你一世。砥砺之,掌天下。你须得自信,方可取信于人!”
萧子隆通红着张脸,摇头晃脑地望向他二人:“嗯……”
“臣弟不明白!皇兄明明身怀兼济天下之才,为何不肯担其任?”萧昭文索性横了心,朗声道,“皇兄若是可怜臣弟,则大可不必!臣弟自知犯下弑兄大罪,万死不足赎其罪。臣弟没有脸再坐在龙椅之上,皇兄回宫之后,要打要罚、要杀要剐臣弟都认了!”
“昭文……”
“皇兄,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母后哭了多少次!我不敢承认,她只道你重伤离宫、生死未卜,日日记挂着你的安危。萧鸾那厮盗用母后的名义追贬你的那日,母后哭了很久。虽然没有言明,但我知道,她在怪我的懦弱,怪我甚至保不住你身后的名誉。而我呢?夜夜难寐。玉玺便如烫手的烙铁,朝堂上的纷纷议论无孔不入,这于我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现在皇兄你回来了,我不必再在这个皇位上勉力支持……若是皇兄执意推辞,臣弟便向母后、向天下人坦白一切,到那时……”
“胡闹!”萧昭业一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萧子隆一个激灵,“昭文!你既接管了天下,岂可因难而退?为了卸下身上的担子,你甚至忍心叫母后心寒,不惜让天下人非议皇室?”
“怎……怎么回事啊?说着说着还吵起来了?”萧子隆强打着精神劝道,“冷静,冷静!我说昭文啊,自信着些,你皇兄处理得了的政务,你有甚么不行的?”
萧昭文被骂得没了脾气,嘟嘟囔囔小声道,“一个多月前看到圣旨之时,我就不明白……皇兄为何要将皇位拱手相让……皇兄回来重掌皇位,一切顺理成章,有何不可?当初的我狂妄无知,觊觎皇位……臣弟知错了,真的……”
“昭文。”萧昭业的语气软了下来,他望着自己堪堪十五岁的弟弟,轻叹了口气,“当初的事不过误会一场,皇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至于皇位,我确有难言之隐。你便当是皇兄求你帮一个忙,为萧家守住、守好这个天下,好吗?”
“可是皇兄……”
“打住打住!这件事容后再议!”萧子隆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当务之急是将那些个乱臣贼子一网打尽。等坐稳了这个江山——你们两兄弟再在这里你来我往地推拒包袱,可好?”
萧昭业淡笑道:“我还是先不露面为妙。昭文,待到铲除乱党,皇兄自会和你解释清楚。”
萧昭文盯着胞兄深邃的眸,犹疑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