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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泪为生别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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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退了侍从,正值壮年的御医俯于榻侧,咬字说着什么。萧长懋朦朦胧胧地听着,好像明白了什么,自己不知何时中了毒,方才乃是毒发昏厥。

    “乌头剧毒,闻者生畏。至于此毒可有解法,微臣才疏学浅,还需回去翻阅医书,请教前辈??”

    “嗯??你方才做得很好。想必言多必失的道理已不用我教你了罢?此事你知我知,断不能往外泄露半分。否则,谁都保不住你,可明白?”

    “微臣遵命。”

    “我还不知御医名讳。”

    “微臣姓邢,名子然。”

    “殷茧!”他唤来近侍,“在府库中备份礼给邢御医,送他出府。”

    “是。”

    “谢太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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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歆强打着精神翻出宫墙,却不敢再运内力,只得缓缓在街上行走。了却心头一桩大事之后,这手脚愈发乏力,整个人就像是被抽空了似的,脚下轻飘飘的。月光清冷,隐隐拂照着脚下的石路——想必已近子时了。宵禁之时外出,若是被巡夜的官差逮住,难免将事情闹大。她刚想起这一层,欲加快脚步,却好巧不巧地听见身后一声呵斥:

    “甚么人?”

    顾不得这许多了,王歆强行提气,足尖一点,头也不回地飞掠出去,立时眼冒金星,双耳鸣响。那人似乎还在身后紧追不舍,叫嚷着什么,但她已听不分明了。果然,下一刻,她脚下一软,便往地上栽去。

    王歆感觉自己即将摔个鼻青脸肿之时,手臂却被人一拉,倒在了对方的怀里。她的神智还算清明,立时挥拳相向,欲摆脱来人的束缚。

    “唔??”是一个男子的闷哼,“歆儿!是我!”

    一股熟悉的淡香传入鼻尖,王歆止住了动作。眼前模糊的一切重又清晰起来——

    “先放开我!”王歆嚷道。

    “嘿!你这甚么态度!我还没质问你无视夫君的命令偷溜出府的事,你倒好,对着我就是一顿乱拳,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你放不放?不放的话??”

    “放放放!我放??”萧子隆讪讪地缩回手来,一会儿捂着左大臂,一会儿捂着左肩,一连“哎哟”了好几声,“姑奶奶,你下回倒是看清了再动手啊!”

    “你在这里做甚么?”王歆于心不忍,语气软了下来。

    “还说呢?大半夜不见你人影,难道叫我坐在府中干等啊!”萧子隆回身瞅了眼,“喏,这不带着这些人出来寻你??”

    “哦,那回去吧。”王歆抬脚便走。

    萧子隆急急跟上:“我说你,太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了。小产可不是小事,怎么能这样胡来!”

    “那你呢?”王歆斜了他一眼,“受了剑伤是小事吗?”

    “我??”萧子隆振振有词,“若是坐着干等,我会忧思于怀,郁结于心,这事就更大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我才出来找人的!可是你呢?为什么非在这个点孤身离府?”

    王歆想了想,唯有将事情和盘托出,才能劝得萧子隆韬光养晦,不再对太子抱有十成十的敌意。

    她扁扁嘴,试探性地问:“你可记得,你之前说过甚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啊?甚么时候说的?”

    “你??就是今年过年的那个晚上啊。”

    “哦??原来夫人你记得那么清楚!诶诶,别走那么快啊,我去让他们给你找顶轿子??要不是我左手有伤,早就抱着你回府了??”

    “你到底要不要听原因?”

    “听!”

    “那还是刚才那句话,既是夫妻,你就不得怀疑我??”

    “等等。‘恩爱两不疑’,不是不怀疑的意思吧?”

    “我说是就是!”

    “是!”

    “好,那我就开始说了!你通通都要相信!其实教我武功的师父不是甚么隐士高人,他就是东宫太子萧长懋。”

    “啊?怎么是他啊??”

    “你瞎嫌弃甚么!还听不听了?”

    “听听听??”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留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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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朝刚散,日头正酣,走出朝殿的大臣一个个像霜打了的茄子,面有恹色。竟有刺客在桑泊公然行凶,更伤及堂堂皇子皇孙,此次事件的严重性质与月前东宫行刺一事相较,亦是不遑多让。如此多事之秋,真可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上怒极拍案,责令肃整京城治安,全力调查幕后元凶。

    先说这防范,就算严整治安,至多不过是将建康城内的地痞混混一一揪出,再令带刀侍卫、巡街官差昼夜不分地加紧巡逻,可这种事终究无孔不入,防不胜防。

    再说这后续,调查刺杀案的始末又岂是轻易之事?派来的刺客都是忠心的死士,现今未留下一个活口,要从几具尸体上看出点名堂,着实愁煞了这帮老臣。

    萧昭业虽未受叱责、未领圣命,却也面色凝重,威严庄重,叫人不敢接近。他出了宫门,领着几名随侍,直直地往东宫而去。

    主院之中,这东宫之主身着玄服,清闲地坐在藤架的密荫之下,面前的石几上,烹着新茶。

    “免礼。过来坐。”

    萧昭业站直了身子,缓步上前的同时微微皱眉——父王近日似不复往日的凌厉果决,性子也随性恣意了许多,难道??

    “父王,昨日桑泊遇刺一事,儿臣有些疑问。”萧昭业刚刚坐下,便开口道。

    萧长懋面不改色,轻挥衣袖,命侍从退下,又缓缓将沸水注入青绿的茶芽中,沥出一盏清茶,推到萧昭业的面前——

    “若是心存疑惑,过了一日,也该明了了才是。”

    萧昭业指尖一暖,抬起茶盏,用茶杯盖轻拂着,没有立即作答。果然还是那个睿智贤明的太子,一语中的。的确,虽然刺客口吐的“公子”二字令萧昭业心寒,但他半信半疑,并未急着前来对峙,而是立即着手调查,这一夜过去,已然有所进展。此番来此,并非为了解惑,而是商议对策。

    “父王英明。”萧昭业道,“昨日桑泊湖上共有四名刺客,他们的肤色苍白无光,应是长年在地窖秘营中,不见天日所致,由此看来,当是某人畜养的一批影卫死士。他们所乘的乌篷船木料崭新,是这两个月新建的。船舱内除却一桌四椅,并无他物,想是动手前,刺客将旁物尽皆投入水中了。船舱的顶棚有受炉火熏烤的痕迹,若不是刻意为之,这些刺客潜伏在桑泊之上已七日有余,算起来,应是从子隆回京之后便有准备。为了假扮皇亲贵胄,带头人所着的乃是出自锦署的皇家云锦,经掌司辨认,这匹料子乃是年初时所造,分别送往了东宫、竟陵王府、安陆王府和西昌侯府。”

    萧昭业一字一顿地问道:“今日儿臣前来,便是想向父王讨句准话,这些刺客究竟是不是出自父王的授意?”

    “你以为如何?”

    “就动机而言,儿臣尚未找到父王如此作为的理由;就时机而言,父王的势力遍布天下,大可以在子隆回京途中下手,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就情理而言,父王既已将朝政之事缓缓移交给儿臣,当不至于瞒着儿臣行如此大事??只是这一切都只是推断,还望父王明示!”

    “你分析得不错??”萧长懋微抿一口清茶,闲适地,“幕后主使原本为着某种理由欲除去子隆,更是在得知你的身份后,巧言嫁祸,欲加深你我父子间的隔阂。由此,他杀人的目的可见一斑。”

    “父王是说,真凶欲置子隆于死地,乃是为了挑拨离间?”萧昭业面有奇色。

    “不过坐而论道、纸上谈兵罢了。”萧长懋微笑着,环顾院中明媚日色,“敌在暗,我在明,所有猜测都当不得真。还是依着原先的打算,在外人面前僵化你我父子关系,太子一派树大招风,你站在局外,大可以冷眼旁观、借机笼络势力——只是一条,明敌友,辨忠奸。”

    “父王,儿臣瞧着你的面色尚佳,近来身子可还康健?”萧昭业话锋一转,似不经意地问道。

    “哈哈哈??”萧长懋轻笑道,“再瞒上几个月不成问题。只是眼下时机尚不成熟,若就此撒手,难保不让别有用心之人趁虚而入??父王也想多活些时候,要看天意了。”

    “宫中御医所学未免狭隘,父王可曾想过江湖中尚有隐世高人?”

    “诉诸江湖难免大张旗鼓,容易露出马脚??”

    “那——前番救治儿臣的杨珉之杨大人呢?”

    萧长懋微微皱眉,看向萧昭业说道,“此人的确精通歧黄之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依我看来,你与他亦敌亦友,似有积怨,又有恩情??如此人物,怕是不能轻信罢!”

    萧昭业垂首不语。

    “你不必过于费心,不过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儿臣明白。”