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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动摇微风发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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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昌殿被萧子良派兵保卫着,进出多有不便,可这也不能构成皇太孙不再进宫看望皇上的借口。一时间,被盛赞至忠至孝的萧昭业在暗地里成了朝臣们扼腕叹息、评头论足的对象——

    “果然年纪轻就是浮躁!”

    “照他这样任性妄为下去,到嘴的鸭子也迟早得飞。”

    “年轻人,沉不住气啊!”

    ……

    相形之下,竟陵王韬光养晦、礼贤下士、德才兼备、人中龙凤。皇上卧病以来,他日日进宫请安侍候,极尽人子之礼。至于围在延昌殿外的那一拨拨兵马,虽有僭越之嫌,但皇上白纸黑字的圣意摆在那儿,他谨遵皇命,又有何人胆敢置喙?

    入朝为官多年,这一帮未曾结党、维持中立的老臣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察言观色、审时度势、闻风而动……无不是他们的绝技。“我看,竟陵王印堂发红,大吉将至。”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臣捋着胡子,笑吟吟地对一旁的老伴儿如是说。

    外人说些什么,全然入不了萧昭业的耳。众臣颇有觉悟地直接将折子谏文递到了竟陵王府,除却萧子良一如以往地循着位分职责,将要务拣出来向监国的太孙禀明外,萧昭业闲游山水、乐得自在。倒是他手底下的人沉不住气了——好家伙!我们站在你这队,可是押上了全副身家,你就这么吊儿郎当?

    于是乎,今天宋将军求见,明天陈大人递来拜帖,后天府中的大总管被底下人撺掇着来谏言……这些人找来的时候,要么皇太孙“正巧”不在府中;要么萧昭业舌灿莲花地说了一通,最后一句“稍安勿躁”将他们送走了。

    直到一日,何婧英打发完一群来访的大臣家眷,夫人们叽叽喳喳的碎言渐行渐远,萧昭业方优哉游哉地自内室走出。

    “刚刚底下人传话,母妃让你明天去一趟。”何婧英把玩着手中白亮的茶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闻言,萧昭业喟然长叹:“深宫之中,消息怎么也传得这么快?”

    “不然你以为!你这一反常态,连朝野都震动了,何况是往后富贵荣辱都系于你一身的东宫?我倒是佩服母妃的沉着,这么些日子了,才叫你前去问话。”

    “既然我横竖躲不过一阵絮叨,那就去听一听母妃的教诲罢!来人,备轿!”

    “我与你同去。”女子起身,一脸不情愿。

    “你去了也是挨说的份,何苦来?在家等我回来用晚膳……”

    “你以为我是义字当头,要与你同甘共苦啊?要不是母妃点名了要我与你同去,我又岂会自找麻烦?”

    “母妃真是这么吩咐的?”他的面上浮起疑色。

    “想那么多干甚么?去了东宫就知道了,走吧!”

    何婧英推搡了他一把,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壮士就义般昂首阔步地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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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东宫,失去了那一人,就显得格外冷清。由春入夏,灼热空气、满目青翠却暖不了砖瓦的清冷。行走其中,萧瑟得有如那每一年的数九寒冬,凄凉得好似那不久前的素车白马。

    那个曾顶着太子妃头衔的女人一瞬之间苍老了许多,声嘶力竭地哭过之后,她有了两个全新的身份——先太子遗孀、皇太孙太妃。红砖碧瓦之下,她成了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之前被架空的权力一一回到手上,可她高兴不起来。这段貌合神离的婚姻在这二十几年间,抽丝剥茧地带走了她漆墨般的青丝,她银铃般的笑声,她芒焰般的憧憬……然而,当镜碎之时,她才刻骨地意识到,哪怕是在镜中看到的那扭曲的世界,想多瞧一眼,已是妄想。

    “免礼,都坐吧!法身,你可知我为何唤你前来?”

    “儿臣不知。”

    “外头的流言可谓捕风捉影、无孔不入……”王宝明轻叹口气,“连我听着,都觉得心寒。”

    萧昭业微笑道:“既是流言,又岂可轻信?母妃大可放心,儿臣自有分寸。”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啊!都弱冠的人了,孝道不必我再教你了罢?”

    “儿臣明白。现下时机尚未成熟,还请母妃稍安勿躁。”

    “时机尚未成熟?”王宝明秀眉一拧,“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还说甚么稍安勿躁!父皇龙体抱恙,将这天下大事都交付与你,可见对你抱有莫大的信任与期望。你如此不加珍惜,不仅让外人看笑话,就是父皇届时有意传位,也会碍于众意。你难道不知其中厉害?”

    “儿臣受教了。”意识到任何异议只会引起新一轮的说教,萧昭业唯有顺着她的意思,点头应承。

    “既如此,你可知道该怎样做了?”

    “儿臣……”

    “要想这么久?难不成是随口答应着来应付母妃的?”

    “儿臣不敢!”

    “法身,”王宝明无奈地摇摇头,温声道,“不是母妃要逼你,但事到如今,成败在此一举,不能有半点疏失,叫人引为口实啊!更何况,你一个人担着这污名也就罢了,还要连带嫤奴跟着你受累?嫤奴,你说是也不是?”

    一直静静作壁上观的何婧英闻声抬头,茫茫然点头:“母妃说的是。”

    这怎么又和她扯上了关系?难道要怪她劝谏不利之责?未免牵强了。虽然心中疑惑,但萧、何二人都不敢出言置疑——乖乖听着就是,他们还想早些回去吃饭呢!

    “法身,你看嫤奴也点头了,这事便交由母妃做主罢。揽菊,请采姑娘过来。”

    “且慢!”萧昭业觉出不对,急急起身,“母妃这是何意?”

    “方才说得好好的,怎么,想变卦?”王宝明嗔怪道,“你成婚多年膝下却无一子半女,外间那般嚼舌头,你咽的下这口气?哪怕收个屋里人,等她怀上了孩子,也能堵住悠悠众口,好让父皇放心地传位于你!这理儿你怎么就不肯认呢!”

    “儿臣以为,”萧昭业的语气霎时间冷了下来,“若皇爷爷不放心将江山交付,归根结底是儿臣能力有限,与旁的事无关。”

    “哼!能力?说的倒是轻巧!”王宝明撂下脸来,“若不是你皇族嫡系的出身,哪得今日地位?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你怎么对得起你父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可知你现在走的每一步都有如电照风行,我岂能由着你任性胡来!揽菊!”

    一个丫鬟应声退下。

    “此乃儿臣的私事,母妃还是不要横加干涉的好。”萧昭业的口气愈发生硬。

    眼见得气氛越来越僵硬,何婧英顾不得胸腔中阵阵心慌,忙挤出一丝微笑,搭配上泪汪汪的大眼睛,打起圆场:“王爷这话差了,母妃乃是一片好心。别说母妃着急,嫤奴也着实焦心,盼不得儿绕膝下,怎奈福薄……”

    话及此,她低垂眼帘,泪珠顺势而下。

    本有指桑骂槐之意,见她如此,王宝明的气也消了大半,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们小两口如胶似漆,眼里一时揉不下沙子。可哪有富贵人家的男子没两三房妻妾的?早该知道会有这样一天才是。此次我安排的并不是别人,就是以前伺候过你的采婕姑娘,想来她的面子,你会给的罢?”

    萧昭业眉头一皱,脱口而出:“采婕虽然自幼服侍儿臣,但不过主仆之谊。父王虽已薨逝,但她在名义上仍是父王的侧妃、儿臣的庶母,儿臣自当对她礼敬有加……”

    眼见局面又要僵持,何婧英忙接口道:“采婕姐姐蕙质兰心,嫤奴与她投缘得很!母妃既舍得这样一个妙人儿,那便请她客居南郡王府,再徐图后事,母妃以为这样可好?”

    深知萧昭业的犟脾气,王宝明本无意与之直面冲突,又气他耽于儿女私情,不顾家国大业,急怒之下失了言。何婧英谆谆之言权衡两头,给了台阶下,是而场面静默了半晌之后,王宝明徐徐点头,叹道:

    “罢了,就依你之言。”

    正当此时,殿外婢子传信:“采姑娘到了。”

    “请她进来!”王宝明淡淡吩咐道。

    女子一袭轻纱,身形削瘦,衬着夕阳的霞光莲步轻移,一点点走近。淡妆清雅,朱唇娇艳,桃腮泛红,柳眼柔媚,比之当年的青涩,如今的婀娜称得上有过之而无不及。

    “采婕见过太妃、皇太孙、太孙妃。”女子施施然行礼。

    “赐座!”王宝明高声吩咐。

    待霍采婕坐下后,王宝明默不作声地冲何婧英使了个眼色。

    何婧英会意,遂欣然唤道:“采婕姐姐!我刚刚还在求母妃,想请你到府上小住几日,不知你愿不愿意?”

    霍采婕灿然的笑容一滞,眼底黯淡了片刻,“太孙妃折煞小女子了。能去府上拜访,是我的福气,求都求不来,又怎会不愿意呢?”

    “太好了!”何婧英转而对上座的王宝明说道,“母妃,采婕姐姐都同意了,您看?”

    “采婕姑娘既然愿意,那便依你了。”

    “嫤奴谢过母妃!”

    由始至终,萧昭业只是坐在一边,目光涣散,面无表情。是他对不起采婕在先,无论话说的多满,他终究逃不开心中的那份愧疚,他终究不可能视她为陌路。尽管当初那种怦然心动的朦胧已不可追,那种痛彻心扉的割舍已被时光淡忘,尽管她已不再是当年那个温婉天真的丫头,可他仍不忍用生硬的言语去刺伤她,像对一个奢望飞上枝头变凤凰的陌生女子一样。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沉默。

    显然,王宝明料到了他的不忍,算及了他的愧疚,这才不惜大费周章地抹去霍采婕的太子侧室身份,瞒天过海地将她送到他身边。虽然没有达到预想中的效果,但与之前几次的果断回绝相比,已是难能可贵。是,他娶的这个正妃,论家世、论品行、论外貌、论性情,什么都好,可唯独怀不上孩子。偏生她又有能耐将他迷得神魂颠倒,这么些年了还那般死心塌地,连个侍妾都不肯要。若是搁在从前,见他如此坚决,也就不了了之;可现下这千钧一发之际,岂能再听之任之?这采婕也是个伶俐的,只盼她能分些恩宠,早日散去那些恶毒的谣言才好。采婕在东宫多年都未有子嗣,其实是自己暗中动了点手脚。太医已经给她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她的生育能力没有问题。退一万步讲,有了这么个开头,叫他尝到了甜头,还怕没有三房四妾、佳丽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